“氣死我了!真是一羣老頑固!”
張嘉鑄罵罵咧咧地走出飯店,他利用大哥的關係,請了些外地商人吃飯喝酒。目的自然是推廣新式內衣,發展外地的經銷商,結果那些商人“聞肚兜色變”,根本沒有一人願意代理銷售。
周赫煊笑着安慰道:“好啦,你就彆氣了。他們不願合作實屬正常,畢竟這玩意兒太過驚世駭俗。”
“那怎麼辦?我們第一批內衣就快生產出來了,總不能爛在倉庫裡。”張嘉鑄說。
周赫煊道:“先一步步來。上海的風氣最爲開放,我們在上海內衣店即將開張,等把廣告打出去,情況肯定會慢慢變好的。”
張嘉鑄腦子裡靈光一閃,說道:“現在天乳運動鬧得最激烈的地方,當屬武漢。不如我們去武漢,找那邊的婦女協會合作,新式內衣一定能夠得到順利推廣。”
“不妥。”周赫煊連連搖頭。
婦女協會的水太深,其中原因不便明說。反正只要周赫煊摻和進去,過兩個月就會被扣上紅黨帽子。武漢那邊整天玩裸奔的女權鬥士,有一小撮實爲國黨暗中指使,專門用過激言行來歪曲婦女解放運動,最終目的乃是抹黑我黨形象。
張嘉鑄屬於急性子,他夢想着能一步登天,有些不贊同周赫煊慢慢發展的思路。
周赫煊卻是胸有成竹,廣州政府過幾個月就會頒佈“禁止束胸案”,勒令全省範圍內的所有女性,必須在三個月內放胸,逾期仍有束胸者,處以五十元以上罰款——這對普通百姓來說可是鉅款。
而等到明年,“禁止束胸法案”更是遍及整個南方,那纔是新式內衣銷量暴增的時候。
兩人坐上黃包車,前往正在裝修中的內衣店。
行至半路,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吶喊:“纏足、束胸、留長髮,都是封建思想對女人的束縛,是鎖在女人身上的鐐銬枷鎖,我們應該堅決的打碎它……”
只見街邊的人羣當中,20多個長髮女學生正在高喊口號,她們前面至少聚集了數百圍觀羣衆。
“咔嚓!”
女學生們握住自己的頭髮,揮舞着手中剪刀,發斷刀落,一撮撮秀髮被扔到地上棄之如履。
張嘉鑄愕然,轉頭看向周赫煊,兩人相視一笑。
隨着北伐軍佔領上海,婦女解放運動也終於傳播至此。
20年代的婦女解放運動,最具標誌性的內容就是:放足、剪髮和放胸,這些行爲往往跟革命聯繫起來。
早在去年5月份,湖北便開展了大規模剪髮運動,並且成立“天足會”,號召婦女放足。北伐軍攻佔武漢後,即令城內婦女剪髮,不剪髮的女人被蔑稱爲“國賊”。
這些做法看似激烈,其實說穿了屬於裹挾。就像天平天國強令民衆留髮,留髮之後便成了“長毛”,只能一心跟着造反。
北伐軍強令女性剪髮也是如此,只要剪髮便是支持革命,把剪髮女性及其家人都拉進革命陣營。
然而上海終究是上海,武漢女子剪髮爲革命,上海女子剪髮卻爲時髦。
此時此刻,那些女學生一號召,立即就有不少圍觀女性衝上去,迫不及待地喊:“把剪刀給我,我也要剪髮!”
“咔嚓,咔嚓!”
伴隨一聲聲脆響,無數秀髮應聲而落。那些剪髮女子也都歡天喜地,有的甚至當場拿出小鏡子欣賞起來,顯然對自己的短髮形象十分滿意。
“好!”
“剪得好!”
圍觀羣衆跟着起鬨,本來嚴肅的婦女解放運動,被搞得有點像一場鬧劇。
周赫煊忍不住笑道:“上海的風氣果然開放啊。”
張嘉鑄喜道:“剪髮都如此容易,看來我們的內衣也不愁銷量。”
二人此刻所親眼目睹的,正是1927年上海蔚然成風的“剪髮潮”。滬上女子開始以短髮爲美,似乎不剪短髮,便代表着不時尚、不進步,出門都要被人看不起。
民國時期就是如此,有些觀念看似根深蒂固,但只要捅破窗戶紙,其發展速度簡直讓人咋舌。
1920年的時候,上海女子穿着暴露會面臨牢獄之災,人們皆以小乳爲美。而到了1930年,女子出門甚至可以身穿半透明服裝,她們爲了讓自己的胸顯得更大,還專門在衣服裡面塞添“義乳”。
不多時,周赫煊和張嘉鑄來到內衣店。
這是上海公共租界的一家店面,裝修就快完工了,另外還有一家開在租界外邊。
張嘉鑄在店內轉悠幾圈,對情況非常滿意,他問:“周兄,你那廣告打算登在哪家報紙?”
周赫煊笑道:“當然是《良友》畫報。”
張嘉鑄恍然,拍腦袋說:“《良友》確實最合適。”
民國時代,有兩份畫報極爲暢銷,一是張學良投資的天津《北洋畫報》,二便是上海的《良友畫報》。
兩份畫報都是去年創辦的,《良友》創刊號就賣了7000冊,後來甚至行銷美國、加拿大、澳洲和日本,號稱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良友》畫報,可見其影響力之大。
周瘦鵑此時剛剛卸任《良友》主編,新任主編乃齊魯大學的醫科輟學生樑得所。歷史上,正是樑得所擔任主編時期,《良友》畫報獲得飛躍式發展。
似乎,民國學醫的都很牛逼,而且往往不務正業。
這天上午,樑得所正在爲下一期畫報內容而苦惱。他剛剛當上主編,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做出些成績來證明自己。
以前的《良友》難免譁衆取寵,靠明星和名媛的照片,以及各種花邊新聞來吸引讀者。樑得所覺得這樣做太低級,他準備從版面到內容全部大膽改革,追求文化美育,報道健康向上,同時求新求變,讓《良友》從一本消遣雜誌,轉變爲對社會有益的進步刊物。
“主編,有位周先生找你,說是有重要事情。”助手敲門說道。
樑得所放下鋼筆,端起茶杯說:“請他進來。”
周赫煊推門而入,沒有進行自我介紹,而是從包裡拿出一堆新式內衣,全部扔在樑得所的辦公桌上。
“噗!”
已經喝到嗓子眼的茶水,被樑得所一口噴出來。他從小生活在基督徒家庭,對西方非常熟悉,認得眼前這些玩意兒。
周赫煊擦擦濺到自己身上的水漬,笑着調侃說:“樑主編,就算你喜歡內衣,也用不着這麼激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