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蛟聽到游擊隊隊長在交代下面的人,給柳辰和寶順騰出來個地窩子,擡手攔下了他。
解釋說:“柳同志來的路上傷情加重了,鄭大夫囑咐,他晚上不能在野外過夜,我們一會兒祭拜了何勇就走。”
“哦,好好!”隊長表情嚴肅的點了兩下頭,安排了兩個隊員,一會兒帶着柳辰幾個去何勇的墓地。
一行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便再次出發。咱山裡穿行了快半個小時,到了一片向陽坡。
何勇並不孤獨,和他一起的還有二十多個墳頭,在向陽坡上分佈成一片。
每個墳頭看起來都差不多,都沒有墓碑,如果不是何老歪指點,柳辰幾個都不知道哪個是何勇的。
“怎麼不立碑啊?”寶順脫口問道。
“唉~不敢立啊。”何老歪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嘶啞。
其實寶順問出口的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了。看着眼前一片土包,表情變得越發的肅穆。
二林子帶來了不少燒紙,原本都是給何勇的。可這時候沒人言語,默默的一起動手把燒紙拆開,給眼前這些沒有名字的人,每個都燒上幾張。
等二十多處土包前的燒紙都化作了飛灰。柳辰直起腰來,對着何勇的墳包說:“行了,就是來看看你,知道你不孤單就放心了。”
二林子紅着眼睛給何勇的墳包添了一捧土,沉默的站了一會兒,便和柳辰幾個一起離開了這片,在雨雪風霜的侵蝕下,不知道還能存在多久的墓園。
太陽已經往西走了,回去的路還有很長。柳辰幾個回到游擊隊的駐地休息了一下,便準備離開。
游擊隊隊長帶着手下十幾個隊員,一直把柳辰幾人送到了山腳。
等大家停下了腳步後,柳辰轉身對眼前一幫破破爛爛的人抱拳,鼻子有些發堵的說:“弟兄們都是好漢子,咱們有緣再見!”
“敬禮!”
游擊隊隊長一聲命令,十幾個破破爛爛的人一同站直,擡起右手,行起了不太標準的軍禮。
柳辰緩緩的放下兩隻手,愣愣的看了兩秒後,同樣拔直了身體,舉起右手,指尖對着太陽穴伸直手掌。
這個曾經每天都要做幾次的動作,柳辰有三年沒有做了,但現在毫不生疏。
他身後的二林子和寶順,也同樣停止了腰桿,面色莊重的敬禮。
這一刻時間彷彿微微停滯了一會兒,隨着東南風再次揚起,柳辰三人放下了右手,轉身離開。
柳辰幾人在和游擊隊的接觸中,一共也沒說幾句話。
三個潰逃的東北軍,現在的活的不錯的土匪。對上十幾個破破爛爛的人,和二十幾個不敢立碑的墳頭。
開始時,柳辰是不想跟他們有太多的接觸,後來發現,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曹蛟開始時,是想帶着柳辰幾個回臨時醫院,後來徵求了一下柳辰的意見,見他還能堅持,幾個人就趕夜路直接回了本溪。
叫開一家小旅館的門,簡單的吃了一口東西后,各自休息。
來本溪就是爲了祭拜何勇,事兒了了就沒了待下去的必要。不過柳辰幾個並不打算就這麼回老白山,而是要返回奉天。
一個是因爲柳辰現在的狀態,還禁不起扒火車長途顛簸。另一個是,那天晚上沒弄死黃耀祖。
雖然小蓮兒救下來了,但黃家父子必須得死。柳辰要用那爺倆的性命,想其他敢惦記一溜鞭一衆弟兄家屬的人傳達一個信息。
讓那些不開眼的知道,日本人的手還伸不到關裡,而關裡的人隨時都可以摸回來。而且弄死幾個不開眼的蝦米,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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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天氣開始回暖。
天光再次大亮後,柳辰幾個準備折返。
考慮到來時的麻煩,柳辰睡了一覺後自覺的身體狀態還算不錯,就打算和寶順、二林子還有小蓮一起坐大車回去。
曹蛟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幫着安排了一輛帶棚的大車。車棚很簡單,一個硬頂,四面攔着帆布,但好歹能擋些風寒。
把車趕回來後,曹蛟告訴柳辰幾個,回奉天后,趕着車直接去小十字街的吉祥客棧。
小三兒現在在那當跑堂的,會給他們安排住處。
曹蛟有自己的任務,不能陪着柳辰幾個來回折騰。把大車送到了去奉天方向的路口就撤了。
大車上坐四個人還算寬敞,柳辰和小蓮坐在棚子裡,寶順和二林子在前面趕車。
剛上路走了沒一會兒,寶順就鑽進棚子裡,掏出一堆小零嘴兒,不太有誠意的讓了一下柳辰後,開始往小蓮手裡塞。
眼瞅着小蓮紅着臉接過去,也不出去,一個勁兒的催着小蓮吃。
“趕緊滾蛋!黏糊死你算了。”柳辰見小蓮羞的厲害,擡腿踹了寶順一腳。
見寶順還不願意動彈,就說:“瞅你那熊樣,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光拍小蓮的馬屁可不行,二林子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你好意思讓他在外面喝着風趕車啊!”
“可不是!”寶順一拍大腿,趕緊沒身出了棚子。
舔着臉說:“大舅…阿不!那個林子哥,你到裡面歇歇,我趕車。”
“滾一邊兒去!”二林子的聲音緊接着響起。
“別啊!咱哥倆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去歇着,外面交給我了!”
“滾不滾?不滾我把你踹下去啊?”
“你瞅瞅你,都是自家人,哪能……哎呦我去!”
二林子終於忍不住,一腳把寶順給射到了大車下面。
寶順屁股差點兒被摔成幾瓣,站起來揉着腚,跳着腳的喊:“二林子!你個癟犢子,要不是看在小蓮的份兒上,我非……”
“你想咋地?”二林子帶着火氣的動靜打車前面響起。
“我……”寶順瞬間變臉兒,捂着屁股小跑着追上馬車,嬉皮笑臉的說:“我能咋地呀,都自己家人兒,還能真生氣啊。”
“我跟你說啊!”二林子看着寶順又爬上了大車,正經的說:“蓮兒回去可是要上學的,你給我老實收了那些小心思。”
“上學歸上學,也不耽擱生娃啊!”寶順順嘴就來了一句。
下一秒驚呼聲再起,寶順又被二林子擡腳給射了下去……
聽着外面的動靜,柳辰有些陰鬱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小蓮則小臉兒紅撲撲的,嘴裡嚼着乾梅子,捂着嘴偷偷的笑。
柳辰看了她一眼,正想說一下回去後找學校的事兒,就見到前面好幾輛拉着木料的大騾子車,把路堵了個嚴實。
插着縫隙往前看,好像是有輛車散了,木料滾了一地。
“呦,梨木啊,好東西!”寶順識貨,一臉就認出了幾輛騾車上拉的是什麼木料。
梨木密實不變形不起刺,還越磨越細膩。是打傢俱做炕沿兒的好木料,價錢也是常見的松木沒法比的。
二林子見路被擋上了,便勒住繮繩停下了大車。而前面押車的十來個壯丁,見後面有車來了,都紛紛回頭。
因爲自己這面兒擋了路,一個頭領模樣的漢子,衝趕車的二林子吆喝了一句:“兄弟,對不住啊!稍等一會兒,馬上就把路面騰出來。”
“不急,正好撒泡尿!”寶順笑呵的應了一聲。
柳辰一早喝了兩碗小米粥,車上還冷,這回兒也有尿了。喊寶順:“扶我一下,我也放放水。”
柳辰和寶順站在路邊對着野地解開褲帶的時候,小蓮紅着臉喊了二林子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後,二林子便陪着她往遠處的草窩子方向走。
柳辰放完水,見到倆人的動作,知道小蓮也想方便,就不急着回車上。站在路邊,瞅着前面的漢子們重新捆木料,當稍直直腰。
剛站了一會兒,就聽到前面響起一個還算熟悉的聲音:“哎!兄弟,你怎麼也擱這兒呢?”
聲音響起的同時,王廣源兒已經從前面的一輛棚車上跳了下來。
柳辰見到人愣了一下,緊接着反應過來,拉木料的幾輛騾車,肯定是木幫的。
人家都打招呼了,他也不能不吭聲,便笑着迴應:“王哥,這麼巧啊?”
“嘿嘿~推了一天一宿的牌九,點兒還行,賺了這幾車木料。打傢俱的好東西,你要用的上,拉走幾方。”王廣源說着話,走到了柳辰身邊。
“霍,那可真是沒少贏。”柳辰沒提要木料的話茬。
“嗨,也不全是贏的,懟了個折扣拉出來的。”王廣源沒胡亂吹大氣,說出了實情。
拍了拍最尾巴一輛車上的木料說:“這不開春了嘛,起宅子的家兒不少,打傢俱盤炕的也多。這批梨木弄回奉天能賣上些價兒。”
見柳辰對木料沒表現出太大的興致,便問:“兄弟,你身上有傷,怎麼還坐大車回去啊?”
“沒那麼嬌氣。正好幾個堂兄妹要一起去奉天,就坐大車走了。”柳辰指着寶順和剛回來的二林子、小蓮說道。
小蓮瞅着還好,以王廣源的江湖閱歷,搭眼瞅了一下寶順和二林子,就知道倆人絕對不是一般的角色。
不過他面兒上一點兒沒顯出來,樂呵呵的衝倆人點頭打過了招呼。
見散了木料的騾車已經收拾立整,指着自己坐的棚車對柳辰說:“你們四個人坐一輛大車太擠。反正都是去奉天,兄弟你跟我坐一車吧。”
柳辰根本就不願意和王廣源照面,更何況跟他坐一輛車。張嘴就想婉拒。
可話還沒出口呢,就在前面的人堆裡看到了黃皮子,再仔細一瞅,又看到了小圓帽兒半藏半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