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帥府門前,吳秀齋把兩隻凍紅了的手插進大衣口袋裡,惶惶然的仰頭又去望那兩扇大黑鐵門,望過鐵門,再看衛兵,衛兵和鐵門相加,足以抵擋住一百個吳秀齋的進攻。
正當此時,緊靠大門的一名威武衛兵逮住吳秀齋一閃而過的目光,含笑對着他一擠眼,然而嗓門不大不小的開了口:“哎,小兄弟,怎麼總是一個人來?沒伴兒嗎?”
吳秀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嚇懵了,惶惶然的搖了頭,他輕聲答道:“沒伴兒,就我一個人。”
威武衛兵又對着他一挑眉毛,開始有了眉飛色舞的趨勢:“交個朋友哇?”
吳秀齋一愣:“啊?”
威武衛兵一臉淫笑,濃眉大眼開始滿臉亂竄:“再過半個小時我們就換崗,你跟哥哥交個朋友,哥哥虧待不了你。”
吳秀齋眨巴眨巴眼睛,同時張開他的小薄嘴脣,露出了一側虎牙閃亮的尖端。望着衛兵怔了又怔,他猛的反應過來,登時氣得紅了臉:“放狗屁!你以爲老子是兔崽——”
他這句話沒能罵完,因爲發現面前這一排衛兵統一的扭了腦袋,對着遠方行起了注目禮。他以爲是白大帥上午歸來了,慌忙回頭也去瞧,哪知一瞧之下,他登時又傻了眼!
他看到了一張萬惡的熟面孔:九嶷!
九嶷此刻的這個模樣,真夠十五個人看半個月的。大上午的,天氣再寒冷,街上的行人也不會少了,然而人高馬大的九嶷身上就只緊繃繃的箍了一套破爛單衣,寬闊肩膀似乎隨時要把衣服撐裂,大半截小臂也全露在外面。上衣下襬內還耷拉出一截又細又長的黑尾巴,那尾巴不住的捲來捲去,尾巴尖時常就要戳到九嶷那見了風的肚臍眼。上身已經是如此的不堪入目了,下身更是匪夷所思——吳秀齋擡手揉了揉眼睛,認爲自己如果沒看錯的話,九嶷分明是穿了一條開襠褲,褲襠沒有全開,也開了大半,如果自己還是沒有看錯的話,九嶷的褲襠裂口之中,分明還露出了一大蓬黑毛。
光着兩隻大腳丫子,九嶷一路走得虎虎生風,轉眼之間就到了大帥府門前。很意外的停在吳秀齋面前,九嶷一條胳膊夾着四腳蛇,伸另一隻手擡起了對方的下巴:“咦?你不是吳旅長嗎?”
吳秀齋還未罵完流氓,如今又見了惡僧,真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感。垂了眼皮往下看,他不敢正視九嶷。然而一個不慎直視了九嶷的褲襠,他登時蹙着眉毛一斜眼睛,不忍多看:“大、大光頭,你的……你的小光頭露出來了!”
此言一出,垂在外面的黑尾巴當即一甩,細條條的擋在了九嶷的破褲襠前。九嶷聽了這話,則是滿不在乎,繼續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吳秀齋的呼吸有些亂,但是強定心神嚥了口唾沫,他後退一步躲開了九嶷的手,然後一字一句的答道:“我來找皓月師父!”
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九嶷的不對勁:“哎?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熊樣?白大帥不是敬你爲大師嗎?還有我的皓月師父呢?他那天和你鬥法之後再沒露過面——你說,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九嶷的大黑眼珠子在深眼窩裡一轉,眼珠子轉,他的腦筋也在轉。轉過一圈之後,他有了主意。想和呂清奇鬥爭,單槍匹馬可是不行,而吳秀齋雖然屁用沒有,但畢竟是個有骨頭有肉的活物,把他收入麾下,倒也是聊勝於無。
思及至此,他伸出一隻髒兮兮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吳秀齋的細胳膊,聲音卻是不可思議的溫柔了,他低聲問道:“我看你很關心狗——皓月啊!”
吳秀齋實在是怕了他,被他一抓,幾乎嚇得通體酥軟:“放開我,別動手動腳的——我當然關心他,若不是他,我恐怕現在還在受你這妖僧的荼毒哩!”
彷彿深以爲然一般,九嶷一點頭,同時放開了吳秀齋:“實不相瞞,我與他一同遇了險,如今我孤身逃回城裡,也正是爲了招兵買馬再去救他。你若願意,就跟着我吧!”
說完這話,他不再囉嗦,徑直轉向了前方那一排衛兵:“你們還認得本佛爺嗎?”
衛兵們一起瞪了眼睛張了嘴,在仔細審視過他之後,十分之七八的衛兵們一起點了頭:“您是……九嶷大師吧?”
九嶷一仰頭:“去,把白孝琨叫出來,就說本佛爺沒死!不但沒死,還給他帶來了個好消息!”
衛兵們面面相覷的遲疑了片刻,末了其中兩人結伴將大門推開一線,側着身子從門縫中鑽了進去。
不出片刻的工夫,兩扇大門被人從內部緩緩的推開了,九嶷站在門外,就見洞開的大門之後,站在負手而立的白大帥。白大帥的姿態是瀟灑的,一雙眼睛望着九嶷,神情卻是極度的驚愕。
白大帥彷彿今日沒有處理軍務的打算,穿了一身簡便的長袍馬褂,黑色團龍長袍配着絳紅的馬褂,馬褂沒系鈕釦,前襟大敞四開。揹着手站在門檻內的大門陰影之中,白大帥微微的低了頭,兩道清清楚楚的細眉毛壓低了,他向前翻着眼睛看人,目光直勾勾的,有點愣頭愣腦的意思。
吳秀齋一瑟縮,下意識的往九嶷身後躲了躲,而九嶷迎着白大帥的目光,倒是十分坦然,並且膽大包天,公然連名帶姓的出聲吼道:“白孝琨,你這狗日的老東西,竟敢拿本佛爺去餵驢!”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唯獨捱了罵的白大帥八風不動,專心致志的繼續望着九嶷驚訝。及至他驚訝夠了,才語無倫次的開了口:“佛爺,你和他——他對你——”
未等他把言語忖度清楚,九嶷已經搶着開了口:“他已經認了我做活祖宗,命你見了我之後立刻三跪九叩,行灰孫子之禮!”
衛兵們聽了這話,登時緊張起來,隨時預備着將這冒犯大帥的狂僧亂槍打死;然而白大帥垂下雙手,忽然側身向着院內一擡手:“佛爺,你大難不死、遠道歸來,也辛苦了。請進來歇歇吧,我再給你預備一桌酒菜,有話我們可以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