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齋旅長和皓月結伴上了路。
吳秀齋依然沒有‘摸’清皓月的底細,東拉西扯的想要套出他的實話,也不成功。皓月是沉默而端莊的,吃不多吃,睡不多睡,並且喜歡在午夜時分起‘牀’打坐。吳秀齋總懷疑他是在吸取日‘精’月華,然而又不好明問,怕問得急了,會把皓月問跑。皓月一跑,他失去了經濟上的支柱,就只好真的討飯進京城了。
這一日的傍晚時分,吳秀齋提着一隻嶄新烏黑的大皮箱,跟着皓月上了火車。這一趟列車是要開往北京的,兩人一路的盤纏則是由皓月一人承擔。上車之後,皓月一馬當先的開了路,一直走進了列車尾部的包廂之中。包廂內部十分狹窄,兩張小‘牀’相對着靠了板壁,中間只容得下一張小小的桌子。皓月走到‘牀’邊,自顧自的轉身坐了下來。
心事重重的扭頭望向車窗,他坐得腰背‘挺’直,一身新穿的灰‘色’西裝板正利落、一塵不染。如此坐了片刻,他忽然把手伸進‘褲’兜裡,‘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圓鏡。對着鏡子照了照,他順勢擡手正了正自己領口處的藍地白點子大領結,又用手指理了理一絲不‘亂’的小分頭。
整理儀容完畢之後,他一邊把小圓鏡塞回‘褲’兜,一邊留意到了對面的吳秀齋。細脖子向前一伸,他以烏龜之姿探出了他細皮嫩‘肉’的小瓜子臉,一眼不眨的盯着皓月瞧,同時微微的張開了他的小薄嘴‘脣’,‘露’出了一點金牙的光芒以及虎牙的尖端。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片刻,末了皓月先開了口:你看什麼?
吳秀齋嘻的一樂,然後搓了搓自己雪白的小巴掌:活神仙,我想和你說說話。
皓月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說吧。
吳秀齋加快了搓手的速度,同時笑嘻嘻的開了口:活神仙,我的情況呢,你是都瞭解。這回到了北京,也是沒有出路,只能靠我姐養着我。我看你西裝革履大皮箱活得‘挺’闊,你看憑我這個資質,有沒有可能投到你的‘門’下,給你當個弟子呢?你傳我幾手本領,到時候咱們賺了錢,你七我三,怎麼樣?
不等皓月回答,吳秀齋又補了一句:你八我二也行。
皓月不假思索的搖了頭:你不行。
吳秀齋萬沒想到他拒絕得如此痛快,幾乎要生氣:爲什麼?
皓月把臉重新轉向了窗外一閃而過的日暮風光,聲音低而悠揚的答道:我這一‘門’,若收弟子,也只要童子。而你
話未說完,餘音嫋嫋。吳秀齋聽聞此言,不由得吃了一驚:活神仙,你不會也還是童子身吧?
皓月沒理他。
吳秀齋越是審視皓月,越感覺此人邪‘門’,又因皓月生着一張光溜溜的白皙面孔,不見鬍鬚的蹤影,所以他暗暗的又懷疑對方身有隱疾,不是真正的男子漢。入夜之後,他仰面朝天的躺在‘牀’上,先是琢磨皓月,後是琢磨皓月的大皮箱皮箱的內容他是一無所知,不過拎着沉甸甸的,顯然箱內十分有貨,只可惜皮箱上了鎖,鑰匙在皓月的‘胸’前口袋裡。
吳秀齋如今堪稱是窮困潦倒,所以在心內思前想後的鬥爭了一番之後,他在火車行進聲中起身下了小‘牀’,躡手躡腳的走向了對面小‘牀’。
這回藉着窗外的月光照耀,他第一次見識了皓月的睡姿皓月在入睡之前脫掉了衣‘褲’,如今身上只剩了襯衫‘褲’衩。蜷縮着在‘牀’上跪伏成了一團,他把兩條手臂‘交’疊在了枕頭上,自己偏着臉閉着眼,把下半張臉,包括鼻子,全埋在了臂彎之中。
吳秀齋活了二十幾歲,還未見過這種睡法,屏住呼吸在‘牀’前站了片刻,他最後還是沒敢出手。皓月連睡相都是如此不凡,這般不凡之人,豈是能容他這凡夫俗子偷的?
吳秀齋打算撤退,回到‘牀’上繼續睡覺去。然而在他要走未走之際,皓月忽然有了動靜蜷縮着的一條長‘腿’猛的蹬了蹬,他低低的發出了一聲嗚咽。
吳秀齋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然而皓月嗚咽之後又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呼嚕,隨即把臉往臂彎中蹭了蹭,他繼續睡了。
吳秀齋不敢久留,屏住呼吸轉了身,他輕輕的重新爬回了小‘牀’,心中同時暗想:怎麼像狗似的?
列車晝夜奔馳,然而宛如裹過三寸金蓮一般,雖然一直在前進,但是走一步退兩步,走兩步停三停,一直磨蹭到了翌日上午,才氣喘如牛的抵達了北京火車站。
皓月把吳秀齋帶到了北京,自認爲算是送佛送到了西,想要和他分道揚鑣。可吳秀齋對他生拉硬拽的不肯放,非要讓他到自己那守了寡的姐姐家居住。皓月是個長身‘玉’立的體面人物,非常的不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和人拉拉扯扯,然而吳秀齋頗有一點撒嬌撒癡的不要臉勁頭,敢於歡聲笑語的對皓月動手動腳,不等皓月出言迴應,他已經一手拎起皓月的大皮箱,一手招來了兩輛洋車。抱着大皮箱上了領頭一輛洋車,他回過頭對着皓月嫣然一笑:走哇!家裡又不是沒房子,你對兄弟這麼夠意思,兄弟能讓你在外頭住嗎?
皓月的舌頭在口腔中動了動,真感覺自己像是被這位前吳旅長綁了票。然而此時多說也是白費口舌,況且周遭環境骯髒嘈雜,皓月擡手在鼻端扇了扇,感覺自己的鼻子快要被四面八方的臭氣薰得麻痹了。
不情不願的上了洋車,皓月跟着吳秀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