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龍升登仙閣
……龍邵文接過俞文徵遞過來的合同,匆匆看了一遍,甩在一邊,他說:鴉片零售店的名字,我早都想好了,就叫龍升第一樓!龍升,代表咱們龍升貿易公司,第一樓,就是龍升最好的一家煙館,你們覺得怎麼樣!
葉生秋眯着眼睛,半天才說:名字是不錯,就怕旁人不知道這第一樓是幹什麼的,若別人還認爲是茶館怎麼辦?
“也是……”龍邵文琢磨了片刻,又說,“叫龍升煙土第一樓怎樣?這樣就沒人會以爲是茶館了,只是……只是這也太它奶奶的招搖了吧!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是煙土販子……”
趙孟庭說:龍升登仙樓怎樣?龍升突出了咱們的招牌,登仙二字顧名思義,什麼才能讓人登仙,鴉片煙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麼的,還不顯得過份張揚。
衆兄弟都撫掌,“這名字好!”
龍邵文當下拍板,“就用這個名字。”
名字起好,何人來題寫就是一個大問題,若是有當世的大儒來題寫“龍升登仙閣”幾字,自是能增光不少……朱鼎發說:阿文,當年咱們坐牢時,不是有一個瘋子章太炎麼?當代大儒,他是當之無愧,就請他來給寫。
龍邵文一拍腿,“怎把他給忘了,就是他了,放下同爲牢友的交情不說,我們好歹也是革命黨同志,當年刺宋案告破後,他還專門請我吃過秘製臭豆乾,這個面子他怎麼也得賣……”
哪知章太炎一聽龍邵文要題的這幾個字,頓時搖頭,面對千元潤筆也不爲所動,任龍邵文再三懇請,只不肯動筆,並說:臭豆乾隨便吃,這字是一定不能寫的……折了面子的龍邵文覺得不好同衆兄弟說辭,只好在大街上找了個寫字先生,請寫字先生代筆來寫招牌。
寫招牌的時候,寫字先生說:登仙不錯,高雅脫俗,世人無不想登仙,與神仙爲伍,快樂無比,只是登仙二字後面捱了一個“樓”字,一下子就把檔次給拽下來了……龍先生,神仙是不住樓的,只有凡人才喜歡住樓啊!”
龍邵文深以爲然,他恭敬着說:先生,登仙后面跟什麼,才能把檔次拉上去?
寫字先生撫着山羊鬍搖頭晃腦地,“《說文解字》中說,‘樓’重屋也,不過是幾間屋子,是引不來神仙的。依老朽看,不如用‘閣’字,在古代的建築羣體中,閣是主要建築,樓是輔助建築。你看古往今來那些煌煌建築,什麼滕王閣、文昌閣、蓬萊閣、紫光閣、包括慈禧老佛爺常去的頤和園佛香閣,都是以閣爲名,若是換成樓,不但粗俗,且自墮身價,故而樓不如閣,龍升這座煙館,如叫做‘登仙閣’,檔次就不言而喻了。”
龍邵文鼓掌,“先生有學問,登仙閣確實比登仙樓更雅一些,就叫龍升登仙閣吧!”
招牌題好,用紅布蒙了,掛在老聚豐園樓上,只等擇日開張……除招牌外,寫字先生又免費贈送了一副對聯作爲賀禮,也貼在了門外。上聯是“去病增壽飯後一筒煙”;下聯是“守燈靜養勝做活神仙”。
開業之前,俞文徵又提建議,“開煙館的利潤雖大,但街面上的煙館爲了獲取更大的利潤,全然不爲煙客的利益考慮,依舊摻假嚴重。以普通煙土計算,三塊錢一兩;煙館賣出時,照例羼上菸灰,八錢煙土可以變成一兩四錢煙,一錢煙就可以賣到一塊錢之多。這還不算,煙館爲拉攏主顧,在煙膏中對上甘油,使煙膏甜潤適口;有的則往煙膏裡摻入白乾酒,講究一點的還使用白蘭地酒。一兩煙土可以羼上一兩酒,這樣煙客下次不來這家吸菸,會覺得不過癮,甚至肚子疼。咱們龍升登仙閣煙館要想一開即火,摻假這類事情最好少做或是不做,煙客的口碑是很重要的。”
龍邵文點點頭,深以爲是,“黑心錢不掙也罷,菸灰是決不能摻的,不過爲了提高煙膏口感,白蘭地酒也不能不摻,但總體原則,要以適量爲宜,決不能讓煙客出現肚疼這樣的不良反應,損人身體健康的事情,咱們堅決不能幹。”
俞文徵說,“我認識一個兌煙高手李文鍾,兌出來的煙膏味道醇厚,口感清奇,令人一吸難忘,他還有一手在煙土中摻酒的絕活,可把煙膏味道提升不少,不如花錢請此人來,替咱們把把關!”
“好啊!這樣的好手自然是要請到龍升……”龍邵文急着說,“文徵,你去找他談,讓他開個價吧!”
衆人忙裡忙外,紛紛獻計獻策,把龍升登仙閣的環境搞得真如仙境一般。原先茶館的大廳不復存在,替換成一個個私密的小包間。包間裡陳設着雕花的煙榻,水晶的煙燈,鍍銀的煙槍。再加上兌煙高手李文鍾秘製的煙膏口感清絕,無不使煙客留戀。
登仙閣另外訓練出手巧的女堂倌若干充當釺子手,專門替客人燒煙泡。她們燒工考究,技藝超羣,所燒煙泡大小適中,極受客人認可。客人吸菸時,女堂倌便在客人身邊揉背、捶腿、遞擦臉毛巾。處處體現出賓至如歸的感覺。
登仙閣開業之日,龍邵文遍請好友前來捧場,每個到場的貴賓,非但能免費享受一下登仙的感覺,臨走時均獲贈龍升的名牌產品,以林則徐爲外包裝的上好煙土二兩。龍升之所以如此大下血本,一來是饋贈嘉賓,以圖長遠交情;二來是替龍升的煙土做做宣傳,可謂是一舉雙得。
龍升登仙閣果然開業即火,成爲黃浦灘邊萬人崇仰的高檔消費場所,日日所來瞻望之人幾乎將門檻踏破,令登仙閣中各類侍應人員整日應接不暇,疲憊不堪。此種狀況之下,龍邵文居安思危,擔心長此以往,會令登仙閣服務質量下降。他考慮再三,決定“龍升登仙閣”不對普通煙鬼開放,所來之人,須持有龍邵文親自簽發的會員證方可進入,否則任你是軍政首腦,巨賈豪富,也要被拒之門外。
除此之外,龍升登仙閣還專門接待各地煙土分銷商,招待黃浦灘軍、警、政各界要員,爲龍升公司打通了各方路子、進一步聯絡感情、賄賂當權的各方人士等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藉着這股東風,龍邵文又在豫園僻靜處開辦了一家“龍升茶社”,內設秘密房間,室內佈置得富麗堂皇。既可吞雲吐霧,也可招嫖借宿,整夜燈紅酒綠,笙歌曼舞。毫無疑問,出入這裡,也非會員證不可。一時間,龍升會員證一證難求,成爲各方的人物爭相索求之物,即便是官僚軍官,富商巨賈,也都以手持此證爲榮。
隨後不久,龍升的其他幾家煙館土店也紛紛開張,由於店中所售煙膏質量上乘,絕不摻假,很受菸民追捧,開業後也是家家火爆。至此,龍升徹底控制了公共租界的煙土市場。
那日龍升登仙閣開業,賓客盡數散去後,龍邵文已是疲憊至極。陸連奎卻幽靈般地冒出道賀,他遞上一個封了九塊大洋的紅包,臉似笑非笑地,在一句“祝龍老闆生意興隆,天長地久”的開場白後,又說,“龍老闆終於如願以償,想必陸某也能跟着沾些光。”
龍邵文本已神情疲憊,聽了這句別有深意的話後,不由得心中一懍,“如願以償?這話什麼意思?”他不動聲色,拱着手,小心應付,“那是自然,都是兄弟,有什麼沾光不沾光,龍某的銀子,陸隊長拿着花就是了。”他喊過賬房,要過五百兩一張的莊票,遞給陸連奎,“全憑陸隊長關照。”
陸連奎伸手推了,“龍老闆這幾日沒少花費,這麼大的場面,無處不用銀子,日後再說吧!”他環視登仙閣,嘖嘖贊着,“真是個好地方,從前不過是破爛房子一座,經龍爺這麼一收拾,處處透着豪氣闊綽。”他眼睛盯着一個窈窕的女堂倌,話鋒一轉,似是無意,“楊得壽那裡沒麻煩了吧!”
“看來這王八蛋似是知情啊……”龍邵文心淡淡答着,“楊得壽?哦!是從前聚豐園的老闆啊!他能有什麼麻煩!”
陸連奎湊近龍邵文,眉宇間流露着一副立了功後討賞的神情。他壓低聲音,“我曾經勸過楊得壽,讓他見好就收,銀子既然賺夠了,就快些回家養老吧!”
龍邵文笑了笑,心中不以爲然,想,“奶奶的,你幫過老子,老子自然記你的好,現在卻同老子玩兒這麼一手,未免有點不漂亮吧!”他說,“我自然承情,定當相報。”
“哎!這是什麼話!爲龍老闆辦事兒,陸某自是盡心竭力。”陸連奎看着女堂倌,“龍老闆,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他指着女堂倌,“讓她伺候我香一筒吧!”
幾天後,龍邵文去找保羅伯諾,替陸連奎遞了話。在一具青銅鴨尊的催化下,陸連奎從便衣警探隊調到了刑事督查科,算是升了一格。他調任後不久,又找到龍邵文,他說,“華捕股自從沈杏山被免職後,股長人選一直未定。還請龍老闆幫着遞話……”
龍邵文推脫說,“你這樣頻繁調職,我也不好在保羅面前開口,還是等上一段日子,有合適的機會再說吧。”
陸連奎認爲龍邵文不幫忙,惱着臉,再不與龍邵文來往。龍邵文倒是念着陸連奎的好,他吩咐龍升的賬房,“一年三節:春節、端午、中秋,按例給他送三百大洋,算是他關照過龍升的回報。”
登仙閣開業當日,道賀的人羣當中還有一個龍邵文的故交:龍虎公司的黃楚九。
黃楚九一來是給龍邵文道賀,二來是給他送請柬。上次黃楚九的新新舞臺開業,因爲疏忽,沒有照顧到龍邵文這位黃浦灘邊的新大亨,不大不小的惹了一些麻煩,後來雖然麻煩解決了,卻讓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此次新張開業,吸取教訓,早早就把貴賓請柬給龍邵文送來……
此時的黃楚九已將龍虎公司出盤了,出盤之前,他與龍邵文打了招呼。龍邵文雖不願黃楚九出盤龍虎公司,可黃楚九既然不願再幹,龍邵文也奈何不得,他對經營醫藥企業一竅不通,全憑黃楚九在那裡經營。此時黃楚九有了新的想法,龍邵文除了支持外,也沒別的辦法……黃楚九用出盤龍虎公司的四萬銀元,加上自己又湊的一部分錢,與別人合開一家大世界遊樂場,遊樂場不日開張,黃楚九特意將請柬給龍邵文親自送來,一來是想表達誠意,二來也想讓龍邵文捧場,有他這樣的人撐場面,當可保開業平安。
位於愛多亞路的大世界開業當日,整條街鼓樂喧天,霓虹閃耀,鞭炮齊鳴,道賀人羣與遊客蜂擁而入。龍邵文被黃楚九親自接了進去,陪着他在大世界內隨意參觀。大世界裡設有小型戲臺數座,此刻正在輪番表演各種戲曲、曲藝、歌舞和遊藝雜耍等,中間還有露天的空中環遊飛船,設有電影院、商場、小吃攤和中西餐館等,遊客即使在裡面玩兒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乏味。
在大世界逛了一圈,龍邵文有點佩服黃楚九了,“奶奶的,這王八蛋簡直長了個賺錢的腦袋……”他看着大世界裡人流涌動,財源滾滾,不禁起了覬覦之心,本想找黃楚九入上一股,可黃楚九早對他生了提防之心,非但不給他留開口的機會,還說,“龍老闆,今後我們就是同門……”他望着驚愕的龍邵文,不無得意,“我給黃金榮老闆送了門生貼,這大世界開業,黃老闆鼎力支持,當然,大世界的收入,月月也少不了孝敬他老人家。”他見龍邵文臉露不快,已知其意,又趕忙解釋,“你知道,黃老闆是上海梨園公會主席,沒他的支持就請不到好戲班、好演員。即便請到了,沒有他的關照,也會橫生枝節,場子沒準就被砸了。”
龍邵文聽後哈哈大笑,重複一句,“嗯!沒有黃老闆的支持,你的場子就會被砸了……”他眼睛盯着黃楚九,只把黃楚九瞧的慌亂無比,他又說,“你的言下之意,黃老闆就是一個大戲霸?”
黃楚九自知失言,惶恐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幸虧龍邵文並未對其多做刁難,他那一顆狂躁不安的心才慢慢平復。
龍邵文知道黃楚九防己如同防賊,也知道他此時與租界當局的關係極融洽,且手頭不缺資金,自己即便動了心思,也沒有什麼機會,只好在暗中留意,覓機而入,此時卻是無法可施,也只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