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帶着落石和堅硬的冰塊,宛如奔馬,從上而下,掩蓋一切地席捲而來。
一切彷彿天空塌落一般,想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給掩蓋。
這樣的雪崩,是由上而下的,最開始的時候只有一小片,而且速度緩慢,然而這些很快就呈指數級地倍增,等抵達小木匠他們這邊來的時候,便宛如山呼海嘯一般,轟塌而下,揚起的白色雪塵足有百米之高。
小木匠已經瞧不見上頭的那兩個身影了。
他終究還是想不通,虎毒不食子,那老頭既然作爲顧白果名義上的“爺爺”,爲何會這般的狠心,膽敢做出如此惡劣的舉動來?
是害怕,還是冷漠?
又或者別的什麼呢?
小木匠滿心疑惑,不過他此刻需要面對的,並不是顧白果的那位“爺爺”,而是眼前的雪崩。
看着積雪轟然而下,身邊的顧白果猛然搖身,卻是化作一頭巨大的雪白狐狸,身後卻有八尾豎起,朝着轟然而下的雪崩豎起,隨後回身過來,前爪猛然抱住了小木匠,想要用身體將他給護住。
只不過這雪崩如此恐怖,乃天地之災,縱使是化身爲這大狐,也未必擋得住這排山倒海的衝擊。
更不用說逃離這一片雪崩的區域。
眼看着那災禍即將來臨,小木匠卻是一伸手,居然用他的力量,將顧白果給硬生生壓制了,讓她又重新變回了小姑娘的模樣兒,隨後手往她腰間一攬,低聲說道:“放輕鬆,讓我來……”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彷彿有催眠的效果,讓原本想要犧牲自己的顧白果心中一軟,竟然腦子一熱,隨他而去。
就在兩人匆忙自救之時,第一波雪線,已然撲下,轟然而至。
天地一片蒼茫……
作爲始作俑者,顧象雄站在山門隘口,冷冷看着積雪狂奔,席捲山道一切,將那路途掩埋,也將生靈全數碾壓,臉上的情緒無比複雜,眼中卻又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解脫與釋然。
他旁邊那頭身高一丈的雪怪臉上露出了傻子一般的笑容,嘴巴張大,上面滿是腥臭發黃的口涎滴落,或者拉扯成線,掛在半空中。
它對於這一場自己製造出來的雪崩表示十分滿意。
這是一場自然的盛宴,宛如絢爛的煙花。
如此景象,充滿了恐怖的破壞力,而對於雪怪本身而言,卻彷彿只是一場遊戲而已。
它們生於斯長於斯,操縱冰雪,是融入到骨子裡面去的天賦。
而雪怪們之所以願意與大雪山一脈形成同盟關係,除了因爲這些醫家能夠幫它們治療疾病之外,還因爲這是一幫強者。
雪怪願意與強者打交道。
它們性情暴戾,稍有不對便打生打死,但對於強者,卻一直都有臣服、親近之心。
這便是雪怪的天性。
雪崩持續了幾分鐘,終於停歇下來,大變過後,原本的路途已然不見了蹤影,被一大片新的雪層給覆蓋,使得原本的道路都變了模樣。
不過這事兒,無論是對於生長於斯、大腳板在雪面上行走如風的雪怪,還是能夠使用滑板自有出入的大雪山一脈,都不算是什麼麻煩。
顧象雄看着天地間又陷入平靜之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伸手過去,拍了拍那雪怪毛茸茸的大腿。
他在表示感謝。
雪怪衝着他咧嘴,嗷嗷地叫了兩聲,隨後便猛然一躍,消失在了雪霧之中。
顧象雄往回走,走過了山門,隨後往前面的山壁一轉,突然間就熱氣席捲而來,周圍的冰雪不見,到處都是綠意盎然之景。
一條活水流過,在中心處匯聚成一片小湖,上面有騰騰熱氣升起,上百座頗具古風的木石建築點綴其間,漢白玉石做道,各種瓜果蔬菜落於建築邊兒上,街巷中有人走過,牛羊緩行。
更遠的地方,則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這便是大雪山一脈的居住之處,一個由雪山溫泉爲依託,並且擴展而成醫家勝地。
因爲雪山溫泉的緣故,加上先人們佈置下來的法陣,使得這兒如同那世外桃源一般,不但溫度與雪山截然不同,就連靈氣都格外匯聚,在周圍的藥圃之中,有着各種各樣珍稀無比的草藥,還生長着許多外界早已滅絕之物。
譬如三爪仙鶴……
顧象雄走進了大雪山一脈的勝地來,一個老頭贏了上來,對着他說道:“老顧,你處理好了?”
顧象雄擡頭看了一眼,那人卻是大雪山一脈現如今的輪值大長老,也喚作“大醫官”的董軻樂。
除了董軻樂之外,還有好幾個老頭、老太太,以及十幾個中年男女。
這些人,便是大雪山一脈中,權職最高的那一批人。
當然,也有一些癡迷醫道之人,即便是適逢大變,也懶得過來查看。
不過那些都不算數,可以這麼說,眼前的這批人,算是真正代表了整個大雪山一脈,並且掌管了話語權的主流一輩。
董、趙、黃、顧、王這五家的話事人,全部都在這兒了。
面對着大醫官,或者大雪山一脈的“所有人”,顧象雄顯得十分冷靜和沉穩,淡淡地說道:“解決了。”
大醫官臉色一變,有些慌張地說道:“你真的用雪崩,把他給埋了?”
顧象雄是個守舊、冷靜,又極其敏感,自尊心超強的人,聽到這話兒,頓時就有點兒不高興了,說道:“你讓我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處理好,現如今我已經處理妥當了,怎麼,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麼?”
大醫官有些無奈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其實可以不必如此激烈的,那位甘墨甘十三,他在外界的名聲和口碑極佳,而且還是抗日的民族英雄,如果被人知曉他死於我大雪山一脈手中,那可怎麼辦?”
顧象雄板着臉說道:“什麼怎麼辦?”
大醫官說道:“我聽七喜說了,這甘墨可有許多厲害的朋友,別的不說,據說天下三絕,就都跟他有着不錯的私誼……”
顧象雄冷冷說道:“什麼天下三絕?老朽雖然十年沒下山,但也不算孤陋寡聞,天下大事還是知曉的,但就是沒有聽說過什麼天下三絕——那不過是凡夫俗子沒見識,聽人胡吹出來的罷了。那個什麼三絕膽敢給他報仇,不過又是一場雪崩而已……”
大醫官又問:“不管怎麼說,他在對抗日本人這件事情上,是有大功勞的,據說殺了不少日本人裡面的大人物呢……”
顧象雄更理直氣壯了:“殺人也算功勞?日本人怎麼了,日本人不是人?咱們醫家的主旨,不就是救死扶傷,慈悲爲懷麼?將這劊子手幹掉,反而是濟世救民……”
大醫官看着他在這兒越說越有理,不由得苦笑。
大雪山一脈,說白了就是醫家遺脈,並非什麼宗門,或者幫會組織,更像是一個學術機構,所以他即便是話事人,領頭的,但沒辦法指揮下面的這些人。
特別是董、趙、黃、顧、王這幾家的頭頭。
他與董七喜常年溝通,這兩年又下過幾次山,自然知曉外界的形勢,也明白日本人的可惡之處,但顧象雄卻不同。
這老東西十年沒下山了,一直窩在山裡修行,不但脾氣越來越執拗古怪,而且不願意接受任何新事物,也不管外界如何,整個人都開始變得封閉起來……
他因爲此事,與顧象雄聊崩了好幾次,七老八十的人了,指着鼻子,不知道罵了多少回。
兩人把往日的情誼,全部都消耗一空了。
唉……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瞧見顧象雄這老東西一臉得意的模樣,長嘆了一聲,說道:“你說得對,你的家事,你自己處理,這個我們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有一點,我得提醒你一句,外界若是因爲此時,對大雪山一脈有任何的污衊和指責……”
顧象雄拍着胸脯,開口說道:“全由我一力承擔。”
他是那種典型的封建頑固大家長,爲了維持自己的臉面,可以捨棄任何的事情。
此刻面對着一輩子老友的指責,顧象雄既然與對方翻了臉,也得努力讓自己更有臉面和尊嚴一些,免得對方在背後嚼舌根,說他顧象雄不仗義。
說完之後,顧象雄看着一衆旁觀者,不由得意氣風發起來,莫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得意。
他冷冷說道:“還有何事,一起說來,我全部都擔下了……”
衆人看着這個老頑固得意的模樣,都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話。
在此之前,衆人聚在一塊兒,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現如今再吵,已經沒意義了。
觀念不同,又何必浪費脣舌呢?
衆人無語,而顧象雄則得意說道:“那就都散了吧……”
他說完,看着反對自己的人吃癟的樣子,感覺暢快無比,而就在這時,他卻聽到身後有人說道:“白果,這就是你以前待過的地方麼?”
顧象雄猛然回頭,瞧見一個長得異常美麗的少女,用無比崇拜的目光,很肯定地說道:“嗯,是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