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空氣愈漸寒冷, 冰涼的風呼嘯而過, 陣陣涼意襲來。
今日,賀家人在華懋飯店吃飯。
飯桌上觥籌交錯, 談笑交談,氣氛極好。
賀洵穿着一件質地高級的深色西裝,他坐在那裡,氣質散漫。
賀太太有時會和賀洵講話, 他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答上兩句。
賀洵伸出手, 拿起了酒杯。
房裡光線明亮, 深色的酒水映着透明的酒杯,清晰極了。
這時, 賀洵的腦海裡忽的閃過了什麼, 他察覺到有些不對。
賀洵動作一滯。
下一秒,賀洵眼底的散漫盡數散去。
他再擡起眼時,目光極爲沉靜,方纔的漫不經心都斂了下去。
此時的賀洵, 已經變成了江洵。
今日江洵要去做一件事情。此事對他來說,極爲重要。
因此, 江洵便出現了。
江洵緩緩地把酒杯放下。
他掩下眼底的情緒,看向賀太太,低聲道:“母親, 我有事先離開了。”
江洵刻意隱藏了真實的聲音,因此,在賀太太看來, 江洵的聲音與往常並無不同。
賀太太沒有發覺到不對勁,她點了點頭:“早點回家。”
江洵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房門被關上,那些喧鬧的聲音遠去,江洵身子微微一鬆。
他擡腳走了過去。
蘇家人今日在華懋飯店吃飯。葉楚和蘇明哲也在這裡,蘇家人待葉楚極好。
房裡有些悶熱,葉楚便想着先出來走走,等會再回去。
走出房間,冰冷的空氣襲了上來。
走廊寬闊,光線明亮,葉楚緩緩走着。
這時,拐角處似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葉楚擡眼看去。
這人側着身子,但仍能看出他五官立體,輪廓分明。
是賀洵。
賀洵微低着頭,快步往前走着,但腳步與平日相比,彷彿有些凌亂。
葉楚怔了幾秒。
她有了一個念頭。
葉楚想起上次江洵和她說過,他的體內存在兩個人格,一個是賀洵,另一個則是江洵。
此刻華懋飯店的人不少,葉楚有些擔心江洵的情況。
江洵算是葉楚的朋友,葉楚想上前看看。
葉楚剛要起步,這時,她身後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葉楚離開房間沒多久,蘇明哲也出來了。
蘇明哲看見葉楚在前面,便要叫她回房間。
待他走過去時,目光不經意看了過去。
他恰好看見賀洵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蘇明哲和賀洵同是華商會的成員,賀洵與他關係不錯,他經常會在蘇老爺子面前提起賀洵。
蘇老爺子對賀洵有幾分好奇,一直想找機會見他一面。
蘇明哲沒料到,今日賀洵也在這裡,不如叫賀洵過去,和蘇老爺子見一面。
於是,蘇明哲喚了一聲:“賀洵。”
聲音落進了兩個人的耳中,極爲清晰。
江洵的身體微微一滯。
葉楚心裡一驚。
表哥怎麼過來了?
江洵聽到了蘇明哲的聲音,眉頭微緊。
蘇明哲就站在那裡,他若是不轉身,容易引起蘇明哲的懷疑。
江洵隱藏眼底的情緒,然後他轉身,看了過去。
柔和的光線下,他的面容逐漸清明瞭起來。
仍是賀洵的那張臉,但是眼底隱隱帶着幾分沉寂。
輕不可察。
賀洵的視線掠過蘇明哲,然後,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葉楚身上。
看清了賀洵的神色,葉楚曉得,她方纔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現在在她前面的人,確實是江洵。
江洵說過,他的秘密只有她和他的老師知道。
葉楚不能讓這件事暴露。
這一刻,葉楚的心思千迴百轉,她做了一個決定。
葉楚偏頭,看了蘇明哲一眼:“表哥,方纔我聽別人提起,賀校董有事要離開。”
當務之急是,蘇明哲不能同江洵接觸。否則,他會察覺出不對。
蘇明哲並沒有懷疑葉楚的話,賀洵既然有事,自然不會再去打擾他。
以後再找機會,讓蘇老爺子和賀洵見面便是了。
葉楚瞥見了蘇明哲的神色,曉得他相信了,不由得心下一鬆。
葉楚轉頭看向江洵。
恰好對上了江洵沉靜淡然的眼睛。
江洵一直注意着葉楚的動作,她的話也清晰地落進江洵的耳中。
江洵不宜在這裡多留,他收回了視線,看向蘇明哲。
他朝蘇明哲點了點頭。
然後,江洵轉身離開。
黑色的汽車發動,駛進了冷冽的空氣裡。
昆州。
江洵來到墓園,緩緩往前走去。
地下是微青的石板路,冰冷堅硬,向前方延伸開來。
今日,來墓園的人極少。四下一片靜默,只有沉沉的冷寂。
江洵踱着步子,神情凝重。
戴深葬在這裡,他是江洵的朋友。
而今日是戴深的忌日。
來到墓前,江洵低頭看去。
墓前已經放了一束花。
已經有人來看過戴深了。
江洵曉得,是戴深的愛人來過了。
風聲獵獵作響,周圍是冰冷的空氣,籠着沉默的墓碑。
江洵思緒沉沉,想起了曾經在暗閣的日子。
沉重的記憶向江洵紛紛涌來,帶着濃烈的鮮血和刻骨的冰冷。
……
戴深是暗閣中人,他來到暗閣的時間比江洵要早。
戴深與江洵性情相同,兩人漸漸熟悉了起來。
江洵在暗閣的朋友不多,戴深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暗閣接到了一個刺殺任務。動手的人是江洵和戴深。
夜色極爲靜默,厚重的雲層在天空中鋪展開來,層層疊疊,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江洵和戴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一座房子。
房裡沒有開燈,光線晦暗,入目之處皆是漆黑一片,濃重的陰霾朝兩人重重壓來。
他們腳步極輕,冰冷的氣息彷彿要融進這深冷的夜色。
兩人隱蔽了身形,屏息靜待旁人的到來。
這是暗閣給江洵的第一個任務,若是沒有完成,他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江洵的身子緊繃。
月色清清冷冷,但四下的氣氛幽暗,愈加顯得這裡寂寥萬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似響起細碎的腳步聲。
儘管那些人腳步輕緩,但仍被江洵和戴深捕捉到。
兩人眼眸微緊。
吱呀一聲,門開了。
江洵和戴深同時起身,向來人發動了攻擊。
江洵眼底漫上了殺意,動作極爲狠厲,招招不留情。
寒光掠過,鋒利的匕首刺破敵人的脖頸,冰冷一片。
尖銳的刀鋒劃破了冷寂的夜色,也撕裂了沉滯的寂靜!
來人未料到房內已有埋伏,他們遲緩了幾秒,就與江洵他們展開了搏鬥。
這時,江洵左肩似有一陣涼意,迅速向他逼近。
速度極快,帶着凜冽的風聲。
江洵極爲敏銳,早就聽見了動靜。
他頭也未回,擡起手,直直向身後刺去。
手起刀落,尖刀入肉。
敵人應聲倒地。
江洵眼底幽深一片,帶着沉沉的殺意。
他立即轉身迎上另一個敵人。
戴深是暗閣頂尖的殺手,而江洵即便是第一次出任務,他也絲毫沒有落於下風。
兩人配合默契,敵人數量是兩人的數倍,但是兩人動作狠厲,敵人一個個倒下。
這時,江洵耳邊似有風聲響起,極其輕微。
有人在江洵背後,要對他下手。
江洵已有察覺,但是前方仍有人在糾纏他,那人無法殺死江洵,便刻意阻礙了江洵的動作。
江洵無法轉身,他的背部就暴露在敵人面前。
江洵眼底寒意森森。
月亮已完全隱在了雲層背後,不見一絲光亮。沉鬱的夜色下,籠着濃烈的殺意。
電光火石之間,戴深迅速來到江洵身後,爲江洵擋住了敵人的襲擊。
而戴深的手臂被對方刺中。
在同一時刻,江洵的匕首徑直往前刺去。
冰冷的匕首沒入敵人的心口。
江洵和戴深同時擊斃了兩個敵人。
……
江洵驀地從思緒中抽離,眼底漫上極深的沉痛。
寒風掠過,帶着幾分凜冽,周圍的空氣愈加冰冷了起來。
江洵和戴深關係極好,兩人一直相互扶持。
江洵從不向戴深提起他的過去,戴深也是如此。
進了暗閣,生死不由己。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控制之下。
完成了這次任務,等待你的將是下一次更爲殘酷的任務。若是失敗了,會面臨極嚴厲的懲罰。
親人、友情……在暗閣面前是最無用渺小的事情。
他們從始至終只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殺人。
江洵想過改變暗閣的規定,他做了很大的努力。
後來,戴深在那件事中,丟了性命。
思及此,江洵的眼睛一暗。
周身氣質變得冰冷。
……
在華懋飯店用過午餐後,江洵離開上海,蘇明哲則帶着葉楚去了一個馬場。
蘇明哲玩馬的事情,蘇家人都曉得。蘇明哲向來將蘇家生意打理得極好,他沒什麼別的愛好,只是喜好娛樂。
蘇明哲沒有遍地風流的情.事,也不會三天兩頭被記者拿來寫新聞,玩馬並不是什麼大事。
蘇家置辦了一個馬場,不久前才投入使用。蘇家鉅富,這個馬場的名氣自然不小。
不少富家子弟都會帶着朋友到這裡來。當然,若是名媛千金想要學馬,這裡也有溫馴的小馬。
自從上回聽過陸淮的話後,蘇明哲不再像從前那樣,過分拘束葉楚。
原本,他不會讓她嘗試這些危險的活動。不過,既然她的槍法都這樣精準了,想必騎馬也不是一件難事。
蘇明哲給葉楚備了一身騎馬裝。
這個馬場籌備以來,蘇明哲就已經給她買了一匹性子和順的小馬,現在已經養大了。
這匹馬極爲溫順,平日裡不惹事也不吵鬧。它的眼睛明亮萬分,看上去溫和極了。
在蘇明哲的攙扶下,葉楚上了馬。
即便葉楚是陌生人,這匹馬卻沒有牴觸,蘇明哲放下心來。
蘇明哲狀似不經意地問起:“陸淮沒有教你騎馬嗎?”
葉楚笑了笑:“我們沒有來過馬場。”
蘇明哲的目的達到了,他露出笑容:“有些可惜了。”
陸淮雖舉止有禮,但誰曉得,葉楚學馬的時候,他會不會做些什麼親密舉動。
現在,蘇明哲心下一鬆,卻又不會在葉楚面前表現出來。
葉楚緩慢地騎着馬,這裡地面空曠,十分寬敞。因爲有陽光的緣故,冬日的風少了幾分寒冷。
蘇明哲牽着馬繩,在葉楚身旁走着。
身後忽的傳來了一道聲音:“蘇大公子。”
他們的步子一停,蘇明哲拉住了小馬,扭頭看去。
那人小跑過來,低聲在蘇明哲身邊講了幾句話。
葉楚隱約聽到華商會幾個字,似乎是商界的事務。
這時,蘇明哲面色一沉,他看了看葉楚,眼底包含歉意。
葉楚立即開口:“表哥,若是有事,你可以先離開。”
蘇明哲沒有否認:“我幫你把馬牽回去。”
葉楚搖頭:“我想再留一會,它的脾氣這樣溫馴,不必擔心。”
蘇明哲思索了幾秒,他也不想約束葉楚,便同意了下來。
待到蘇明哲的背影消失了,葉楚脣角一勾。
她牽緊了馬繩,馬的步伐快了幾分,往前跑去。
午後陽光正好,雖迎着風而去,但她這樣一活動,身體也漸漸熱了。
馬繼續跑着,她已經離先前的地方遠了。
葉楚輕輕一拉,這匹馬很聽話,收了步子,速度放緩。
方纔葉楚沒有告訴蘇明哲真相,前世陸淮教過她,只不過她已經很久沒有練過罷了。
她對蘇家的馬場不甚熟悉,準備好好打量一番。
卻發現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那個人背部筆直,身形頎長高大。
他騎着馬,朝她走了過來。
葉楚微微一怔。她只是起了一個念頭,爲何他會出現?
隨着他的靠近,那張臉也清晰了起來,五官熟悉得很。
那匹馬的步子漸漸放慢,停在了她的面前。
陸淮喚了一聲:“葉楚。”
他的聲音真切,葉楚這才意識到,方纔那一幕並不是她的幻覺。
葉楚心生疑惑:“你怎麼會在蘇家馬場?”
陸淮沒有遮掩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會過來。”
葉楚一怔,她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陸淮的嘴角浮起笑意:“一同走走吧。”
葉楚嗯了一聲。
陸淮掉轉馬頭,他走到葉楚身旁,他們的馬朝着同一個方向走去。
陸淮隨口問起:“蘇明哲呢?”
葉楚一五一十告知:“我們從華懋飯店回來,他有事先走了。”
想到華懋飯店,葉楚忽的記起了另一件事。
她在那裡遇到了賀洵,幫他遮掩了一番。而賀洵的秘密,她尚且沒有同陸淮說。
葉楚:“對了,我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陸淮動作一滯,扭頭看她。
葉楚的語氣認真極了:“江先生是民國第一殺手,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陸淮接着開口:“賀洵時常在外,賀家人卻不管此事。”
“江先生行蹤不定,暗閣無人知道他會在哪裡。”
“他們出現的時間絕不重合。”
“你想告訴我,江先生就是賀洵?”
葉楚一驚:“你早就猜到了?”
陸淮輕笑一聲:“方纔你同時提到了他們兩人,我纔想到的。”
陸淮先前接觸過這兩個人,他們身形很像,氣質面容完全不同。誰會將賀洵和暗閣首領聯繫到一起?
賀家大公子曾在年少時候失蹤過一回,後來又回到了賀家,自是備受寵愛。
那段時間,他應該是被人帶去了暗閣。
暗閣的訓練極爲兇殘,不曉得他是怎樣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的。
……
講着講着,陸淮和葉楚已經走出了一段路。
馬的步子很慢,踏入一片樹林,踩在枯枝上面,聽見了細微的聲響。
陸淮和葉楚對視一眼,但他們動作不變,看上去十分尋常。
他們都發現了一件事。
葉楚的馬雖溫馴,舉動卻有些異常。進了樹林後,它有些焦躁,彷彿察覺到了什麼。
陸淮擡高了聲線,問葉楚:“要不要和我同騎?”
陸淮朝她伸出手來,她沒有遲疑,將手放入陸淮手中。
他們的手掌貼在一起,冷風吹過,只覺對方的手溫熱至極。
陸淮略微用力,葉楚離開了那匹馬,他護住了葉楚的身子,將她放在自己的前面。
他摟緊葉楚的肩膀,她整個人都被他擁進懷裡。
即便周圍出現危險,她也絕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他們的動作看上去親密極了,任憑是誰,都會覺得兩人只是因爲樹林偏僻,想要做些什麼罷了。
陸淮貼緊她的耳朵。
“有人在這裡安排了一場埋伏。”
葉楚點了點頭,察覺到他的氣息近在耳邊。
他們分明已經在樹林中停留了一會,那些人卻沒有開槍。
說明目標並不是陸淮或者葉楚。
這是蘇家馬場,若是陸淮沒有猜錯,那羣人的目標是蘇家人。
陸淮試圖抱得更緊:“你不必擔心,蘇明哲怎會看到?”
葉楚似有抗拒:“但是他很快就會過來了。”
他們這一番話,講給林中的那羣殺手聽。
陸淮維持着原先的動作,將葉楚摟在懷裡,他們同騎一匹馬,他用頎長身體擋住她。
陸淮清楚得很,殺手並不想聲張此事,絕對不會將他牽扯進來。
而只要他們兩人一離開這片樹林,陸淮的暗衛就會立即動手。
身前那個少女的身體柔軟,陸淮又不自覺擁緊幾分。
旁人看來,這兩個人你儂我儂,彷彿絲毫不在意外界。
他們安全地走出了樹林。
離開樹林一小段距離後。
身後驟然響起了槍聲。
陸淮脣角一牽,暗衛已經動手了。
樹林被重重包圍,那些人沒有可逃之處。
他環緊葉楚的手依舊沒有鬆開,有意無意地摩挲着她。
葉楚聽到槍聲,她正在注意身後的動靜,此時也沒有發覺陸淮的舉動有哪裡不對。
她問:“那些人是誰?”
藉着這個時機,陸淮繼續貼緊她的耳側。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
“是蘇家?”
溫熱氣息襲上來,低沉聲線縈繞在她的耳畔,耳垂處泛起一絲紅。
陸淮的視線緩緩落下,身後緊張的局面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
那羣殺手看了不該看的事情,動了不該動的殺心,怎會留下他們的性命?
他的人會處理好的。
樹林中,暗衛和殺手陷入槍戰,激烈萬分。
樹林外,他懷裡擁着她,低頭沉入那片清香。
這裡的氣氛卻安靜祥和,不曾受到干擾。
身後硝煙味瀰漫,她身上卻傳來清淺香味,一陣又一陣,撲進他的鼻間。
彷彿他們在艱難危機的時刻,汲取着片刻的溫存。
這種危險的味道。
愈發令人沉迷。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這章這麼甜,求一波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