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獄卒喝了幾杯酒後, 立即離開了。
他今日是來運送物資的, 雖去了一趟外面酒館,也要早些回去纔是。
監獄的車緩緩開動, 朝着路盡頭的漢陽監獄駛去。
酒館裡,四下喧鬧,人聲嘈雜。葉楚點的那杯酒繼續擱在桌上,半點未動。
她起了身, 帶着微型相機回了旅店。
時間尚早, 旅店裡亮着燈, 很多人都沒有歇息。
雖說這是一家黑店,但是店裡的人都被暗衛控制着, 不敢輕舉妄動。他們見了葉楚, 也只會態度恭敬。
葉楚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
葉楚找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存放好微型相機。
她鬆了一口氣,方纔獄卒並沒有講太多,但是她想知道的事情, 已經全部清楚了。
若是葉楚沒有猜錯,明晚或後晚就會開展他們的越獄計劃。
陸淮同她講過, 他會帶暗閣前任首領出來。
葉楚知道他一定會平安回到旅店,他們還要一同回上海,同莫清寒鬥。
上一世, 他們也曾經遇到過許多艱難的局面。
雖說危險程度不同,但次次都會被化解。
……
葉楚仍然記得前世的事情。
有一回,他們要從南京回上海, 車子已經停在督軍府的樓下了。
陸淮臨時有事,同葉楚講了一聲,兩人便分頭回上海。
汽車上了路,葉楚被司機先送回上海。
沒想到,葉楚快要抵達上海之時,遇見了莫清寒的手下。那羣人一直追着,直到將她堵在一座廟裡。
自從葉楚和陸淮結婚後,莫清寒就盯上了她。
莫清寒派了兩路人馬,一批人去圍堵葉楚,一批人去追殺陸淮。
那是一座小廟,僧人被莫清寒的人殺了,這裡處處瀰漫着殺意和鮮血。
尚未開槍前,莫清寒讓手下帶了一句話,他特地囑咐過,這話是講給葉楚聽的。
若不是你選錯了路,怎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廟不大,暗衛死了,護衛身亡,葉楚獨自一人站在中間,目標清晰又明顯。
每個人都拿槍指着她,黑洞洞的槍口象徵着死亡和殺戮。他們面無表情,冷漠至極,準備對她扣動扳機。
面對死亡,葉楚並沒有畏懼,她彷彿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先前已經有了那樣痛苦的經歷,她又何曾畏懼過。
葉楚閉上了眼睛,表情鎮定極了,等待着槍聲響起。
想來她臨死前是無法再見陸淮一眼了。
葉楚背脊挺直,微微抿脣。很快,猛烈的槍聲傳入她的耳朵。
但是,她的身上卻沒有察覺到一絲疼痛,彷彿那些子彈並不是衝她而來的。
葉楚緩緩睜開了眼睛。
莫清寒的手下都已經倒下,他們被一槍斃命。
她瞧見槍口的背後,那裡站着她的丈夫。
陸淮冷峻極了,他和手下趕到了,他們一同解決了那羣人。
陸淮從南京回上海,他逃離了莫清寒的追殺。
他趕過來後,還是盡力保下了她。
……
葉楚收回了思緒,記憶從眼前消失。
她扭頭看向窗外,漢陽的冬天冷得很,夜裡的溫度愈發低了。
沒什麼。
只是很想他罷了。
另一頭,漢陽監獄。
不知怎的,陸淮彷彿有所感應,他忽的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
陸淮沒有入睡,他的頭腦清醒極了。
那扇小窗外面是寒冷的夜。
周身是冰冷徹骨的空氣,陸淮時時刻刻記着,這是漢陽監獄。
他有任務在身,每分每秒都不能鬆懈。
在漢陽監獄的每個夜晚,陸淮都在念着一個名字。
葉楚。
她還在那家旅店裡,等他回去。
陸淮必須儘快離開監獄。
他已經說服了魏閣主,也拿到了莫清寒的檔案。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陸淮有幾個手下潛伏在漢陽監獄中。
下午,陸淮已經通知了他們,計劃將會在明晚啓動。
陸淮合上眼,睡了一會。
……
上海灘,大都會歌舞廳。
那晚,大都會抓住了兩名歹徒,他們襲擊了夜來香,甚至企圖帶走她。
這件事發生在偏僻的地方,無人看到,大都會不想聲張,將其隱瞞了下來。
當天晚上,這兩名歹徒就被帶到了沈九面前,沈九會親自審問他們。
等秦驍送丁月璇回家後,曹安很快叫了人,把昏迷中的歹徒帶走。
秦驍向來很有分寸,不知爲何,這次下手偏重了些。
曹安費了一些時間,纔將這兩名歹徒弄醒。
當他們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跪在了清會頭目沈九爺的面前。
清會向來是鴻門的對頭,水火不容。
他們都是鴻門的人,此時看到沈九,心中難免有些犯怵。
沈九的神色還是一貫的慵懶,他懶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這兩個人。
沈九分明是笑着的,卻讓人無端感到害怕。
那兩人不敢出聲,頭低低垂下。
沈九身子微微前傾,一雙長眸眯起,脣角的笑意一收。
“你們是鴻門的人?”
雖說沈九講的分明是一個疑問句,但是他卻用了陳述的語氣,像是已經肯定了他們的身份。
那兩人儘管猶豫了片刻,還是立即承認了。
這裡是清會的地盤,又不是鴻門的。
若是他們說出自己的身份,沒準沈九爺會看在鴻門的份上,放他們一馬。
沈九挑了挑眉:“是不是喬六派你們來綁架夜來香?”
其中一人看氣氛不對,眼珠子轉了轉,話到了嘴邊,卻換了一種說辭。
他們不應該如實相告,必須要給自己留些餘地。
“這件事不是九爺想的那樣。夜來香唱歌好聽,仙樂宮只是想請她去唱首歌。”
沈九意味深長地哦一聲,他身子向後靠去,脣角微挑。
“是嗎?那夜來香臉上的傷又是從何而來,原來這就是鴻門的待客之道嗎?”
沈九聲音驀地沉下,跪在地上的兩人一驚。
他們連連搖頭:“夜來香以爲我們來意不善,她反抗了,所以我們才誤傷了她。”
沈九冷笑一聲:“曹安。”
曹安:“是,九爺。”
“這些人打傷夜來香,是不是應該付出代價呢?”
沈九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要教訓一下這兩人。
曹安立即領命。
屋內不斷傳來慘叫聲,直到沈九隨意揮了揮手,那些聲音才歇了。
沈九不以爲然,這些人敢做出這樣的事,就應該知道後果。
沈九漫不經心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漠然。
“喬六交待你們要做什麼事?”
剛被教訓過的兩人不敢不招,沒想到沈九爺看似好說話,其實一點也不會留情。
兩人互相推脫,最終開口:“六爺讓我們毀了夜來香的嗓子,讓她再也唱不了歌。”
聽完他們的話後,沈九半晌沒說話。
過了一會,沈九忽的開口:“曹安,將他們綁起來,扔到仙樂宮的門口。”
沈九也準備給喬六送一份大禮。
仙樂宮。
門口的客人來來往往,熱鬧極了。
這時,有一輛黑色汽車停在了仙樂宮的外面。
車門打開,幾個高大的男人從裡面走下來。
兩個人被他們從車上拖了下來,那兩人失去了意識,不知死活,手腳都被緊縛着。
沈九吩咐手下給那兩人餵了迷.藥,他們暫時不會醒過來。
清會的人將他們往仙樂宮的大門口一扔,然後高聲喊了幾句:“仙樂宮殺人了。”
清會的人動作很大,但是那兩人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被繩子捆住的兩人癱倒在地上,頭側向一邊,動也不動。
夜色愈發深了,仙樂宮門口亮着燈,這裡是上海灘中燈紅酒綠的一處地方。
有些客人正走到仙樂宮門口,見到這一幕,頓時慌了。
他們紛紛轉身回去,不願意踏入仙樂宮。
但是,清會的人堵在仙樂宮的門口,他們要讓那些人將眼前的事情看明白,才能傳播出去。
仙樂宮殺了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仙樂宮原本還沉浸在歡聲笑語中,此時只剩下了恐慌。
喬雲笙得了消息,怒氣上涌,走向仙樂宮的門口。
然而,等喬雲笙出來前,清會的人已經坐上車離開了。
喬雲笙站在仙樂宮的大廳裡,因爲少了客人,此時的仙樂宮顯得空蕩蕩的。
喬雲笙自然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於是誰做了這些事,喬雲笙不去調查都能猜得出來。
喬雲笙走到沙發旁坐下,優雅地翹起腿,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輕輕叩着。
喬雲笙看上去並沒有那麼生氣,反倒笑了笑:“又是沈九。”
不過這次還加上了一個人,秦驍。
喬雲笙的笑意冰冷至極。
仙樂宮中傳出了幾聲槍響。
無人敢靠近。
……
漢陽監獄的早晨很快就來臨了。
同前幾日一樣,獄卒來送早飯,陸淮的神色淡淡,看上去極爲尋常。
過了一會,放風時間到了。
牢房的門開了,所有囚犯被放了出來。
他們又到了先前那個小院。
監獄的囚犯們拉幫結派,各自站到一起。陸淮當然和明爺的人一同站着。
陸淮不經意地掃視着這裡,他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一批人身上。
昨日,在檔案室中,陸淮看過了一部分檔案。
其中有一批人和莫清寒的入獄時間相近。
陸淮只匆匆看過幾份,而剩下的那些名字都已經被他記在了腦海中。
他在默默觀察,那個角落裡,有幾張臉和檔案上的照片相重合。
那羣人的動作雖然看似和別的囚犯沒什麼兩樣,但其實極爲謹慎。他們一直在關注着四處的動靜。
有一個人,被他們圍在中間,彷彿他的身份很重要。
陸淮知道。
那個人當然是莫清寒。
明爺的人問:“新來的,你在看什麼?”
陸淮的聲線淡淡:“那些人看上去本事很高。”
明爺的人嗤笑了一聲:“莫清寒?我剛來的時候,他是這裡的老大。”
陸淮沒開口。
“有一段時間,他性子變了些,什麼都不爭了。咱們明爺就上來了。”
陸淮眯起了眼睛。
“不過,他哪比得上明爺,你別動什麼歪心思。”
陸淮聲線有些冷:“自然。”
陸淮利用了明爺拿到檔案,他還有些用處,在越獄時能幫得上。
陸淮看了莫清寒一眼。
果真如身旁那人所言,他現在很低調,只安靜,並不開口。
大概是怕自己說太多,容易露出馬腳。
陸淮曉得莫清寒在監獄中性情改變的原因。
因爲真正的莫清寒早就離開了漢陽監獄,而這裡的人只是一個替身。
若是陸淮沒有猜錯,莫清寒剛進漢陽監獄沒多久,就收服了那一批和他同時入獄的人。
那些人聽命於他,爲他做事。
而有人幫了莫清寒越獄,他去了華東地區。甚至現在到了上海灘……
反正,假的莫清寒留在監獄中,無論出了任何事情,他都有不在場證明。
這同樣也說明了另一件事,莫清寒認識一個擅長易容之人。他現在定是用另一張臉和另一個身份潛伏在上海灘。
是那個從天津回上海開醫館的大夫容沐?
還是別的什麼人?
等陸淮回去後,很快就會知道真相了。
這時,有人叫了陸淮一句:“新來的,明爺找你。”
陸淮面色不顯,步子從容。他走到了明爺面前。
明爺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昨日找那個怪人做什麼?”
他口中的怪人指的正是魏閣主。
魏閣主作爲殺手,自是要隱藏身份。漢陽監獄中多的是流寇和流竄犯,不屬於真正的江湖人士。
除了暗閣內部人員,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單名一個崢字。
陸淮是昨日在檔案上看到的,但是像魏閣主這樣謹慎,魏崢這個名字是真是假,也有待考量。
陸淮頓了頓,面色似有猶豫,並不開口。
“明爺問你話,你怎麼不答?”旁邊有人皺起了眉,擡高了聲線。
陸淮的眼神淡淡掃了過去,看向他的眼睛。
那人立即噤了聲,不知怎的,分明陸淮的表情只是冷了些,他卻覺得有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那人又想起先前陸淮的身手,他往後退一步,不敢再招惹陸淮。
明爺正站在那裡,望着陸淮,目光微冷。
他好像已經對陸淮起了幾分疑心。
陸淮的語氣堅定:“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不希望別人知道。”
明爺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我想知道一個合理的解釋。”
明爺略一瞥,身旁的人很快都往後退去。
陸淮上前,在明爺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殺了我全家,我要殺了他。
陸淮收回步子,看向明爺,觀察着他的表情。
明爺見過了很多事,他並不覺得驚奇。
明爺擡眉:“這是你進漢陽監獄的原因?”
明爺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意思是陸淮是否想殺了那個姓魏的怪人。
陸淮點頭:“算是吧。”
陸淮進入這裡,確實是要靠近魏崢,不過是想帶他出去罷了。
明爺思索了幾秒,他的視線瞥向不遠處的魏崢。
他忽的開了口:“獄卒會一直盯着這裡的動靜,你可以動他,但是殺不了他。”
陸淮清楚漢陽監獄的規定。
囚犯們都是窮兇極惡之人,獄卒不想上頭怪罪。在他們監管的時候,不允許這裡有人死亡。
現在是放風時間,小院被一羣獄卒盯得死死的,找不到下手的時機。
若是在獄卒看不到的地方,那就另當別論了。
明爺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明爺的表情看似誠懇,彷彿是對手下的關懷。
然而,陸淮等的就是這一句話,明爺已經進了他的圈套。
陸淮淡淡地說:“只要避開了別人的監視,我就能下手。”
明爺沒有否認。
陸淮講出了他的目的:“我想被關進審訊室裡。”
漢陽監獄沒有審訊這一回事。
所以,這裡的審訊室,其實是一個完全密閉的黑色房間,給做錯事的囚犯關禁閉。
那條通往外界的地道就在裡面。
明爺擡了擡眉,似乎覺得有點意思。
陸淮:“還請明爺幫我一次。”
明爺沉默了半晌。
明爺會幫陸淮,因爲他喜歡看別人廝殺的感覺。
明爺本就不喜那個姓魏的,如果陸淮能殺了他,那當然最好。
還有另一個原因。
陸淮這個人,表面上看似聽命於他。但是明爺覺得,陸淮捉摸不定,令人看不明白。
陸淮的身手又極好,若是哪一天叛變了……明爺不曉得他會怎麼對待自己。
如果陸淮和魏崢對上,得了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明爺也是樂意的。
“我很看重你。”明爺嘴上講得好聽,“這個忙,我幫定了。”
陸淮脣角牽起:“多謝明爺。”
明爺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魏崢,他提醒陸淮:“放風時間快結束了。”
陸淮點了點頭,起步朝着魏崢走了過去。
明爺站在後面看戲,嘴角浮起了笑意。
他很期待能看到這兩個人互相殘殺的樣子。
另一頭,陸淮已經站在了魏崢面前。
魏崢依舊雲淡風輕,只是他知道眼前這人帶着善意,眼中少了幾分防備。
陸淮開了口:“魏崢。”
魏閣主怔了幾秒,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已經安排好了。”
在越獄當天,陸淮才通知了魏崢這一消息。
“今晚越獄,我們兩人必須一起去審訊室。”
時間不長了,陸淮立即切入了正題。
“所以……”
“現在你跟我打一架。”
話音剛落,陸淮就很快出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