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青下午剛從德仁堂離開, 晚上就到了伎館。
鄭青本就是花天酒地的人, 他經常去伎館、賭場、歌舞廳這類場所,是那裡的常客。
這段時間, 他又迷上了一個妓.女,叫花月。花月長得漂亮,性子好,被很多人喜歡。
鄭青來到伎館, 這裡燈火通明, 來來往往的人極多, 是上海灘最混亂的地方之一。
他一走進去,就被妓.女圍住了。他捏了捏這些妓.女的臉, 然後去找花月了。
鄭青一見到花月, 立馬抱住了她,嘴上喊着:“花月,想我了嗎?”
花月假裝拒絕了一番,然後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與花月恩愛一番後, 鄭青十分滿足,他離開伎館, 慢悠悠地往家裡走去。
鄭青喝了很多酒,腦袋昏沉沉的。
他走得搖搖晃晃,嘴裡還念着:“花月最喜歡的人是我, 她纔不會喜歡什麼吳公子……”
吳公子是一個高官的兒子,他也看上了花月,自然與鄭青互相看不順眼。
鄭青來找花月的時候, 若和吳公子碰上,吳公子定會對他冷嘲熱諷一番。
鄭青冷笑了一聲:“他如果沒有那麼好的家世,花月纔不會喜歡他。”
鄭青一面胡思亂想着,一面往前走着,路上沒什麼人,安靜極了。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一個人悄悄跟了上來。
這人的腳步極輕,即便在這寂靜的夜裡,也很難讓人察覺到。
鄭青慢慢走着,這人也不緊不慢地跟着。
鄭青走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雪白的月光落在牆上,照亮了這小片區域。
小巷有些潮溼,牆上覆上了淺淺的青苔。
冷風吹了過來,讓鄭青的頭腦清醒了些。他忽的覺得有些不對,身後似乎有腳步聲。
想到可能有人在跟蹤自己,鄭青的酒勁散去了大半,他立馬提高了警惕。
鄭青思索,什麼人要害自己?莫非是吳公子?
近日他並沒有惹到旁人,只有吳公子與他一同看上了花月,想來後面跟蹤的人也是吳公子派來的。
鄭青眉頭緊皺,大不了他告訴吳公子,自己不去見花月了。
一個妓.女罷了,哪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鄭青回過頭,他的身後站着一個人。這個人揹着光,看不清他的面目。
鄭青剛要開口:“吳……”
這時,他脖頸間傳來尖銳的疼痛。
他死前只看見一閃而過的光,泛着冰冷的光澤。
似乎是匕首。
鄭青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這人正是容沐的手下,他跟着鄭青到了這條小巷,找到時機便殺了鄭青。
這人動手的時候,面無表情。他殺的人多了,心也變得極其冷漠。
他蹲下來,拿起匕首,劃花了鄭青脖頸間的傷口,之前讓鄭青一刀斃命的傷口,此時已經瞧不見了。
然後,他又漠然地在鄭青身上刺了好幾刀,空氣中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刀法雜亂無章,看上去是一個手法生疏的人殺了鄭青。
旁人看見了,絕不會想到害鄭青性命的,竟是一個專業的殺手。
緊接着,他拿出一條手帕,放進鄭青的衣服裡。
這手帕是花月的。
然後,他把一塊玉佩放在了鄭青的手裡。
這玉佩是吳公子的。
這樣做可以讓旁人覺得,殺鄭青的人,就是吳公子。
這段日子,常來伎館的人都曉得,吳公子和鄭青爲了花月,時常爭吵。
富家公子爲了爭一個妓.女,一時衝動之下殺了人,並不稀奇。
更何況,吳公子行事作風本就不好,吳公子殺了鄭青,合情合理。
即便有人要調查這件事,一旦曉得是吳公子做的,他們也不會調查下去。
吳公子雖然做了不少壞事,但是卻因爲他父親地位高,之前的那些事情全都被壓了下來。
旁人再調查下去,也沒有意義。
做完這些後,他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巷。
他回到楊公館,低下頭稟告:“容公子,全都處理乾淨了。”
容沐嗯了一聲,他忽的說了一句:“你去調查一下,誰還見過真正的容沐。”
“同時注意一下,哪些人與鄭青關係密切。”
他一字一句:“若查到了,一併處理了。”
冷冷的聲音落在房間裡,比這蕭瑟的冬天還要冰冷。
手下應了聲是。
……
第二天,陸淮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先前,陸淮已經懷疑上了容沐,他或許是莫清寒喬裝易容後的樣子。
在幾個嫌疑人中,容沐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陸淮知道,如果容沐便是莫清寒,他一定心思縝密,極爲警覺,能查探到一切不利因素。
爲了避免打草驚蛇,陸淮並沒有派人跟蹤容沐。
容沐的德仁堂就在格林路上。在格林路的附近,陸淮有一個情報站的據點。
幾年來,那個據點的人一直住在那裡,混進了那些街坊中,早就被旁人認爲是這邊的住民,不是眼生之人。
陸淮的手下會假裝買藥,去德仁堂看看,並不會特地跟蹤容沐。
一個手下去德仁堂的時候,在門口見到了鄭青。
那時,鄭青嘴中嘟囔了一句,他曾見過容沐。
然而那天晚上,在一家伎館附近發生了兇殺案。死者正是那個曾經去過德仁堂的鄭青,疑似仇殺,證據很快就被找到。
這件事看上去像是一個巧合,卻古怪極了。
手下立即將其稟報給陸淮。
陸淮疑心頗重,自然不會覺得那只是偶然事件。
鄭青死的那天晚上,容沐還有不在場證明,他在楊公館給人看病,並在那裡留宿了整夜。
但陸淮一直覺得,容沐最大的疑點就是他看上去沒有破綻,處處隱藏得好。
而他清楚,沒有破綻的人是不存在的。
陸淮會盯着容沐,直至他露出蛛絲馬跡。
……
陽光清冷,過了沒多久,天色漸漸暗了,外頭下起了稀薄的小雨。
屋子裡安靜得很,江先生站在窗邊。
他是暗閣的首領,現下在上海。
窗子半開着,滿世界的風聲雨味。房間裡喧鬧的街道隔着遠,嘈雜的人聲聽不分明,煙火氣息微弱。
江先生的眸色微動,隨後關上了窗,將清冷的雨隔絕在屋外。
江先生走到桌旁坐下,右手邊是一杯熱茶,他掀開蓋子,白氣嫋嫋,模糊了他的臉。
接着,江先生低頭喝了一口,茶水偏燙,流進喉嚨,驅散了幾分寒氣。
這回,他突然來到上海,是有原因的。
江先生有個關係不淺的朋友,因爲那人對江先生極其信任,所以才託他去做此事。
那人讓江先生看看葉家,在必要的時候,照顧他們一下。
江先生受朋友之託,此事至關重要,不能被旁人知道,他必須親自去做。
那人還特地提到了一件事,要江先生好好照顧葉楚。
那人提醒江先生,不要去監視葉楚,而是保護好她。
江先生只知道,葉楚是信禮中學的一個學生。
其他的事,江先生會信守承諾,不去深入調查。
今日,他準備和葉楚見上一面,他也需要向她問些事情。
……
此時,葉楚正在上國文課,她並不知道,今天江先生會來找她。
臨近考試,課堂上的氣氛緊張,但大部分同學還是做好了考試準備。
現在已是最後一堂課,臺上站着的是他們的國文老師,姓顧。
放課時間快到了,顧老師低頭看了一眼懷錶,還剩五分鐘。
她講完了課,趁着最後的時間,給大家做個提醒。
“大家都知道,期末考試就快到了,隔壁學堂的同學都非常努力,你們也切莫貪玩,多放點時間在學習上。”
顧老師不怒自威,她板着一張臉,任誰都會怕她,同學心中一緊。
頓了頓,顧老師繼續說道:“我曉得班裡有一些同學,參加了學校的話劇排練,但是你們要記住,不要顧此失彼。”
“聽到了嗎?”顧老師稍稍提高了聲音。
在衆多老師中,顧老師較爲嚴厲,所以大家趕緊應了聲。
班裡不少人都報名參加了,雖說考試在即,但是他們也沒有鬆懈。
得到大家的迴應後,顧老師才放緩了神態,她難得笑了一次。
“其實我也是《宜君》這部小說的讀者,我很喜歡這本書,你們既然要演,就演得好一些,不要讓我失望。”
方纔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些,同學們也跟着笑出聲。
這時,放學的時間到了,顧老師沒有留堂,反倒催促大家回家。
放課後,葉楚和付恬恬從課堂出來,同嚴曼曼匯合。
葉楚今日有空,她會和嚴曼曼她們一起去劇院。
走到半路,葉楚突然想到什麼事,她立即叫住了付恬恬她們。
“我先出去一趟,待會我再去劇院找你們。”
嚴曼曼和付恬恬沒有多問,點了點頭。她們提醒葉楚要小心,早點回來。
葉楚應下後,轉身離開了。
每回放課後,付恬恬和嚴曼曼都會留下來排練,她們往往會在劇院裡待好些時間。
時間一久,她們定會餓了。葉楚想出去買些食物,帶到劇院給大家吃。
下雨了,葉楚出了校門,她拿着一把傘,緩緩走着。
小雨淅淅瀝瀝,輕聲打在傘面上。雨天風涼,葉楚的長髮被吹起。
長而寬的街道上皆是薄薄的雨霧,街上行人往來,竟有些看不分明。
遙遙望去,街尾走出一個男人。他撐着一把黑傘,身着深色西裝,剪裁極好,優雅至極。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他去的方向正是信禮中學。
那人正是江先生,他本就準備在今日見葉楚一面。
葉楚從信禮中學出來,她的身影進入江先生的眼中。
江先生望見了葉楚,斯斯文文地笑了,徑直往葉楚的方向走去。
葉楚的腳步不快,江先生跟在她的不遠處,也放慢了腳步,緩緩踱着步。
涼涼的風拂過,一會慢,一會急,腳下的石板路都是溼漉漉的。
雖是下着雨,但是街上的行人並不少。鼎沸的人聲傳進耳朵,煙火氣息頗濃。
江先生從不在任何人面前現身,沒有人知道,也不曾有人見過他的模樣。
每回出去時,江先生就會易容成另一副樣子。他善於做僞裝隱藏自己,經驗豐富。
現在,江先生跟在葉楚後面,不遠不近。
街上人來人往,有人和江先生擦身而過。細細看去,根本不會有人發現江先生在跟着葉楚。
江先生作爲民國第一殺手,反偵察和跟蹤的能力自然是一流。
只要江先生有心隱蔽自己,葉楚絕對不可能發現。
這時,葉楚停了下來,步子一拐,走進了一家蛋糕店。
江先生沒有跟上去,止了腳步,站在一家報刊亭前,他拿起今日的報紙,微低着頭,假裝在看報。
葉楚並沒有在裡面逗留太長時間,她很快就提着袋子走了出來。
江先生將報紙一卷,拿在手中,很快就付了錢。
當江先生看到葉楚的時候,他就發現有人在跟着她。
不過,他沒露半點聲色,而是特地避開了那些人的視線,沒有讓他們察覺。
江先生不曉得,誰會跟蹤一個普通的女學生。但是那些人看上去,並沒有壞心。
可能是葉家派了人,保護葉楚。
葉楚停下的店離學校不遠,她一手撐着傘,一手提着食物,回到了信禮中學。
江先生步子自然地轉了方向,同樣走進了信禮中學。
葉楚往劇院的方向走去,嚴曼曼她們還沒開始排練。
葉楚沒有走過去,依舊挑選了後排的位置,坐了下來。
劇院裡空蕩蕩的,老師正講着話。
儘管她的聲音不重,但是在寂靜的劇院裡,仍舊聽得清晰。
“《宜君》的作者知道你們要演這部戲,特地寫了一封信過來。”
老師的話音剛落,同學們都有些驚喜地笑了。先前,信禮中學決定排這部劇時,原書作者允許讓他們改編,不曾想到,她竟會回信。
這本書是由作者的親身經歷改編,女主人公宜君就是她自己。
她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成了小說,這種新女性的愛情觀也影響了很多讀者。
上海正處在新舊交替的時刻,自然有人追逐着新的觀念。
“現在,誰願意念一下這封信?”老師笑着問道。
嚴曼曼很快舉起了手,老師便將信遞給她了。
嚴曼曼是這部戲的女主角,她將《宜君》這本書看了很多遍,現在能收到作者的親筆信,她自然喜不自勝。
嚴曼曼小心翼翼地接過信,拆開了信封。
“親愛的嚴曼曼同學,聽說你要擔任《宜君》的女主角,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希望你們的演出能圓滿成功……”
嚴曼曼難掩激動,一字一句地念着。
站在一旁的付恬恬覺得奇怪,《宜君》的作者怎麼只在信中提到了嚴曼曼的名字?
付恬恬湊上前去,看向嚴曼曼手中的信。
嚴曼曼神色一變,立即將信轉了個方向。她看了一眼付恬恬,露出心虛之色。
就算是這短短的幾秒,付恬恬也看到了不少內容。
信上分明還提到了飾演主角的付恬恬,萬萬沒有料到,嚴曼曼將她掠過,只念了自己的名字。
付恬恬早知嚴曼曼是這種性子:“你是不是忘記付恬恬這幾個字怎麼寫了?你要是不會念,我來幫你。”
嚴曼曼嘴硬,輕哼了一聲,將頭轉開,把信藏在身後。
大家都知道嚴曼曼的脾氣,也只是一笑置之。
老師拍了拍手:“好了,等排練結束後,大家再相互傳閱一下,時間不早了,我們立即開始。”
因爲今天下着小雨,所以氣溫下降得厲害。
若還是和先前一樣,讓同學們脫下外套,換上戲服排練,極容易生病。
老師讓同學穿着自己的衣服,不用換了。
原先他們已經穿上戲服排演過,現在不穿也沒有多大影響。
嚴曼曼和付恬恬很快就進入了角色當中,不知不覺,時間就過了大半。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天色黑得比以往要快些,外頭已經黑透了,劇院頂頭的燈也早被打開。
整個劇院亮如白晝,一點也沒受外面天氣的影響。
劇院後面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誰也沒有發現。
下一秒,只聽見啪得一聲響,頂上的燈滅了,重重黑暗涌來,劇院瞬間一片晦暗。
劇院裡的窗戶上都遮着厚重的幕布,一點光也透不進來。
葉楚忽覺眼前一黑,之後四處深陷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了。
這時,舞臺上傳來女生的尖叫,突如其來的黑暗把大家嚇壞了。
隨即,大家都開口詢問,想知道原因,聲音慌亂。
燈光已經熄滅,有些人想要下臺,走去開燈,卻沒想到撞到身邊的人,同時摔倒在地。
驚呼聲,說話聲交雜在一起,臺上一片混亂。
老師最先冷靜下來,她穩了穩心神,纔開口安撫同學的情緒。
她原本坐在觀衆席,現在站起身來,直接對着臺上的同學說道。
“大家不要慌,站在原地,我去看看哪裡出了問題。”
老師的聲音傳進所有人的耳中,立即讓他們的心靜了下來。
同學們稍稍冷靜了些,遵從老師的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到處亂跑。
老師腳步緩慢,一邊摸索一邊走,準備去檢查一下劇院的開關,看看能不能讓燈再次亮起。
葉楚坐在座位上,沒有亂走。
黑暗中隱藏着極淺的呼吸聲,有人朝着葉楚靠近,她卻恍若未覺。
突然,葉楚心下一緊,身體僵硬。
脖子上的觸感冰涼,一片薄薄的刀片抵着她。
黑暗中,葉楚看不分明。可她向來警惕性高,身後那人居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同學們已經鎮定了些,但仍舊不停講着話。似乎這麼做了,就可以忘掉他們現在所處的情形。
人聲嘈雜,身後那人的動作輕得很,即便他發出聲音,也不會被人聽到。
“別怕,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江先生壓低聲音,開了口。
他的聲線平靜,語氣謙和。
雖然江先生是一個優雅的紳士,但是鮮少有人知道,他幾乎都在做任務,沒有和女生正常相處過。
所以,這次他來找葉楚講話,完全不清楚應該怎麼做。
江先生是個殺手,他決定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來完成這件事。
此事簡單極了,那就是將她單獨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
但這次江先生不殺人,只是聊個天罷了。
他受人所託,必然不會傷害到她一絲一毫。
日後他會向葉楚解釋的。
但願她不要介意。
作者有話要說: 陸淮:暗閣還想在上海紮根嗎?
江先生:你和葉楚是什麼關係?
陸淮:她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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