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宋雨花,已經帶着娘和弟弟,到了距離臥龍寺五十里外的新店,新店是個鎮,沒有駐軍,鎮上人口稀少,但相比較黃河彼方的戰亂,這邊貌似除了青黃不接日子艱難了點,倒沒其他什麼不好。
宋雨花娘仨借住在了一戶農家,等入夜娘和弟弟歇下,她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默默的出了門,半個多月來,她一直在忽略一個問題,可有些問題,光是忽略,是永遠都沒法兒解決的。
就比如,半月多前,新趕到臥龍寺門前窩棚區的宋家人,早在衆人集結起來,開始建造望生橋的時候,宋雨花便發現了宋家人,宋明德也認出了她,或許是存着什麼顧慮,宋明德並沒有上前與她相認。
宋家人雖然不與她相認,卻時常偷摸的跟蹤她,跟蹤的人從宋明德到宋明慧,再到宋明乾以及宋明蘭,每回都在宋雨花皺眉回頭時,快速跑跳。
那種感覺很奇怪,想接近,又好像在懼怕什麼,不敢靠近。
半個多月來,宋雨花一直沒做任何表態,她以爲橋通了,大家過了河,便從此分道東西再無牽扯,可是宋雨花沒想到,宋家人愣是不死心的追了過來。
以宋雨花娘仨的速度,宋家人又是小腳、又是孩子的能追的上,可見他們的決心有多大。
宋雨花不想這種追逐遊戲繼續下去,她壓根不想宋明乾再出現在巧秀面前,不想宋家人影響了宋雨石對‘家人’的定義,她必須和宋家人做個了斷。
與宋家人劃清界限!
宋雨花準確的找到了宋家人的下榻之地,想當初宋明慧和宋明蘭,一個跟了宋財主,一個跟了賀大帥,兩人都當過姨太太,過過使喚丫鬟的日子,雲華縣亂的時候,她們兩人能趁亂逃出來,定然不會空手。
可是現在,幾人捲縮在鎮子外的破廟屋檐下,渾身上下除了舊棉襖只有破粘布,就是在臥龍寺外吃了半個多月的半飽飯,如今這臉色也不大好。
臥龍寺前的難民們離開前,宋雨花無差別的又派過一次糧,宋家自然也按人頭得了些。
但是之前長達兩個月的逃亡路上,離開雲華縣時,他們裹挾出來的財物被搶,路上沒吃的,幾度餓暈過去,真正遭過餓的人,才知道糧食的可貴,正是因爲此,宋家人才捨不得這麼快就把糧食拿出來吃。
宋雨花出現的時候,宋家人正扛着餓,忍着等天亮。
他們沒想到宋雨花會突然出現,就那麼大大咧咧的站在宋家衆人眼前。
“花、花兒……”因爲宋寶兒的關係,宋明乾第一個發現了宋雨花,他的聲音有些發顫,那種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悔恨與渴望,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化成了滿腔的心酸與淚。
“花兒?真是花兒!娘,娘,你看,是花兒,是花兒來了。”宋明德很高興,要不是大哥攔着,要不是宋雨花明明看到他們了,卻從不因他們停步,他早就像去找宋雨花了。
多好,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想到宋雨花了不得的本事,宋明德頓覺肩上的單子輕了一大截,活下去的希望也蹭蹭往上飆。
宋明慧睜大了眼睛看宋雨花,當初在宋府見到宋雨花時,她並不知道眼前的小子是她大哥的女兒,還是後來從三弟和妹妹口中得知了宋雨花的身份,只是知道時,已經再不得見。
半個多月來雖說時常能遠遠看到,但到底隔了距離,哪裡有當面見着來的親切。
宋明蘭抿着嘴,靜靜的看着宋雨花,夜幕下,看不清宋雨花的臉,但宋雨花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卻讓她的心直往下沉,她早就知道,弟弟嚮往的一家團聚不可能實現。
果然,宋雨花面對他們時,那冷漠安靜的樣子,完全是在面對陌生人,都將他們陌生人了,他們還能指望什麼。
宋明蘭心中發苦,大哥和三弟要怎麼能看明白呢!
“妖孽!你是妖孽!”突然,菊芳的聲音在衆人耳中炸開。
宋家兄妹幾人紛紛變了臉色,唯有李氏,在聽到一聲‘妖孽’時,將將柔和下去的臉色,又變的冷硬起來。
“你說誰是妖孽?”宋雨花未及反駁,就聽到有人先聲奪人,氣勢洶洶道。
宋雨花心裡咯噔一下,快速回頭,娘和弟弟竟然跟了過來。
趕了大半天的路,巧秀雖然渾身疲累,但世道不行,她總擔心兒女,所以在宋雨花起身時,她就發現了宋雨花的行跡,巧秀不知道宋雨花大半夜要幹啥,想跟過去看看,又擔心留下兒子一人不放心,便索性喚醒宋雨石,娘倆都跟了過來。
巧秀距宋家人之間,有宋雨花,又隔了些距離,她沒看清楚捲縮在牆根的是誰,但菊芳的聲音順利引起了巧秀的注意。
“就說她呢!她就是妖孽,就是她……”菊芳看到巧秀,快速看了眼宋明乾,發現宋明乾緊緊盯着巧秀,整個人都炸毛了,當下站起來就指着宋雨花和巧秀,破口大罵。
“閉嘴!”宋明乾出言喝止,說出話來,渾身都在發抖。
窩在宋明乾懷裡的宋寶兒感覺到了自家爹的情緒不對,小嘴兒一癟,哇哇大哭起來。
“花兒,我……”宋明乾一邊拍哄着宋寶兒,一邊聲音發澀的想說點什麼,可話一出口,卻被宋雨花擡手製止。
宋雨花聲音不急不緩的說道:“我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們,七年前,我們就沒有關係了。”話畢,掃視了宋家幾人一眼,又道:“我以爲,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花兒?你在說什麼?”宋明德有些焦急的說道,見宋雨花無動於衷,又對巧秀說:“大嫂,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真的忍心讓花兒和石頭連爹都沒有嗎?”
數月前,宋明德在雲華縣見到宋雨花娘仨時,明明對他那麼好,如今怎會如此生分?宋明德有點無法接受。
“我有娘和姐姐,不需要爹!”宋雨石尚顯稚氣的聲音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