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此一幕,宋雨花的神色變的凝重起來,頭幾天她剛找到了狗娃子的爹,狗娃子的爹眼盲,所以宋雨花看的出來,院子裡的老太太,恐怕眼神也不好。
老太太在女孩的引導下,摸着那塊不大點的土地裡,部分已經冒出來的青色嫩芽,滿是皺紋的臉上帶出喜色,只是喜色中,還有濃濃的滄桑和揮散不去的哀愁。
偷種子糧的舉動,可惡。
但是女孩偷種子糧顯然是爲了討老太太歡心,老太太眼盲,看上去腿腳也不方便,面色晦暗,精神頭也不好,也不知還能活幾個年月。
一個頂多十五六歲的女孩,大半夜跑那麼遠,去地裡刨種子,拿回來種在院子裡討老太太歡心,光是她這份孝心,就讓人無法對她生出怪責來。
宋雨花心中嘆了口氣,擡步走了過去。
“你們好!”院子的門破爛不堪,不用開門都能看到門裡門外的景象,宋雨花輕輕敲了下門,見院子裡的女孩看出來,笑着打招呼。
女孩聽到聲音,皺着眉頭看過來,看到宋雨花時,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她緊緊咬着脣,抓緊了老太太的衣服,警惕的盯着宋雨花,並沒說話。
看她的樣子,宋雨花便知道,女孩應該是認識她的。
“菲兒,是不是有人來了?”老太太側着頭,仔細的用耳朵去聽,或許是感覺到了女孩的緊張,言語間也有些擔憂。
宋雨花聞言,笑着應道:“奶奶,我路過,可以去您家裡討口水喝嗎?”
老太太聽到說話的人也是個姑娘,頓時放鬆下來,輕輕拍了拍女孩,笑着說道:“好,走,去家裡坐。”說着話,老太太拿起腳邊的柺杖,在女孩的攙扶下,艱難的站起來。
老太太是小腳,兩條腿都有些打彎兒了,走起路來十分艱難。
“姑娘是打哪兒來啊?一個人?呵呵,要是早幾年,一個姑娘家可不敢到處亂跑。”老太太笑着說道:“頭幾年,小鬼子禍害人啊!我家菲兒、我家菲兒……”
“奶奶!”程小菲有些緊張的叫了一聲,老太太又使勁兒握了握程小菲的手,安慰道:“沒事,我家菲兒大難不死,定是有福氣的。”
說着話,往屋裡走去,宋雨花發現,老太太似乎知道屋子就在身後。
宋雨花跟着兩人,擡腳時回頭看了眼院裡不大點兒的地,心中嘆了口氣,女孩討老太太開心,老太太又何嘗不是心中明鏡兒似的,配合着女孩粉刷太平。
屋子裡,像宋雨花見過的很多破屋一樣,裡頭囫圇的傢俱沒幾個,唯一的大炕上,鋪着厚厚的乾草,上面放着一個破舊的被子,被子還算乾淨,包括老太太和程小菲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卻都挺乾淨。
“菲兒,去倒些水來。”老太太被程小菲扶着坐在屋裡唯一的凳子上,說道:“姑娘叫啥名字?坐坐,家裡沒啥好東西,委屈姑娘喝點白水了。”
“奶奶叫我小雨就成,我是向陽鎮人,今兒出來辦點事,路過這裡。”屋裡,除了老太太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也就大炕能坐人,只是位置不對,宋雨花便沒有坐,笑着說道。
程小菲聽了老太太的吩咐,仍然緊緊盯着宋雨花,滿臉都是防備,神色間還帶着些許哀求。
老太太點點頭,說道:“向陽鎮,距離咱這不遠,好些年沒去過了,如今那邊咋樣?還好吧!唉!鬼子禍害人,燒殺搶掠,如今雖然太平了,但是沒個幾年,恐怕日子都不好過啊!”
宋雨花聽着點點頭,深以爲然,只是聽老太太話裡的意思,似乎並不知道,如今華夏並不太平,想來是那個女孩說了什麼,讓老太太以爲天下已經太平了吧!
程小菲端着一個破舊的木盤,上頭放着一個白色的看上去還齊整的瓷杯,還有一個瓷碗,將瓷杯遞給老太太,又將瓷碗端到宋雨花跟前,神色有些尷尬。
宋雨花看看碗裡清澈的水,笑着搖搖頭。
程小菲見老太太在喝水,突然一把抓着宋雨花的手腕,滿臉哀求的做了個不要說話的舉動,然後轉身對老太太說:“奶奶,我想讓這位姐姐幫我看看,我新繡的花樣子。”
“哦?小雨也會繡花?呵呵,打了那些年的仗,還記得怎麼繡花的,不多了,去吧去吧!難得家裡來了客人。”老太太聲音裡透出幾分寵溺的說道。
程小菲立馬拽着宋雨花就往外走,出了屋門,拐到牆根下,突然撲通跪下,給宋雨花猛磕了幾個頭,壓低了聲音,有些緊張的說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讓奶奶知道。”
宋雨花問道:“不讓你奶奶知道什麼?”女孩的舉動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宋雨花時常在興隆客棧露臉,女孩認出她不奇怪。
“對不起,我不該偷地裡的種子,可是、可是……”程小菲話到一半垂下了頭,身子微微發顫,看的出來,她在哭。
宋雨花嘆了口氣,伸手將跪在地上的女孩扶了起來,其實今天過來,看到院子祖孫倆互動的那一幕時,她已經怪不起來了,唉!都是世道惹的禍,這年頭逼死人啊!
“你既然知道自己做錯了,那就去興隆客棧,給我幹活抵債吧!”宋雨花說道。
程小菲聞言猛然擡頭,盯着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愣愣的看了宋雨花幾秒,隨即面露喜色,問道:“真、真的嗎?我也可以去興隆客棧做工?”
宋雨花點點頭。
“謝謝,謝謝你!”程小菲泣不成聲,說話又要跪下磕頭,被宋雨花攔住了。
程小菲突然想到什麼,回頭看看屋裡,神色有些糾結。
“帶你奶奶一起過去吧!”宋雨花說道。
之前的於老伯,狗娃子的瞎子爹,還有眼前的眼盲老太太,宋雨花突然覺得,肯定還有很多人待在自家的方寸之地,艱苦度日,年輕力壯的就算了,但是這些老幼無依,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
或許,她可以給那些無依無靠的人,提供一個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