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蔡元培對中國教育所作的貢獻,不能不談及美育,而一旦談到美育,就一定會和蔡元培的名字聯繫在一起。
在北大校長任上,蔡元培常說的一句話是:“文化進步的國民,既然實施科學教育,尤要普及美育。”
他說:“人的一生,不外乎意志的活動,而意志是盲目的,其所恃以爲較近之觀照者,是知識;所以供遠照、旁照之用者,是感情……人人都有感情,而並非都有偉大而高尚的行爲是由於感情動力的薄弱。要轉弱爲強,轉薄爲厚,有待於陶養。陶養的工具,爲美的對象,陶養的作用,叫做美育。”
美育,又稱美感教育。即通過培養人們認識美、體驗美、感受美、欣賞美和創造美的能力,從而使我們具有美的理想、美的情操、美的品格和美的素養。
蔡元培是在中國提出美育的第一人(“美育”一詞也是由他譯自德文)。
在蔡元培看來,愛美是人類性能中固有的要求,“如其能夠將這種愛美之心,因勢利導之,小之可以怡性悅情,進德善身,大之可以治國平天下”。
美育的獨特功能,不僅在受美育的當時,能得到美的享受,可以“怡性悅情”,而且可以獲得審辨美醜的能力。
他在《美學觀念》中,把科學、道德、審美作了區別:“科學在於探究,故論理學之判斷,所以別真僞。道德在於執行,故倫理學之判斷,所以別善惡。美感在於欣賞,故美學之判斷,所以別美醜。”所以,美育還具有提高人的審美判斷能力。
更進一層,美育還可以“陶養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純潔之習慣”,久而久之,就能培養“人人有一種美的精神,純潔的人格”。在他看來,要通過美育來培養一種美的精神,純潔的人格,才能達到治國平天下的根本目的。
1917年,蔡元培發表了《以美育代宗教》的演講,針對當時一股要在中國掀起倡導宗教的思潮,提出中國不需要倡導宗教,可以而且應該以美育代宗教。他把美育和宗教作了優劣的比較:一、美育是自由的,而宗教是強制的;二、美育是進步的,而宗教保守的;三、美育是普及的,而宗教是有界的。所以,我國只能美育來代宗教,而絕不能以宗教來代教育。
早在德國留學,特別是就讀萊比錫大學時,他就對美育情有獨鍾。
蔡元培在後來所寫的《自寫年譜》中說:“我於講堂上既常聽美學、藝術史、文學史的講演,於環境上又常受音樂、美術的熏習,不知不覺的漸集中心力於美學方面。”
他在德國,不僅聽美學課,而且知行並重,自己還學彈鋼琴、拉小提琴,把學到的美學付諸自己的人生實踐。
蔡元培從德國回南京,受命擔任臨時政府的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先調紹興同鄉許壽裳到教育部,許壽裳又推薦了一起在日本留學的周樹人(魯迅),協助蔡元培在教育部推行美育。1912年,蔡元培公開發表了《對於教育方針之意見》,旗幟鮮明地把美育列入教育方針中。
由蔡元培主掌的教育部,先是設在南京,後又遷往北京,許壽裳和魯迅也跟着到北京。魯迅是蔡元培在教育部推行美育的得力助手。蔡元培對教育方針的意見,由魯迅起草一個教育部文件,予以推行。
魯迅在教育部的任職,先是做社會教育司的第二科科長,後升任爲社會教育司的僉事,主管的就是文博圖書和美術教育。
蔡元培所說的美術教育並不僅是視覺藝術的繪畫、雕塑等,而是含括所有的藝術,包括文學在內。
受蔡元培的委託,魯迅積極在北京實施藝術教育,向社會推行美育,甚至在暑假中還舉辦美術演講會。魯迅在暑期的美術演講就先後舉辦了四次,1913年發表的《擬播布美術意見書》就是在這些演講的基礎之上作了發揮寫成的。在這篇文章中,魯迅對文學藝術(總稱爲美術)的作用和價值作了較爲全面的闡釋。
到北大不久,蔡元培將藝術與美育納入北大教育系統,開設美學和美術史,親講美學。不止如此,他的更大目標是“欲謀全國藝術之普及”。
他在《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中說到,在十年之間,“我講了十餘次,因足疾進醫院而停止”。
而美學之課在北大一直延續。他請留法回來的張競生來北大當專職教授,繼續講授美學課程。就在北大期間,蔡元培開始了《美學通論》的撰寫,寫出了《美學的對象》、《美學的趨向》等文。
在他之後制定的一整套教育改革方案中,藝術、藝術教育及美育佔據了基礎性位置。在他看來,“美育爲近代教育之骨。美育之實施,直以藝術爲教育,培養美的創造及鑑賞知識,而普及於社會。”
這裡的美育的目標人羣,並不侷限於藝術專業人才,而是着眼於以藝術爲業餘愛好、興趣或素養的所有普通人。
“渺小的個體找尋宇宙的本體,在被其接納與之合一的過程中獲得喜悅與安寧。這種超越性的體驗,過去人們往往通過宗教而實現。”
正是蔡元培,第一次爲國人指出了,有一條叫做“美”的道路,一樣可以抵達。
爲鼓勵北大學生向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他發動師生開展課外活動,組織各類社團,學校爲之創造條件。
1917 年 7 月,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成立,陳師曾、賀履之、湯定之、胡佩衡等都是初創時期的導師。
這個名師雲集的美術社團組織,在推動中國美術教育從傳統向現代轉化的道路上影響深遠。
後來的美術大家李苦禪,就是在這裡遇到徐悲鴻,並得到了藝術的入門教育。依舊是這些老師,依舊是在蔡元培的倡導下,一年後共同成立了國立北京美術學校——如今中央美術學院的前身。
由於蔡元培的發起與鼓勵,1918年在北大成立了音樂研究會,聘請著名音樂家蕭友梅爲導師。1922年成立北大的音樂傳習所,宗旨是培養音樂人才,國樂專家劉天華是音樂傳習所的導師之一。傳習所師生經常舉行音樂會,並出版《音樂》月刊。
文學藝術社團、文學研究會、書法研究社等也紛紛成立。
後來,張競生還發起成立了審美學社,出版審美叢書。
這種由蔡元培倡導在講堂之外展開美育的活動方式,成了北大的一個傳統。
在很長的時間裡,進入北大的人都能親身感受到這種課外的藝術氛圍。國樂社、交響樂鑑賞會、文學社、新詩社、戲劇社等一到下午社會活動時間,就各自活躍起來。
發展到20世紀80年代,又成立了由王朝聞、宗白華任指導的文藝美學研究會,公開出版《文藝美學》論叢。這要歸功於蔡元培美育精神的鼓舞。
正如梁漱溟在40年代所作《紀念蔡元培先生》一文所說:“蔡先生一生的成就不在學問,不在事功,而只在開出一種風氣,釀成一大潮流,影響全國,收果於後世。”
蔡元培的美育精神影響之大,乃這種緣由。
對於美育方面的人才,蔡元培更是格外愛惜。徐悲鴻、劉海粟和林風眠,無一例外均得助於蔡元培的提攜。
他在法國就慧眼識人,不遺餘力幫助林風眠,資助其生活。1928年更是不拘一格任命,28歲的林風眠爲國立藝術院首任院長,造就中國最年輕的一位大學校長。
23 歲的徐悲鴻因時局動盪無法完成赴法的行程,滯留北京,也被求賢若渴的蔡元培請到北大,成爲外國畫部的導師。
民國著名女畫家、蔡元培最疼愛的女兒蔡威廉也任教於國立藝術院。
教務長林文錚娶了蔡威廉後,蔡元培對女婿說:“你不要從政做官,把一生精力投放在藝術事業中去,就在這裡幹一輩子,幫助林風眠把學校辦好,他一個人是很難辦下去的。”
雕塑家劉開渠原本是國立北京美術學校西畫系畢業生,在大學院當抄寫員。他對蔡元培說自己想出國學雕塑。1928年蔡元培就將他以“駐外著作員”身份派往巴黎,月薪80元。
他在巴黎國立美院學業有成時,蔡元培又適時來信:“國內的雕塑事業需要人才”。他的召喚讓劉開渠1933年歸國,後成爲新中國雕塑的奠基者。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北京大學視覺與圖像研究中心主任朱青生說:蔡元培“在學術上也支持了無數的人,功德無量”。這位中國現代美術事業的開拓者,直接促進了中國現代美術教育體系的形成。“社會正在變革的時期,蔡元培推動了美育極大的發展,他是做這個事情,效果最大的一個個人”。
隨着美育實踐的逐步推進,蔡元培越來越意識到,美育決不限於藝術教育。
他對美學、美育、美術三者作了區別。提出了美育不同於美術(廣義的美術,包括了所有藝術),範圍不同,作用也不同。藝術裡包含了真、善、美,文學的道德功利更爲明顯。美育則在怡性悅情,陶冶感情,培養美的精神,塑造純潔的人格,但美育的範圍卻要比藝術教育廣泛得多。
美育的工具,離不開美的對象,而美的對象廣泛存在於世界上,所以,美育的途徑十分廣闊。
針對當時文化教育界普遍把美育和美術混爲一談的這種傾向,他特別地指出:“有的人常把美育和美術混在一起。自然,美育和美術是有關係的,但這兩者範圍不同。”不同在那裡呢?“美育的範圍要比美術大得多,包括一切音樂、文學、戲院、電影、公園,小小園林的佈置,繁華的都市(例如上海),幽靜的鄉村(例如龍華)等等,此外,如個人的舉動(例如六朝人的尚清談),社會的組織,學術團體,山水的利用,以及其他種種的社會現狀,都是美育。”
這就是說,我們這個世界上所存在的各種現象,從社會上的人文現象,精神現象,一直到自然現象,都可能成爲美的對象。美育可以運用這些美的對象,作爲美育的手段,因而美育的範圍無比廣泛。
北大在蔡元培的推動下,對學生在德、智、體、美各方面的教育,顯著改變了學生的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