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張勳的眼睛裡根本沒有黎元洪這個總統,明知黎在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見他,到京的當天並不沒有去謁見。
十五日晨,黎元洪派夏壽康、鈕傳善到南河沿張宅面邀。一直到九時,張勳才乘汽車出門,先訪王士珍,後到總統府。
黎備有豐盛的筵席與張勳共進午餐,並邀王士珍、李經羲、江朝宗等作陪。
談到當前時局,張勳書面提出解散國會以外的解決時局辦法五條:
一、組織責任內閣;二、召集憲法會議;三、改良國會規制,減少議員名額;四、赦免政治舊犯;五、摒退公府僉壬。
此時黎已經失去了抵抗,就在條文上親筆批明:“交院分別辦理”。
張勳還在口頭上補提了三個條件:
一、請將優待清室條件列入憲法;二、請訂孔教爲國教;三、請批准定武軍(辮子軍)增招軍隊二十營。
關於制憲問題,張勳主張援引民國元年南京臨時參議院的成例,由各省推派代表二名,組織憲法會議。黎也向他反提了四個條件:
一、獨立各省取消獨立;二、天津總參謀處撤銷;三、各省軍隊撤回原防;四、各省不得扣留中央稅款。
張勳已經以北京政.府的新主人而自居,謁黎後通電獨立各省說:
“入都後,折衷各方意見,條舉磋商,如組織責任內閣、召集憲法會議、改良國會規則、減少議員額數、赦免政治舊犯、摒退公府僉壬等事,均蒙主座批准。……各省宣告脫離之始,所提條件雖有不同,而其大端要不外乎此數者。今者既經解決,則收束軍事,亟應實踐前言。電到之日,請即取消獨立名義,其軍隊已出發者,即日調回原駐地點。勳俟佈署稍定,亦當率隊歸徐。”
十六日,張勳頭戴紅頂花翎,偕同定武軍四個統領乘汽車到神武門,換乘肩輿到清宮,由清室內務府總管世續導入養心殿謁見溥儀。
接着他又到東交民巷遍訪各國公使,日本林公使設宴招待了他。
覺得萬事俱備後,張勳命令他的“辮兵”把京津臨時警備總司令王士珍、副司令江朝宗和陳光遠、以及京師警察廳總監吳炳湖“請”到他那裡。
突然宣佈道:“本帥此次率兵入京,並非爲某人調解而來,而是爲了聖上覆位,光復大清江山。”接着他告訴衆人,他已進宮面聖,召開了“御前會議”,決定明晨請皇上覆位。議罷厲聲問道:“諸位尊意如何?”
王、江、陳、吳四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弄得懵了。
王士珍壯着膽子問道:“各省及外交部接洽過嗎?”
張勳回答:“外交確有把握。馮國璋、陸榮廷均表贊意,並有電來催。各省督軍也一致擁護。”
王士珍等默默無語。
張勳又說:“我志在必行。你們同意,則立開城門,放我兵馬進來。否則請各歸佈置,決一死戰!”
王士珍等面面相覷,不敢再說什麼。
張勳遂下令打開城門,五千“辮子兵”全部進城。接着,張勳穿上藍紗袍,黃馬褂,戴上紅頂花翎,帶領康有爲以及王士珍、江朝宗、陳光遠、吳炳湘文武官員,乘車進宮。
溥儀在回憶錄中對此是這樣寫的:
“陰曆五月十三日這天,還是在毓慶宮,陳寶琛、樑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師傅一齊出現,面色都十分莊.嚴,還是陳師傅先開口:‘張勳一早就來了……’
“‘他又請安來啦?’
“‘不是請安,是萬事俱備,一切妥貼,來擁戴皇上覆位聽政,大清復辟啦!’
“他看見我在發怔,趕緊說:‘請皇上務要答應張勳。這是爲民請命,天與人歸……’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喜事弄得昏昏然。我呆呆地看着陳師傅,希望他多說幾句,讓我明白該怎麼當這個‘真皇帝’。
“‘用不着和張勳說多少話,答應他就是了。’陳師傅胸有成竹地說,‘不過不要立刻答應,先推辭,最後再說:既然如此,就勉爲其難吧。’
“我回到養心殿,又召見了張勳。這次張勳說的和他的奏請復辟折上寫的差不多,只不過不像他奏摺說的那麼斯文就是了。
“聽他念叨完了。我說:‘我年齡太小,無才無德,當不了如此大任。’他誇了我一頓,又把康熙皇帝六歲做皇帝的故事唸叨一遍。
“聽他叨叨着,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個大總統怎麼辦呢?給他優待還是怎麼着?’
“‘黎元洪奏請讓他自家退位,皇上準他奏請就行了。’
“‘唔……’我雖然還不明白,心想反正師傅們必是商說好了,現在我該結束這次召見了,就說:‘既然如此,我勉爲其難吧!’於是我就又算是‘大清帝國’的皇帝。張勳下去之後,陸續地有成批的人來給我磕頭,有的謝恩,有的連請安帶謝恩。後來奏事太監拿了一堆已寫好的‘上諭’。頭一天一氣下了七道‘上諭’。……”
停業五年多的黃龍旗店又重操舊業,但一時供不應求,許多人家只好用紙糊一面龍旗應付。
而那些早就盼望清室復辟的王公貴族、遺老遺少則彈冠相慶,興沖沖地聚集在皇宮門前等候覲見“皇上”。沒有朝服的人就急忙到舊衣鋪去搶購朝服,沒有髮辮的人就到戲裝店定做用馬尾製作的假髮辮,他們穿上長袍馬褂,晃着真真假假的大辮子招搖過市。
據老北京人回憶當時北京街上的情形說,那天早晨,警察忽然叫各戶懸掛龍旗,居民們沒有辦法,只得由紙糊旗子來應付。接着,幾年沒有看見的清朝袍褂在街上出現了,一個一個好像從棺材裡面跑出來的人物;報館出了復辟消息的號外,售價比日報還貴。
張勳、康有爲、瞿鴻禨、王士珍、江朝宗、吳炳湘、陳光遠、劉廷琛、沈曾植、勞乃宣、阮忠樞、顧瑗、萬繩栻等數十人合辭上奏,請清遜帝溥儀復辟全文:
“奏爲國本動搖,人心思舊,謹合辭籲請復辟,以拯生靈,恭折仰祈聖鑑事。竊經國以綱紀爲先,救時以根本爲重。我朝開基忠厚,聖聖相承。主教則首尚人倫,敷政則勤求民隱,是以皇靈赫濯,敬者懷若帝天,化澤涵濡,愛者戴如父母,雖經鬢捻寇氛之厄,幸賴二三大臣效忠疆場,用能削平禍亂,弼我丕基。
“蓋仁澤入人既深,而王綱又足以維繫之也。廿載以來,學者醉心歐化,奸民結集潢池,兩者相資,遂成辛亥之變。孝定景皇后不忍以一姓之尊榮,罹萬民於塗炭,勉徇所請,詔設臨時政.府,原冀惠安黎庶,止息干戈,豈意根本動搖,竟以安民之心,助彼厲民之虐。彼時臣勳、臣國璋等,孤軍血戰,莫克迴天;臣嗣衝、臣懷芝等,雖力遏妖氛,卒難蕩決。貽憂君國,寢饋難安,忠憤填胸,積年成疾,然不敢不仰承廟略,悻冀昇平。
“蒙難艱貞,於茲七載。乃共和實行以後,上下皆以黨賄爲爭端,各便私圖,以貪濟暴,道德淪喪,民怨沸騰,內外紛呶,迄無寧歲,蒼黎凋敝,逃死無門,此實非孝定景皇后遜政之初心,我皇上所當收回政權,實行安民,以仰承先志者也。臣等伏查列強之世,非建設鞏固帝國,不足以圖存。此義近爲各國所主張,尤深合吾民之心理,以中國之皇王神聖,代有留貽,規復典章,易於反掌。而我皇上,英姿天挺;聖學日昭,雖在沖齡,睿逾往聖。況當機限之運,曾無匕鬯之驚,天殆默佑聖躬,以宏濟艱難,俾延無疆之祚,而吾民迭嬰荼毒,尤徯後以來蘇。
“臣等蒿目時艱,痛心天禍,外察各國旁觀之論,內審民國真實之情,靡不謂共和政體,不適吾民,實不能復以四兆人民敲骨吸髓之餘生,供數十政客毀瓦畫墁之兒戲。非後何戴,窮則呼天。臣等反覆密商,公同盟誓,謹代表二十二省軍民真意,恭請我皇上收回政權。復御宸極,爲五族子臣之主,定宇內一統之規。臣等內外軍民,誓共效命,竭忠保衛皇室。伏懇我皇上大慈至德,俯允所請,天下幸甚。所有國本動搖,人心思舊,合詞籲請復辟各緣由,謹恭折具陳,伏乞皇上聖鑑,訓示施行。謹奏。”
隨後廢帝溥儀頒佈了康有爲擬定的復位上諭一通:
“朕不幸,以四齡繼承大業,煢煢在疚,未堪多難。辛亥變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靈塗炭,毅然以祖宗創垂之重,億兆生靈之命,付託前閣臣袁世凱,設臨時政.府,推讓政權,公諸天下,冀以息爭弭亂,民得安居。乃國體自改革共和以來,紛爭無已,迭起干戈,強徵暴斂,賄賂公行,歲入增至四萬萬,而仍患不足。外債增至十餘萬萬,有加無已。海內囂然,喪其樂生之氣,使我孝定景皇后不得已遜政恤民之舉,轉以重困吾民,此誠我孝定景皇后初衷所不及料,在天之靈,惻痛而難安者。
“而朕深居宮禁,日夜禱天,彷徨欲泣,不知所出者也。今者復以黨爭,激成兵禍,天下洶洶,久莫能定。共和解體,補救已窮。據張勳、馮國璋、陸榮廷等,以國體動搖,人心思舊,合詞奏請復辟,以拯生靈。又據瞿鴻禨等爲國勢阽危,人心渙散,合詞奏請御極聽政,以順天人。又據黎元洪奏請奉還大政,以惠中國,而拯生靈各等語。覽奏情詞懇切,實深痛懼。既不敢以天下存亡之大責,輕任於沖人微渺之躬,又不忍以一姓禍福之讕言,遂置生靈於不顧。
“權衡輕重,天人交迫,不得已允如所奏,於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臨朝聽政,收回大權,與民更始。而今以往,以綱常名教爲精神之憲法,以禮義廉恥收潰決之人心。上下以至誠相感,不徒恃法守爲維繫之資,政令以懲毖爲心,不得以國本爲嘗試之具。況當此萬象虛耗,元氣垂絕,存亡絕續之交,朕臨深履薄,固不敢有樂爲君,稍自縱逸。爾大小臣工,尤當精白乃心,滌除舊染,息息以民瘼爲念。爲民生留一分元氣,即爲國家留一息命脈,庶幾存亡可救,感召天庥。所有興復初政,亟應興革諸大端,條舉如下:
“(一)欽遵德宗景皇帝諭旨: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定爲大清帝國,善法列國君主立憲政體。(二)皇室經費,仍照所定每年四百萬數目,按年撥用,不得絲毫增加。(三)凜遵本朝祖制,親貴不得干預政事。(四)實行融化滿清畛域,所有以前一切滿蒙官缺,已經裁撤者,概不復設。至通俗易婚等事,並着所司條議具奏。(五)自宣統九年五月本日以前,凡與東西各國正式釐定條約,及已付債款各合同,一律繼續有效。
“(六)民國所行印花稅一事,應即廢止,以舒民困。其餘苛細雜捐,並着各省督撫查明,奏請分別裁減。
(七)民國刑律不適國情,應即廢除,暫以宣統初年頒定現行刑事爲準。(八)禁除黨派惡習,其從前政治罪犯,概予赦免。倘有自棄於民,而擾亂治安者,朕不敢赦。(九)凡我臣民,無論已否剪髮,應遵照宣統三年九月諭旨,悉聽其便。凡此九條,誓共遵守。皇天后土,實覽臨之。將此通諭知之。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內閣議政大臣張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