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爲東北一戰,她再無緣見到熟悉的面孔,卻再次意外地看到了仁東,東北淪陷之後,他逃去了南方,留在了許晉庭的報社工作,這次是爭着要來東北街古夫人的。
仁東高興地發動了車子,汽車向南開去,這一路,他都很緊張,直到汽車離開了鳳城的範圍,才稍稍放鬆了一下。
在中途,怕有盯梢,換了一輛看似陳舊的老爺車,開着這輛車,仁東就打開了話匣子,說了很多秋茵回安城時在鳳城發生的事情,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東北軍的戰敗,他竟然哭起了鼻子,說那時死了很多人,到處都是屍體,司令親自上陣,還差點被炸彈炸死了,他身負重傷,帶領剩餘的部隊撤離鳳城,退守興城,日本人隨後追來,在兵工廠,司令下令炸燬整個武器庫。
“到處都是爆炸聲,飛濺的碎片,漫天的火光,我們和司令分散了,一路向西撤退……”
仁東說這仗沒法打,沒有外援,沒有接應,好像羣狼困住了東北虎,就算東北虎兇悍又能怎麼樣,袁明義這個王八蛋,龜孫子,他就不是人,仁東一邊開車一邊罵着,似乎這樣也不能解氣。
“我們少數人逃出來了,向南移動,退出了日本人的包圍圈,出來後才知道,司令一直沒有放棄,但是生是死,沒有人知道……”
秋茵聽着仁東的陳述,雖然忍着,卻還是泣不成聲,那種和古逸風不能相見,永世分離的感覺錐痛着她的心,手指死死地扣着那本書,搖着頭,希望一切可以重來,讓她再重溫和他一起的日子,珍惜和他一分一秒,可惜,什麼都遲了。
仁東見古夫人這樣傷心,不敢再提及那些往事了,車廂裡一片沉靜,她仍舊在啜泣着,這一哭,難以控制,一直哭到了深夜,憋着的那口氣硬氣,此時也垮了,渾身變得虛脫無力,最終還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座位上,她生病了。
時間緩緩流淌,消逝,秋茵清醒的時候,已經不在行進的車上了,周圍眼前一片雪亮,身上蓋着暖暖的被子。
“二嫂,你醒了。”曉丹走過來,將一碗熱燙端過來,盛了一勺,小心地吹着,然後送到了她的脣邊,秋茵慢慢地喝了下去。
“你生了博弈,沒休息,怕以後會落了病了,老了就遭罪了。”她繼續說。
“博弈?”秋茵輕聲地重複着這個名字。
“你二兒子的名字,爸不在了,媽找人取的。”曉丹的眼睛紅了一下,提及古世興,她還是有些難過,這人死了,到現在屍骨都不能歸了祖墳,草草地葬在了興城,她很想盡盡做女兒的孝道,可東北已成雷區,她那裡敢踏入一步。
“孩子怎麼樣?”秋茵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兒子,他纔出生,就必須和她分離了,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很健康,吃的也多,這小子長得太好看,媽說,長得像你,等你病好了,回了安城,就能看見了。”
古曉丹又給秋茵喝了一些燙,才說明了狀況,因爲她中途生病,不得不臨時安置下來,這裡是山西的一個小鎮,許晉庭怕別人照顧不周,就讓古曉丹來了,畢竟秋茵醒來見到親人,比見到一個陌生人要安慰得多。
“我得回去看看孩子。”
秋茵支撐要坐起來,卻渾身都疼,曉丹按住了她,說她月子沒好好休息,又出去吹風遇寒,得了產後風,現在決計不能再出去了,外面又風又雪,等過段日子身體好了再說吧。
曉丹怕秋茵再難過,關於她二哥的事情一個字都不提,秋茵也在迴避這個話題,希望時間能治癒她這個心病,可這時間會是多久,她怕是一輩子那麼長。
“我病多久了?”秋茵曉得自己昏睡了一段時間,不會太短。
“斷斷續續的,也有一週多了,期間你醒了,也是昏昏沉沉的,不清醒。”曉丹說。
原來那麼久了,秋茵嘆息了一聲,看來這一病,耽擱了不少時間,她的目光在周圍尋找着,終於看到了那本書,忙拿過來,輕輕翻開,看到了那張紙,心裡才安慰了許多。
此時的夏二小姐就好象一個陷入初戀之中的少女,要看着這張紙,才能安心度日,不然就會患得患失。
“東北公審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許晉庭也沒什麼時間照顧我們母女,就讓我們留在安城了,若不是你病了,我也不能從安城來了這裡,唉,想不到青歌兒…。。”古曉丹一直生活在東北,怎麼會不覺得難過,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毀了。
“有青歌兒的消息嗎?”秋茵低聲問。
“沒有,聽說她也離開東北了,可去了哪裡,倒沒聽說。”
“希望她一切都好。”
雖然是一句祝福,可秋茵的心裡並不平靜,她真的希望青歌兒能好,繼續她的戲曲生涯,可惜,係數這個時期出名的花旦角兒,歷史上沒有青歌兒這個名字,秋茵曉得她離開後再也沒有唱戲,也許在她的心裡,失去了那個唯一的觀衆,她已經對所有的都失去了興趣。
“知道嗎,袁德凱要結婚了,和一個殷商家的小姐。”古曉丹突然說了一句。
“他終於想結婚了。”秋茵稍稍有些吃驚,時間是不是太倉促了一些,可想想這個時代的婚姻就是這麼回事,哪裡有什麼戀愛,基本上見過了,沒什麼意見也就結婚了,一個殷商的女兒,多半對袁家有好處。
“這個殷商很有錢,財大氣粗的,可不亞於一個強勢的軍閥老爺了,不過這殷商的女兒長得有點……”
古曉丹回頭找了一下,拿了一張報紙給秋茵,她說她不好過分憑藉別人,還是秋茵自己看好了,她指着上面的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點了一下。
秋茵接過來,仔細地看去,發現照片上的女子穿着半截的寬鬆棉袍子,披着黑色大披肩,臉圓面大,牙齒稍稍有些突出,神情有些冷淡,眉骨間泛着一股子不正常的孤傲,秋茵的心裡咯噔一跳,他怎麼會找了這麼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