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商會的宴會廳,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地上覆蓋的一層能沒過鞋底子了,一輛黃包車的車伕見秋茵出來了,將黃包車拉了過來。
“小姐,天冷,坐車嗎?”
“坐。”
這麼遠的路,秋茵穿成這樣怎麼走回去,車伕將車停好了,她上了車,黃包車慢慢擡起,軋着地上的雪,咯吱咯吱的響着,風雖然不大,可路上滑,車伕跑得不快,秋茵也不着急,就沒有催促他,他這樣拉車的,賺得本就不多,每個月還要上繳十個大洋的份子錢,剩下的一小半都不到,如果孩子養活得多了,還得捱餓,所以他們只能拼命地拉,就算再冷的天,也不敢休息。
冷風迎着面吹過來,整個人感到精神了許多,六十度的茅子老白酒,後勁兒很足,此時在胃裡作祟着,秋茵感到有些醉了,那種暈暈的感覺混着這夜的灰暗,迷濛無力。
安城的街還是那麼有立體感,層次分明,一排十幾年的老店鋪都是青磚的牆,彈出的檐斜出來,上面鋪了一層雪,隨着黃包車的移動,房屋和街道都在微微晃動,天真的塌了嗎?那看起來灰濛濛的天,也不見了星星和月亮。
“我認識小姐,您是夏二小姐吧?”車伕跑了一會兒,隨口問着。
秋茵恍然地回過神來,看着車伕,看來夏二小姐在安城快人盡皆知了。
“我是。”
“你父親是個好人。”他只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帶着安慰的語氣,然後繼續跑着,連車伕都能看出來她的憂傷,看來她撐着堅強在烈酒下無處遁形。
一句“你父親是好人。”何等摧心,夏秋茵頓覺鼻子酸酸的,夏沐天在時的一幕幕,又浮現眼前,有他多好,爲什麼老天一定要他死了,不再回來了,金條有,武器也有,他卻扔下這麼一家子走了?窩窩囊囊地死了?這還有道理可講嗎?乾脆將那些金條都拿出來揮霍掉,讓他死不瞑目,可想想,秋茵怎麼會那麼做。
一片枯破的葉子不知從何處吹來,落在了她的臉上,又滑落襟前,她拿起隨手扔了出去,連它也想欺負夏二小姐,她怎能認命——
安城商會的宴會廳裡,觥籌交錯,夏沐天死後,難以一見的其樂融融,很多富商重新建立了信心,因爲這個楚雲看起來也是個耿直之人,應該算是第二個夏沐天來了,他們怎能不開心。
古逸風和楚雲無心貪婪宴會的浮華,他們在一起商議安城的要事,嚴廣撤離之後,安城基本已經在東北軍的管控之內,但藏於暗處的隱患還層出不窮,關於夏家的寶藏,已經吸引了太多的目光,袁家兄弟遲遲不走,讓楚雲感到頗爲棘手,另一方面,東北軍也在關注這筆寶藏,如果是真的,夏家將受到嚴密的監視和保護。
古逸風和楚雲處理完了一些事物之後,才下樓回到了宴會的會場,下了樓梯,他發現夏秋茵不見了,袁雅欣挎着着珍珠包兒,甩着大裙襬走了過來。
“二哥喝醉了,大哥和他一起走了,等宴會結束了,你得送我回去,我住在司令部附近的富貴旅館。”
袁雅欣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難得大哥和二哥走了,她想和古逸風有個私人的空間,自從婚事定下來之後,她有很多的想法要和古逸風分享,甜蜜的想法自然充盈在腦海之中,渴求與幻想早就侵佔了她的心。
古逸風點着頭,看似在聽袁三小姐講話,目光卻仍舊在人羣中搜索着,才十幾分鍾而已,她去了哪裡?袁雅欣看出了古逸風好像在找人,也知道他在找誰,心裡難免有點失落。
“伯父不是說,只是爲了和夏家的舊婚約嗎?你和那個夏小姐沒有多少感情,可你現在這麼緊張她,讓人家怎麼想?這是安城,她的家,不像我,人生地不熟的。”
袁三小姐不敢對古逸風發脾氣,但心裡已經不高興了,北京一面,她對他一見傾心,追求示愛好幾年,留洋也是爲了讓古家二少爺高看一眼,畢竟人家是英國回來的大人物,文武雙全的,爲了顯示自己的筆墨功夫勝於平素的深閨小姐,洋洋灑灑的表白情書也寫了不計其數,卻似扔進了死水的石頭毫無迴應,本來不抱什麼希望了,可她的父親卻提了臨時大總統,這代副總理卻是古二少爺的父親,事情又有了轉機,兩家聯姻的苗條漸漸嶄露頭角。
可讓袁三小姐懊惱的是,古副總理有這個意思,父親也提了出來,可古逸風一直沒有鬆口,每次出席一些公開的場合,袁三小姐知道他在,就找藉口也隨着出現,做些異於尋常的動作想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旁敲側擊地讓他明白袁三小姐的心,可他還是那麼嚴肅,冷冰冰的,除了兵工廠的長槍,大炮之外,對男女婚配之事毫無興致。
有人傳聞這古二少爺不喜歡女人,幾乎沒人看到他身邊有女人出現,二十四歲也算不小了,怎麼會這麼清心寡慾,直到古世興傳來消息,古家的二少爺答應了婚事,不過有個附加的條件,要納夏家的小姐做姨太太,袁雅欣因爲這個大鬧了一場,袁家一家人都不得安寧,後來又拍自己鬧得兇了,事情沒了迴旋餘地,也就委屈着同意了。
在袁雅欣的心裡,古逸風納這個姨太太只是因爲憐憫,也爲信義,防人之口,可實際上,怎麼看都不是那馬事兒。
“你是不是喜歡那夏二小姐?”袁雅欣低問。
古逸風沒有回袁雅欣她的問題,他心裡有什麼更無需別人知道,此時他凝着眉,看向了大太太和夏冬青的方向,仍舊沒有夏二小姐的影子,無疑她已經走了。
“別看了,她走了。”袁雅欣想挽住古逸風的手臂,這會兒夏二小姐走了,剛好符合了應酬的規則,她怎麼不樂。
古逸風的拳頭突然握起,邁開了大步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