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如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世界上沒有什麼語言,能夠寬慰一個看着同伴赴死的人。
直到監獄裡,有‘紅黨’嫌疑的犯人只剩張清如和蘇欣兩個人,老田纔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次老田沒有套話,也沒有陰陽怪氣,只是用一種近乎謙卑的姿態,努力巴結蘇欣,直到蘇欣開口。
“不會和你計較的,你不配。”
聽到這句,老田像是瀕死之人得到活路一般,激動的幾乎要給蘇欣跪下。
“滾!”
老田竟然真的滾了出去。
張清如在心裡默默估量蘇欣的身份,能讓獄卒老田做出如此卑微的樣子,蘇欣的家裡不是黨國要員,就是實權將領。
而蘇欣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冒着生命危險加入爲窮人說話的紅黨。
張清如心裡對蘇欣充滿敬佩。
蘇欣注意到張清如正用複雜的眼神盯着自己,“你怎麼了?”
“沒什麼?”張清如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感受,該如何表達出來。
“回去之後,打算怎麼找那些陷害你的人?”蘇欣關心地問。
張清如點點頭,她心裡已經有了計劃,只是……
“找人很簡單,只是沒有什麼意義,找到又如何,難不成這法律會還我一個公道?”
“至少你要找到陷害你的人,瞭解他們陷害你的理由,否則他們躲在暗處,隨時可以再次把你至於死地。”蘇欣理解張清如的無奈。
“也許我不該學法律,在這個黑暗的司法體系裡,還妄想用毫無用處的法律來維護正義,實在是癡心妄想。”張清如看着窗外,她真的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
“總有一天,黑暗會褪去,到時候你會在光明的世界裡贏來法律的正義。”
蘇欣走到張清如身邊,目光定在窗外,那每天停囚車的地方。
張清如轉頭望着蘇欣 ,她的眼中燃燒着火焰,犧牲的夥伴,並沒有澆滅她眼中的火焰,反而讓那火焰燃燒的更加熱烈。
“等那一天到來,我在再做律師吧。”張清如感覺自己心裡的火已經熄滅了,也許蘇欣理想中法治清明的那天會來到,但在那之前,她想回老家,按照父母的期盼,做個小學教員。
牢房門口終於不再每天停着囚車,殺戮似乎暫時停止了。
老田興沖沖的到牢房裡報告,“兩位辦個手續,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張清如突然感到恐懼,站在牢房門口不敢邁步,她不知道老田說的是真話,還是另一個陷阱。
“走吧!”蘇欣在她身後輕聲說,“不論面對的是生存還是死亡,勇敢的走下去。”
聲音很輕,卻充滿了力量,張清如鼓起勇氣,邁向難以預知的未來。
張清如的手續辦理的很快,反而是蘇欣,因爲典獄長親自辦理慢了許多。
“你的出獄手續辦好了,可以出去啦。”小獄警把手續遞過去。
張清如接過手續,被小獄警推出監獄的大門。
“老張!”好友孔問帶着齊魯女兒的豪邁,邁着大步跑過來,不由分說的把張清如摟在懷中。
“痛,痛,快鬆手。”張清如拍着孔問的肩膀,她背上的傷口可經不住孔問的手勁。
孔問嚇得連忙鬆開手,小心翼翼的問:“你受傷了?”
張清如擺擺手,看着好友擔憂的神情,她纔有了逃出生天的真實感,百感交集涌上心頭。
再看看孔問身後,恩師董大康在默默拭淚,連素來不和的師兄耿德明都滿臉擔憂的望着自己。
“老師!”張清如開口叫了一聲,眼淚溼了眼眶,不知下句話如何開口。
董大康看到愛徒逃出險境,情緒也頗爲激動,“能出來就好,能出來就好”。
三人還來不及多說,一輛軍車從遠處飛速駛來,急停在監獄大門前,十幾個揹着槍的士兵跳下車,分列兩側。
幾輛轎車依次停下,管家、保鏢,伺候的男女傭人,紛紛從車上下來,恭敬的站成一列。
這做派實在是氣勢驚人,張清如看得愣了,孔問也愣了。
董大康也愣了,他看這陣勢像是那些手握兵權大軍閥的做派,只是這種國府要員,派人到監獄做什麼?
監獄大門再次打開,典獄長客氣的送蘇欣出來。
典獄長滿臉熱切,蘇欣則板着臉,愛搭不理。
管家迎上去,問了聲:“小姐好。”才和典獄長應酬起來。
女傭把一件大衣披在蘇欣的肩頭,華貴的大衣和蘇欣身上原本穿着的樸素棉袍對比鮮明,顯得極不協調。
幾個保鏢涌上來,圍在蘇欣周圍,看那姿態,與其說是在保護蘇欣,不如說是防着她逃跑。
蘇欣滿臉無奈,看到張清如疑惑的看着自己,直接走過去。
華麗的大衣轉手就披在張清如身上,蘇欣手一擡,“錢。”
立刻有人把一沓紙幣送上,蘇欣眼一瞪,紙幣被撤下,換上一卷銀元。
蘇欣把錢送到張清如手上,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
說完,蘇欣瀟灑的轉身走向轎車,管家顧不得和典獄長應酬,跑着追上來。
突然出現的一羣人,就這樣,轉瞬又消失了。
“她是誰呀?”孔問終於回過神。
張清如沒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蘇欣是誰呀。
“快走吧,快走吧,現在走還能趕上回上海的客輪。”耿德明連聲催促。
耿德明向來看不慣自己的這個師妹,一個女人,學法律與人爭辯,就已經很過分了,更過分的是,法律大學畢業不好好在律師事務所找個安穩工作,總是要惹是生非,替那些拿不出律師費的窮鬼打官司。
這次連得罪了什麼人都不知道,全靠老師董大康人脈廣,耗盡多年積蓄,才把張清如從監獄裡弄出來。
在耿德明的催促下,一行人順利趕上了回上海的客輪。
爲了照顧受傷的張清如,董大康買了兩張頭等艙的船票,讓孔問陪着張清如住,自己和耿德明則買了便宜的二等艙船票。
張清如想拒絕,但拗不過老師,只得住進了頭等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