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姑娘說‘丁家小姐’,周正立時知道誰找他了,道:“領我去。”
小姑娘悄悄瞥了眼四周,帶着周正走向不遠處一個角落。
丁家小姐站在角落裡,神情看似平靜,眼神裡卻很是躊躇,猶豫。
周正來到近前,打量一眼,道:“嫂子。”
他與這位未過門的嫂子之前是見過一次,還算認得。
丁小姐沒有尋常女子的羞澀,看着周正,勉強的笑着道:“我找你,你不會見怪吧?”
丁家與周家的關係現在有些僵,丁家老爺堅持悔婚,丁小姐的處境十分尷尬。
周正微笑,道:“沒什麼見怪的,嫂子找我有事?”
丁小姐看着周正,又小心的瞥了眼四周,走進一步,低聲道:“我聽我娘說,你與橫平是不是認識一位景湖先生?”
周正一怔,道:“嫂子……丁伯母怎麼會知道?嫂子爲什麼問這個?”
丁小姐又看了眼四周,低聲道:“我聽我娘說,我爹十分敬重景湖先生,若是,若是他出面,我爹可能會改變主意。”
周正明白丁小姐來的目的了,認真的想了想,道:“好,我來想辦法。”
丁小姐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說完似乎徹底鬆口氣,有些心虛的解釋道:“我與橫平都不小了,我爹,做的也不對。”
說到底,還是你倆有情有義,捨不得放手。
周正心裡暗笑一聲,面色如常的道:“嗯,我想個穩妥的辦法。”
丁小姐認真打量了周正一眼,剛想再說什麼,她的婢女快步走過來,道:“小姐,夫人出來了。”
丁小姐連忙與周正道:“我先走了,這件事你不要與你大哥說。”
說完,就快步走了,顯然她是偷跑出來的。
周正看着她的背影,點點頭,這個嫂子不錯。
周正回到週記,思索着這件事,韓鋮的面子可不是那麼好給的,得想個穩妥的辦法。
不等周正想明白,又有不速之客登門。
胡清鄭坐在周正對面,兩隻小眼睛不停的眨。
周正給他倒了杯茶,道:“張國紀的事已經結束了,你怎麼還一臉爲難之色?”
張國紀在上個月就被免爵,遣歸鄉里,這件事算是塵埃落定,胡清鄭應該不用繼續裝病了。
胡清鄭嘆了口氣,一臉無奈,道:“上面讓你回去。”
“讓我回去?發生了什麼事情?”周正有些疑惑。他對都察院來說是個麻煩人物,沒事不會要他回去的。
胡清鄭又嘆了口氣,道:“沒什麼事,好像是新臺長上任,要革新吏治。”
新臺長,也就是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誠。
周正有些明白,又問道:“都察院最近有什麼事情嗎?”
胡清鄭這個浙江道的主官做的是很心累,沒有以前那麼悠哉悠哉,混吃等死,聽着周正的話,勉爲其難的想了想,道:“建虜入侵寧錦,朝廷有些慌亂,聽說兵部堂官王之臣最近被彈劾的厲害,都察院的御史整天都在寫彈劾他的奏本。”
周正眉頭皺起,道:“彈劾王之臣,爲什麼?”
王之臣是兵部尚書,剛剛上任才幾天?而且遼東如此大戰的情況下,居然有人公開彈劾他,而且聽起來,聲勢還不小。
胡清鄭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據說王之臣要辭官了。”
“王之臣要辭官?”周正神色微驚,兵部尚書王之臣要辭官?
他可是兵部尚書!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辭官!
周正還記得,王之臣在兵部與他講的‘不黨,不懼,不辭,不躲,不讓’的五不,這就辭官了?
胡清鄭擡頭看着他,一臉無辜的道:“他要是不辭,只怕會更亂,更麻煩。”
周正頓時若有所悟,不管爲什麼那些人突然彈劾王之臣,王之臣在這個時候要是堅持不走,只怕會越演越烈,延生到影響遼東戰局。
王之臣的五不,在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可行性。
拋開這些,周正思索着他身邊的一些事情,週記已經在正軌,九江閣有了雛形,不需要他時刻盯着。
不過,周正還不想再次捲到黨爭裡,看着胡清鄭道:“我的病假還沒有到期,等到期了再說。”
胡清鄭沒有強迫周正的意思,大概就是個通知,揉了揉臉,又道:“我打算辭官了。”
周正看着他,道:“你要辭官?”
胡清鄭雖然不是個官迷,但要他辭官,也應該千難萬難吧。
胡清鄭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甚至直接趴到了桌上,道:“不辭也沒辦法,朝廷是一個吃人的地方。”
周正不知道胡清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想必還是那些破事,點點頭,道:“那就辭吧。”
胡清鄭擡頭看了周正一眼,滿是幽怨。
周正被他看的頭皮發麻,連忙將他趕走了。
遼東戰事緊迫,京城內也沒閒着。
周正依舊遠離,自顧的忙着他的事情。
周正沒事就往韓鋮的府邸跑,討教學問,討論各類的書。
韓鋮沒有避而不見,與周正聊天,對一些書籍的內容有了些許不一樣的看法,想法,令韓鋮十分新奇。
過了好些天,韓鋮合上周正帶來的《蜀漢志》,笑着道:“書者自有立意,但旁觀者不同,就像你說的,一百個人看同一本書,得到的必然不同,劉備是大忠還是大奸,劉禪是愚蠢還是聰明,仁者見仁了。”
周正道:“時移世易,文字不褪色,但角度一直在變,即便是聖人經典各種解注也不盡相同,學生認爲,書是給人看的,卻不是照着做事的金科玉律。”
大明現在的浮誇風很重,好談經義而不重務實。
韓鋮點點頭,笑着道:“你這幾天天天來我這,不全是爲了討教學問吧?”
周正神色恭敬,道:“不瞞先生,學生想請先生保一樁婚事,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
韓鋮一怔,找他爲名爲利,這保婚還是第一次。
“是哪一家的小姐?”韓鋮有些感興趣的問道。
周正道:“不是學生,是學生兄長。”
周正將周方與丁家小姐的事慢慢的解釋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也說了丁家的難處。
韓鋮聽完,笑着道:“原來如此,君子有成人之美,改天我見見丁家老爺,若是他能賣我一分薄面,也算是功德一件。”
周正沒想到韓鋮這麼容易就答應了,當即擡手道:“多謝先生。”
韓鋮擺了擺手,道:“就憑你找的這些孤本,這個忙,我也得幫。”
周正真的沒想到這麼順利,連忙再謝。
韓鋮看着周正,只是微笑。
如果是那些爲名爲利的來找他,連門的進不了。但這個周徵雲倒是例外,雖然也有些目的,卻沒那麼功利。
周正十分高興的離開了韓府,韓鋮答應了,丁家那邊應該不會繼續堅持悔婚,算是去除了周家所有人的一塊心病。
“晚上回去告訴周老爹。”
周正自語一句,就回轉週記。
周正在他的二樓,看書,練字,過的倒是逍遙自在。
京城裡緊張氣氛越來越濃,建虜圍困錦州,寧遠已經十多天,二城岌岌可危,京城越發不安。
山海關早已緊閉門戶,嚴陣以待。
京城裡的兵馬來回調動,瀰漫着肅殺之氣。
京城沒有以往那麼熱鬧了,每一個人臉上似乎都寫滿了擔心。
傍晚,周正在回府之前,被魏希莊攔住,拉在一個小酒樓喝酒。
周正看着他有些煩躁不安的表情,道:“怎麼了?”
魏希莊自然不會是擔心遼東之事才這個臉色。
他喝了口酒,道:“我剛從千歲府出來,聽說,九千歲準備派一些人去山海關,有我。”
周正眉頭一挑,魏忠賢這個時候派人去山海關做什麼?
“爲什麼?”周正緊追問道。
魏希莊看了他一眼,道:“運送器械,糧草。”
周正若有若悟,湊近一點,道:“以防萬一?”
如果寧錦失守,那山海關就是大明最後一道防線,無論如何也要守住的,這是魏忠賢的意思,怕也是天啓,朝廷的意思了。
魏希莊一怔,沒想到周正能猜到,點點頭,道:“我們護送霍維華一起去。”
霍維華,兵部左侍郎。卻不是兵部尚書王之臣。
這裡面的齷齪事周正不想深究,問道:“你煩惱什麼?”
如果是護送霍維華去主持山海關大局,那魏希莊只是一個陪同人員,憂慮什麼?
魏希莊猶豫了一會兒,道:“聽說,可能要殺一些人。”
周正看着魏希莊,明白了。
魏希莊到底還是那個驟然而起的小農民,不習慣,不喜歡朝廷裡的爾虞我詐,對殺人這種事有本能的畏懼,並且,或許裡面有他親近的人。
周正想了想,道:“寧錦應該沒有問題,不會真到困守山海關的那一步,放心去吧。”
魏希莊一怔,有些驚喜的道:“真的?”
周正道:“袁巡撫準備了那麼久,還提前得到消息,上次能守住,這次沒有理由守不住。”
魏希莊看着周正,似乎得到了鼓舞,放下手裡的酒杯,長吐一口氣,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對了,再給我準備五萬兩銀子,我要帶去山海關。”
周正現在不缺銀子,道:“好,我讓成經濟給你準備。對了,你現在培養的暗衛有多少了?”
魏希莊道:“沒多少,十幾個吧,都歸孟賀州管。”
周正點點頭,道:“在瀋陽那邊的聯繫不上,等戰事結束了,得想辦法聯繫上。”
魏希莊嗯了聲,道:“我到山海關後想想辦法,還有其他的嗎?”
周正原本是想聯繫一些西夷人,但條件還不足夠,思索一番,道:“沒有了,最近你小心一點,出格出頭的事不要做,藏一下。”
魏希莊有些不明所以,但周正也沒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