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田爾耕的‘讚美’,周正沒有迴應。
田爾耕看着周正在黑暗中沒有變過的臉色,背過身,在漆黑一片中,語氣冷淡又霸道的道:“你回京後,我會告訴你要做什麼。別多想了,你拒絕不了我。”
田爾耕說完就走了,沒有半點遲疑。他的校尉沒有點燈,黑暗中腳步聲異常響亮,如同來自地獄的催命聲。
周正看着他們走遠,深深吐了口氣。
田爾耕給了他太大的壓力,這個人,太危險,不能靠近一絲!
周正沒有立即進門,望着田爾耕消失在黑暗中。
周正心裡在思索着明年可能發生的人與事,他不知道田爾耕想要做什麼,但肯定不一般,上次是不得已的順手而爲,這一次,周正不想,也不能答應!
好一陣子,周正平復心情,轉身進府。
劉六轍一直在不遠處悄悄守着,見周正回來,連忙低聲道:“二少爺,沒人來。”
周正嗯了聲,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
劉六轍知道輕重,道:“是二少爺。”
周正回了房間,躺在牀上,依舊難以平靜。
明天他就要離京去瀋陽,深夜田爾耕突然出現,這讓他越發覺得京城是個吃人的磨盤,充斥着魑魅魍魎,想要活命立足,真是片刻不能掉以輕心。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好衣服,與周清荔,周方等拜別,而後上了馬車,前往長安街,出使的隊伍在那集合。
周清荔,周方等人都站在屋檐下,目送周正離去。
每一個人的臉上的表情幾乎都一樣,那就是擔憂。
建虜,畏威而不懷仁,遼東又戰敗,若是一個不好,周正可能就回不來了。
但誰也沒說什麼,除了祈禱周正能平安歸來,說了反而讓周正壓力更大。
周正的馬車來到長安街東門,立即有小吏上來,道:“周御史,一切都準備好了,你與黃大人同乘坐一輛馬車,其他五位大人一輛,加上我們一輛,總共三輛馬車。”
周正看着整整齊齊的三輛馬車,嗯了聲,將自帶的包袱遞給他,道:“都是些穿的,保管好。”
“是。”小吏答應一聲,連忙接過包袱。
周正向着最前面的馬車走去,徑直上去。
黃維懷坐西朝東,閉着眼,對於周正上來,彷彿未覺。
周正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坐南朝北,找了個舒服位置,從懷裡拿出《神宗實錄》,自顧的看起來。
“啓程!”沒多久,外面一聲喊,馬車開始動起來。
沒有人來送行,長安街靜悄悄的,三兩馬車走的可以說是無聲無息,好似沒有人知道。
馬車搖搖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地面陡然平了下來,沒有那麼搖晃,黃維懷慢慢睜開眼,看着周正拿着《神宗實錄》看的入神,淡淡道:“以史爲鑑可以明理,知人,曉事,多看對你有好處。”
對於黃維懷高高在上的教育,周正只是翻了一頁,道:“如果歷史不真,從假的裡面能看出什麼?”
《神宗實錄》是從泰昌年間開始修的,至今也不過六七年,這六七年朝堂都是些什麼人,萬曆年間的事對現在的朝局影響又相當深遠,裡面的東西,有不少周正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來。
黃維懷最討厭周正這種態度,冷哼一聲,道:“年少輕狂,目中無人,遲早會害了你。”
周正慢慢看着書,本不想理,忽然擡頭,道:“你之前不是要我聽你的嗎?現在怎麼不說了?”
黃維懷看了眼周正,目光冷淡的再次微閉着眼假寐。
周正看着他的臉色,心裡陡然警惕,審視他片刻,目光慢慢轉到書上,繼續看起來。
馬車向着山海關,起碼要六七天,三輛馬車除了周正這一輛安靜一些,後面兩輛是議論紛紛,笑聲不止。
周正等人的離京對偌大的京城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影響,彷彿也沒人知曉,關心。
京城的熱鬧不會因爲他們的離開而消停,只是在周正離開的第二天,王之臣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暫理兵部事務。
這件事,驚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一個遼東經略,以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速度,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離兵部尚書就差半步距離!
而袁崇煥還是遼東巡撫,只是掛了個兵部右侍郎的銜!
同時,還有幾道風聲傳出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崔呈秀,擬調任刑部尚書,禮部尚書李思誠上書辭官,禮部左侍郎來宗道即將進入禮部尚書班房。
官場的這些變動自然要引起下面的震彈,大明朝局的不穩,在不斷的催化着大明吏治的惡化。
天啓七年,正月十六,周正等人進入山海關。
現在的山海關總兵名叫杜栓,黃維懷,周正等人作爲欽使,拿着朝廷詔令,關防等進入山海關,他面都沒露。
黃維懷等人好像也沒有在意,在山海關休整,準備第二天前往寧遠,拜謁遼東巡撫袁崇煥。
周正沒有休息,在山海關走動。
現在的山海關還不是後世的雄關,儘管也在修築,依舊顯得很是‘寒酸’,更像一個破落多年的小關隘。
周正觀察着這裡的軍民,發現他們並沒有什麼鬥志,或者說對危機感都沒有什麼意識,官兵們散漫,衣帽不正,嘻嘻哈哈在城內穿梭。
民衆則忙於生計,奔波不斷,滿臉疲憊,雙眼愁苦。
“這就是紅夷大炮?”
周正站在城樓上,看着紅布蓋着的偌大的炮架子問向身旁的一個士兵道。
這個士兵是山海關派來‘保護’周正等人的,他連忙道:“回大人,正是。小人聽說,這個紅夷大炮在寧遠威力巨大,炸死了無數的建虜。”
周正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鐵硬,看着這個大小,估摸着怕是有十幾噸重,也只能用來守城,或者破城,根本無法野戰。
這紅夷大炮來自澳門的葡萄牙人,笨重,威力不夠大,價格昂貴,對明朝來說自然夠用,可在周正看來,還是有些落後。
周正隱約記得,建虜過幾年能自行建造威力更大的一種,那麼,以明朝的能力肯定能製造更好更強的!
周正暗暗記下這件事,繼續在山海關走着,看着。
若是想要將山海關建城後世的堅城,能夠阻擋建虜的腳步,起碼需要五年的時間,明朝退守山海關,只是一些人一廂情願的說法罷了。
周正想以監察御史或者欽使的身份調查一下山海關的軍備情況,都被需要‘總兵大人首肯’而拖延,實則拒絕了。
周正未下城頭,迎面就走來幾個高大的西夷人,他們一面走還一面用手勢在急急的交談,或者爭論着什麼。
他們來去無人管,很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