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再遇

顧粵非準備回一趟A城,方曉露曾經紅着臉來問過他假期的安排,讓他立馬產生了逃之夭夭的緊迫感,正好當初出售的那套他父親名下的房子還有一些後續手續沒有辦完,他有了回A城的充足而且是不得不的一個理由。

不過三個月的時間,A城的一切還是老樣子,曾經是顧氏辦公樓的那幢大廈已經重新掛牌了,有三家公司入駐其中,雖然在放假,但仍有留守人員在那裡,秩序井然,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一家頗大的企業剛剛在那裡宣佈破產。

顧粵非在樓下徘徊良久,他曾經在那幢大樓裡度過了近五年的時間。

顧氏,終於灰飛煙滅了。

他只在A城呆了三天,其間也偶遇了一些熟識的人,臉上多是生疏而尷尬的笑容,原本已經放下的東西似乎又被別人不經意間給提拎了出來,到了後來,看見熟識的人,他自己倒先有些報赧了。

顧家在A城還有兩處房產,其中一處在隨園,另一處在喧囂的市中心,也是他回A城之後的暫居之所,兩處的房產都在父親的手上,當初在隨園購的是兩套別墅,其中一套當做結婚禮物給了他,另一套則一直未裝修,只是擺在那裡閒置着

他已有許久沒有回過隨園,當初離開自己那套房子時,心裡面多少有些失魂落魄,車子開出去的時候,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回頭去看。

他既害怕身後有不捨的目光。

又害怕身後沒有不捨的目光。

辦完父親房子的事情,他走在大街上,有些漫無目的,於是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隨園,那裡的門衛已經換人了,沒有人認識他,他被攔在大門口。

想當初,他尚是顧氏二少的時候,開車從這裡隨意進出的時候有幾個敢如此地攔過他。也許這就是顧粵南離開時所謂的人情冷暖吧。

他讓那出租車司機等他一會兒,接着便下了車,站在小區外面往裡瞅了瞅。

有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從小區裡出來,從他身邊飛快地駛過,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心裡忽地一跳,那個身影似乎很熟悉,等他定神想去看清楚時,那出租車早已開走了。

也許只是長得像而已,他想。

她已經把房子賣了,不會再去那裡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雖然很矯情,但A城無疑成了顧粵非的傷心地了,事業愛情都在這座城市裡敗得一塌糊塗。

長假的第四天,他決定返回H城。H城與A城在年初開通了直通列車,不僅速度快頻次密,連價格也相當地誘人,迴歸於凡人生活的顧粵非施施然地來到了火車站。

還沒來得及踏上列車,他就看到了一場好戲。

“你不是說齊大非偶嗎?”

“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了,彩雲,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呵呵,從前我‘齊大’你不要我了,現在——是你‘齊大’了,歐博文!”她微笑着說,顧粵非直覺地認爲那笑容和從前一樣可惡,只是這一次目標不再是他。

“彩雲,你別這樣,你知道我對你仍然——”

“好了,就這樣吧,很高興見到你……再見!”她衝他揮揮手跳上了車。

她居然上的是他要坐的那一趟列車。

他在19號車廂,她在18號。

這個世界還真是很小,他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嘴角下意識地往後拉起了一道弧線。

讓他微微有些不快地是她的裝扮。

這個離了婚的女人,居然是一身幼齒的學生裝扮,捲髮已經不那麼捲了,很整齊地在腦後綁成了一個馬尾,素面朝天的皮膚看起來保養得還不錯。

她變賣了他的家產,粗略算來那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略花些零頭便可購買上好的護膚品了,這原本是用腳指頭就可以想得出來的事情。初夏時節,她只穿了齊膝的牛仔褲與一件粉色T恤衫,從後面看過去,那絕對是一個清純可人的女大學生。

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時,她說自己不是處女的事情。

難道她現在轉性了,想裝處女了?他一邊鄙視自己,一邊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生出卑劣的想法。

可隨即,又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涌上來。不是有句老話嗎?對於女人來說,做得好不如嫁得好,她依然美麗動人,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以去揮霍可以去吸引衆多的男人,當然月薪不足五千的顧粵非並不在其列。

當初簽下Solfux的時候,他也同意了三個月的試用期,這幾乎已成爲所有公司招聘人員的慣例了,他只能選擇接受。這次長假之後他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留在Solfux,如果不成的話,他又得重歸失業人員的大軍裡。

其實他也曾經這樣設計過自己的生活,當初大學畢業時他並不想加入顧氏,在那時的他看來顧氏更象是一個家族工廠,他在大學裡所學到的現代化財務管理知識是很難在一個家族性企業里正常發揮的,與其說顧粵南讓他加入顧氏的根本目的是想讓顧氏的財務工作運轉得多麼流暢,還不如說是爲了防止讓顧氏的財產信息被更多的外姓人所知。如果真的有一個良好的財務運作監督機制,顧粵南也不致於能夠如此順手地拿着顧氏的資金去投機,可悲的是,他明明知道他大哥的脾性,卻偏又無能爲力。

曾彩雲從來沒有想像過會在擁擠的火車過道上遇見自己的前夫。

前夫——這個詞是一個被蒙上了暗色的稱謂,它意味着你曾經的失敗與陰影,儘管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那不是她的錯,可一旦真正地面對起那個人,心裡面還是有種奇怪的挫折感。

他那麼從容而乾脆地結束了與她的婚姻,讓她不得不產生了懷疑。

或者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設計好了那場交易的開頭和結尾,她不止一次這麼猜測。

唯一讓她對自己的猜測有所質疑的是那些在黑暗中的溫柔與撫觸,那些從指尖裡傳透過來的溫暖曾經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地熱了,她幾乎一度以爲自己人生中不曾多見的幸福終於開始向她伸出了友好的手。可她最後還是不能確定,到底是一個男人的多情還是他的虛僞,甚而至於,在後來的許多個孤獨的夜晚裡,當她學着他曾經的樣子用自己的指尖一次次地撫過自己的身體卻始終沒有找到從前的感覺時,心裡面忽然又生起一種悲涼的想法,或許那些溫柔與溫暖不過是他在長期與女人斡旋之後的豐富經驗的附屬品。

如果有愛,哪怕只有一點點,或許他當時也不會那麼毫無留念地拋開她,像丟棄一塊再也不會用的抹布一樣乾脆地離她而去。

從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到顧粵非離開,再到她離開A城,一共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從離婚女人到一名學生,從A城到H城,她第一次用如此閃電的速度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去向,沒有人爲她參謀了,即使是那個把她當作工具的母親,這一次也沒有出面,她的人生,確實孤獨得很到位。

可現在,她想不到明白,爲什麼會在這樣的地方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