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我帶着福惠隨同胤禛進了園子。
這天弄了條小船正打算去海子划船, 路上遇到弘曆去見胤禛,一時高興多說了幾句話。等我來到海子邊,只看到陪同福惠的玉致, 沒看到福惠的影子。
“福惠呢?”
“小阿哥說是要摘點柳枝編玩意兒。”
“怎麼不跟着?”
“小阿哥不讓奴婢跟去, 說要給主子一個驚喜。奴婢這就去找。”玉致大概聽說我語氣不佳, 急忙往海子邊尋去。
我跟在後面來到海子邊, 遠遠看見一抹青色的影子在林中一閃而過。海子邊傳來福惠的呼叫聲, 心裡沒來由得一悸,急忙擡腳跑過去。
等走進發現福惠正在水面上撲騰。
“小阿哥!”
“福惠!”
我大驚失色,和玉致不約而同尖叫出聲, 來不及的細想,一個猛子跳進水中拼命往福惠身邊游去。
雖然已經入春很久, 但身上依舊穿了夾衣, 溼了水格外的沉重吃力, 可福惠不會游泳,瘦小的他早已沒了體力, 漸漸沉了下去。身體裡猛地升起一股力量,向前猛劃幾下抓住了已經溺水昏迷的福惠。
隨着岸上旱鴨子玉致的呼救聲,已經有幾個侍衛跳下水向我們迎來。大概人老了,身體也不行了,經過這幾下折騰, 體力嚴重透支, 兩眼有些發暈。雙手依舊死死的抱住福惠, 可再沒有一點力氣遊動, 眼看吃不消, 營救我們的侍衛一把抓住我們。
昏昏沉沉的被侍衛們七手八腳拽上岸,此時岸邊已經圍了很多人, 傳太醫、呼叫聲亂成一團。顧不上身體的不適,掙扎着起身把福惠放在自己腿上。福惠眼睛緊閉,臉色蒼白,牙關死死咬住。我按照腦海中的記憶,壓胸,人工呼吸,空白的腦海只有一個聲音,“不可以死!”
在連續幾次急救後,福惠猛地咳出水,雖然沒有醒過來,但是已經恢復了呼吸,我一直緊緊揪着的心裡這才一鬆,跌坐在地上。
“皇上!”
正在這時,人羣突然安靜下來,唰唰跪下。
“怎麼回事?!”聽到胤禛的聲音,我擡起頭,迎面看見他焦急的臉,“福……惠……”剛軟趴趴地吐出兩個字,眼前一花,向後倒下。
迷迷糊糊中,好像和福惠去某個地方玩,他跳啊唱啊很開心,漫天的花瓣飛來飛去,突然福惠腳下一滑,掉下一旁的懸崖。
“福惠——!”看着下墜得福惠,我尖叫起來,所有的畫面頓時褪去,睜開眼,原來只是一個夢。
“沒事了,沒事了。”眼前是一疊聲寬慰着我的胤禛。沒有在山頂,在自己的小屋中。
“福惠呢?”我急忙抓住胤禛的手。
“他受了些風寒,太醫已經診治過,沒事了。”
“對不起……胤禛……我……”看着面前的胤禛,心裡突然有些內疚,孩子交託給我,我卻一時疏忽讓他發生這樣的意外,如果今天……今天救不了……,想到這裡我都不敢再往下想那個可怕的結果。
胤禛大大的手掌揉了揉我的頭髮,輕聲道:“不關你的事,你不必想太多。”
“我去看看福惠。”說着掀開被子準備下牀。
胤禛一把按住我的手,“遲一點再去吧,你也纔剛醒過來。”
“我沒什麼,不看一眼放不下心。”
“聽話,你好好歇息,晚點再去也不遲。”不等我再堅持,他一把把我按回躺下,拉過被子把我捂起來。
記憶中上次下水還是爲了救允禵,一個人一生未必都能有一次機會下水救人,我卻連續兩次。可相比那個時候現在不年輕了,再加上當時心裡很緊張,身子確實有些乏力。既然胤禛說了沒事,我也不再堅持,乖乖躺好不一會兒沉沉睡去。
我內心總隱隱覺得這次福惠落水不是一個意外,雖然事後問起福惠,他說自己只是在摘柳枝,因爲受了驚嚇,怎麼掉下水的完全不記得,但我總是想起在福惠落水不遠處的樹林中看見那道穿青色長袍的男子背影。不管他是誰,能進圓明園的人,不會是普通人,他的距離不可能聽不到福惠的呼救聲,可卻完全不理會快速離開,一定不正常。可惜當時離得太遠,看不清對方是誰。
福惠只是一個孩子,不該有機會與人結怨,若說是父母緣故,佩瑤已經過世,就算她曾經得罪過人也應該過去了,要說衝胤禛來,那就更扯了。可是還能有什麼別的原因?不會……是因爲我吧?
不管怎樣,我很不安,因爲如果這次的事情不是偶然,那就一定有一個自己看不見的故事在後面,這故事中還有一個人或一些人。
表面平靜的日子,似乎暗裡流淌着蓄勢待發的涌流。
按照皇家規矩,這次跟在我和福惠身邊的人都沒能逃脫懲罰,我沒有說情,我曾想過可能是因爲平時對大家太和氣,於是身邊的人都很放鬆。如果福惠身邊真的有安全隱患,也許真的需要多加小心纔可以,能夠時時刻刻看着福惠的也就是他們了。而我也要在今後的日子更加得小心才行。
自從上次胤禛、允祥、允禵和我一次熱火朝天的火鍋宴後,之後碰上胤禛偶爾空閒下來時,總會拉着他們坐在一起吃吃飯。沒辦法,在我的世界中,在這裡能發揮的,也就只有飯局這一項社交技能了。
不能說完全沒有用,至少現在在沒有喝醉的情況下他們仨也能有一些話題可以聊,不過都是一些和政事無關的,偶爾說到兒時的故事,三個人臉上會露出難得一見統一的笑容。
年中,無意中聽允祥提到過幾天是允禵三十九歲生日,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安排過聯誼活動的我,經過胤禛首肯,在允禵生辰第二天把他約進宮。
聯誼開始氣氛挺不錯,雖然歲月的風霜與正值壯年的他在朝廷上無所事事讓允禵整個人顯得有些落寞,但我依舊能從他臉上看見昔日那和煦的笑容。
宴過半巡,我問胤禛:“皇上,今天十四爺生辰,是不是應該賞點什麼呢?”
話音剛落允禵接道:“已經賞過了。”
“那怎麼一樣呢?那些都是內務府備的。我單說今兒個晚上的,允祥送了你這柄玳瑁十四檔的摺扇,我送了這條腰帶,在座的,咱倆可都有表示了……”說着瞟了胤禛一眼。
胤禛淡淡一笑,扭頭看着允禵:“她說得是,我要沒點表示,倒顯得我這個皇帝小氣了。老十四,說吧,你想要點什麼?”
“嘿嘿。”我和允祥相視一笑,這個世界上,和我有同樣心意希望這兄弟二人和睦的,大概就只有他了,所以無論任何時候,允祥都是不遺餘力地。
允禵並沒有推辭,眼瞼低垂似在想着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我心裡不免有些打鼓:“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當我還在擔心着,允禵正色凝神從椅子上站起來,直挺挺在胤禛面前跪下。
“老十四,你這是做什麼?”允祥站起來想去拉允禵。
“十四爺!”我也被允禵這沒來由的舉動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彈起來。
胤禛臉上的笑容斂去,很複雜的看着允禵沒有作聲。
“四哥!”允禵不理會我們二人的勸說,固執的跪在地上,“若四哥要給弟弟賞賜,請讓允禵離開京城!”
“我只當是什麼天大的要求,你若想告假外出遊歷一番,四哥一定會答應的。”允祥聽完笑了笑,朗聲說道。
允祥以爲允禵只是想出去玩,我聽到這番話心裡卻是一咯噔,已經不記得哪一年得哪一月,安定門外的草場上,我們立馬眺望。
“還是塞外的草原好,感覺更自由。”
“如今是冬季,待入春了這裡的精緻也不遜色。”
“這裡不自由。看似一望無際,可任憑你如何馳騁,也跑不出身後這四方天地。”
“不喜歡京城麼?”
“你不喜歡自由麼?沒有想過離開紫禁城,離開這些人,這些事?不必計較利益的得失,沒有沒完沒了的規矩,和自己的愛人尋一處與世無爭的天地自由自在的生活?”
允禵他,想要自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