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淡淡的薰香,我睜開眼,精緻的帳幔映入眼簾。陽光灑滿整室。這個房間不陌生,當初捱了杖刑就和喜兒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我還是回來了。
昨晚回府的路上,在馬背上顛顛的睡着了,沒想到醒來已經天亮。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了,一夜無夢。在那間昏暗的小屋裡艱苦的生活了一個多月,如今高牀暖枕,怎麼會睡不好呢。
“主子醒啦?”突然一個小姑娘推門進來,見我坐在牀上,急忙放下手中的水盆。“水已經打來了,奴婢伺候您梳洗。”說着站到我牀邊。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怪?“主子?奴婢?你是?”看起來挺眼熟的。
“奴婢叫白蘭,原在佛堂當差。”她笑吟吟的對我說。
“哦,難怪挺眼熟的,好像見過你。”以前在府裡溜達,好像是見過,起身準備穿鞋下牀。白蘭見我要彎腰,急忙蹲下幫我穿鞋。
她的舉動嚇我一跳,急忙把腳一縮。“你幹嘛?”
“福晉叫奴婢來伺候,這種工夫自然該奴婢做了。”
“我不過也是個丫頭,怎麼倒叫你來伺候我?”怎麼一覺醒來又變了個身份?
她大概瞧見我臉上的不快,急忙跪下。“奴婢不知道,福晉只說從今往後您就是奴婢的主子,讓奴婢好好伺候。”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跪,渾身的不自在。
“你起來,我還沒死呢你拜我幹嘛。”迅速的穿上鞋子,跳下牀榻站在一邊。
“奴婢知錯,主子息怒!”聽見我嗓音提高,她又急忙磕了個頭。
“什麼亂七八糟的!”當初沒人通知我一下,就突然做了奴才,如今又沒人通知我,突然做了主子。我上前把她扶起來,“我不習慣這樣,你要再跪我就真惱了。”
“奴婢知道了。”白蘭沒敢再跪,屈膝福了福。
我也做過下人,也知道只能按照吩咐辦事,問什麼她也不會明白了。
“貝勒爺呢?”
“回主子,貝勒爺還沒下朝呢。”
怎麼聽怎麼彆扭,我衝她伸出一隻手指,“再加一條,除了不許跪,也不許叫我主子。”
“這如何使得?奴婢不敢!”白蘭說着又想跪,急忙被我一把托住。
“跟你說不明白,我去跟福晉說。”說完轉身往外走。
“哎!主子!您還沒更衣呢!”白蘭急忙跟了上來。
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就穿了中衣。對哦,我不是剛起牀嘛。
“我昨天穿的衣服呢?”見牀頭沒有我的衣服,我扭頭問。
“昨晚奴婢給主子換下來貝勒爺就讓扔了。”
“那我穿什麼?”昨晚被他強行帶走,我的衣服全都留在了小屋那邊。
“福晉已經給主子準備好了。”說着走到桌前,端起一個托盤。托盤上一件嫣紅撒花錦緞的旗服,無奈的拿起這根本不是下人能穿的衣服三兩下套上,迅速的洗漱完,簡單得編了個長辮子便擡腳往外走。
“主子可是去見福晉?”白蘭又追了上來。
“嗯。”
“福晉今天進宮給娘娘請安去了。”
“啊?”我停了下來,“那你剛纔又不說,我回頭再去了,去找喜兒。”這麼久沒見,自己一肚子的話想要和喜兒說,不禁一路小跑。路上遇到兩個昔日住在同一院子裡面的丫頭,見了我都紛紛停下來退在一邊。見她們生分的樣子,也沒心情和她們敘舊了。人還沒走多遠,隱約就聽見兩人在身後竊竊私語。
“哼!真是會撿高枝兒飛。”
“聽說昨晚是讓貝勒爺抱着回來的,平時一副傻頭傻腦的模樣,沒想到狐媚功夫這麼厲害。”
哎!這下可好了,我這狐狸精算是定了型了。
剛到院門口,見到喜兒正坐在水井旁洗衣服。
“喜兒!”再見喜兒,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她聞聲擡頭,見是我滿臉驚喜,“比雅!”
我飛快跑過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我可想死你了!”
“我也是呀!”喜兒和我擁在一起。
“主子。”白蘭突然在旁輕聲叫了一下。喜兒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放開我,退後兩步站立着,眼神中劃過一絲失望。
看到這主子兩個簡單的字讓我們之間產生從沒有過的生分,我不自覺直冒肝火。
“都說別這麼叫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別跟着我,我們要說說話,”說完不理她徑直拉着喜兒走進屋,轉身把門關上。
“杵在那兒幹嘛呢?過來坐呀?”我習慣的走到小桌旁坐下來,瞧見喜兒躊躇的站在屋中間。
“如今身份不同了,還……還到這裡來不合適。”喜兒若有所思的說。
“這是什麼話?”沒有想到這個身份連和喜兒之間的友誼也變得這樣生分,我走到喜兒身邊一把拉她坐下,轉身坐在她身旁。“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沒有誰的身份有變化。那個丫頭不過是福晉叫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對福晉說過,我不嫁。我對他……我對貝勒爺也說過我不嫁。”
喜兒幽幽的看着我,半晌“既是不嫁,往後你在這府中又是什麼身份呢?看福晉這樣待你,是斷不會再叫你做從前的差事了。可你也不要名分……”喜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我被他強行帶回來,福晉也許只當我已經應了這婚事了。但是說清楚了以後,我是否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按照原來的計劃,存夠錢,到年齡,出府。想到他,不禁搖頭。沒有他,我的生命中不該有他。
“姐姐我知道的。”我淡淡的說。
“你這一個多月來都過得怎樣?怎麼瘦成這樣了?你哥哥對你不好嗎?”看出我有心事,喜兒轉開話題。
“我沒去找哥哥。”
“啊?那你都怎麼過的?”
“在一家酒館裡面打工。”
“酒館?打工?”
“呵呵,就是做雜役啦。那天出府後……”於是我把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故事見到的趣聞都一件件說給她聽。
也不知兩人聊了多久,聽見白蘭在門外說“主子,貝勒爺回府了,讓主子到書房去。”
“喜兒,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還是我,是姐妹。我現在就去和貝勒爺說清楚。”放開喜兒的手大步走出門。
走進書房正對着坐在書桌前的他,他看見我的裝扮似乎愣了一下。
“貝勒爺吉祥。”我認認真真的屈膝福了福。
“起來吧。”他放下手中的書。
在書房和他相處我早已經習慣了,但是今天他的目光卻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想到昨晚,我不知所措的低着頭絞着自己的手絹。
“手,疼嗎?”他簡短的三個字打破沉默。
“啊?”我看看自己的手,無數的裂口。他居然注意到了。“謝……謝謝貝勒爺關心,不要緊。”
“高福,傳飯吧。”他邊對高福吩咐邊站了起來走到前面的小桌前,“過來坐。”說着擡手指了指對面。我的身體好像不敢抗拒他的命令,走到他對面的椅子旁乖巧的坐下。
白蘭一直留在書房外,高福也退了出去傳飯。屋裡一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尷尬得眼神都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擺,只能直直的盯着桌布上的花紋。不要做主子,甘願做下人。我該怎麼對他說這不知好歹的話呢。
“吃吧。”飯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擺好,連我面前也放了一套碗筷。
以前也曾和他花園中同桌共飲,本來我也不是守規矩的人,可是這不明不白的狀況讓我心裡貓抓似的。既然不能嫁他,自然不能理所應當的享受他對我的好。想着,我急忙從椅子上起身站在一旁。
“奴婢不敢。”
他不動聲色擡頭盯着我。“你既已離了府,就不再是什麼下人,是我帶你回來得,你就是我的客人,我說行就行。”
“爺,十三爺來了。”我正想開口,高福的聲音響起。
“我說四哥怎麼剛下朝就不見人了,原來趕回家吃飯呢,有好吃的也不說叫上弟弟。”十三阿哥剛進門便噼裡啪啦一大通,似乎心情很好。
“高福,給十三爺添副碗筷。”他不理會十三阿哥的話扭頭對高福說。
十三阿哥走到桌邊坐下見到我佯裝吃驚得道,“喲!比雅也在呢?”
想到被他出賣,讓貝勒爺看到我住在那樣的地方,還一副那個模樣,丟人丟到了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十分不情願的福身草草行了個禮,“十三爺吉祥。”
“怎麼這麼大火氣呢?誰惹你啦?”十三阿哥還是一臉陰笑的望着我。
見他裝傻反問我,忍不住要發作只聽見貝勒爺開口說“好了,別鬧了。”
我到嘴邊的話只能生生的嚥了回去,忍不住再白了這個死小鬼一眼。
“下個月我要到延慶的莊子上去,你也跟我一塊去看看。”他正色對十三阿哥說。
“是。”十三阿哥輕輕點點頭。
高福已經擺好了碗筷,他擡頭瞟了我一眼,“坐下來一起吃。”不容置疑的口吻。
從昨天中午見到十三阿哥開始就沒吃東西,耗到現在我確實餓壞了。反正十三阿哥在也不方便說什麼,先吃飽了纔有力氣。思量一番,不客氣的坐下來拿起了碗筷。平時貝勒爺的口味都比較清淡,今天還不錯有雞又有魚。酒館提供的粗菜淡飯只能算是填飽肚子而已,回到家自己也沒什麼精力再做吃的,這一個多月來還真沒吃過像樣的飯菜,反正是你讓我吃得,那我可不顧什麼形象了。很快三碗飯下去才覺得元氣有所恢復。放下碗筷滿足的擦擦嘴,擡眼看見兩個人正端着碗怔怔的望着我。大概都被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嚇到了。
我尷尬的乾笑兩聲。“呵……呵呵……昨天沒吃飯。”
見他倆人還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沒辦法老規矩,茶遁。
“我去給你們倒茶。”說完往外走,剛走到門邊推開門,白蘭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我去倒茶,你也要跟着嗎?”
“主子要喝茶,叫奴婢去就行了。”白蘭說完,轉身往茶房跑去。
“什麼都叫你做了我做什麼。”不理她徑直走去茶房。用最慢的速度泡好茶回到書房,十三阿哥已經走了。
“十三爺這麼快就走啦?”我把茶房到他面前。
他端起茶杯,“有事兒,先走了。”簡短明瞭的回答。
“能……能商量個事兒嗎?”關於自己“主子戶籍”的事兒,找福晉不如直接找他說好了。
“嗯?”他放下茶杯擡頭看着我。
“我這好手好腳的,也不需要人伺候,門口那個白蘭可以不要嗎?我小心翼翼的說道。
“哦?那你看我府裡這麼多下人伺候,我就不是好手好腳的嘍?宮裡面太監宮女那麼多,難道皇上也……。”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只蹙眉望着我。
我這才說了一句,就給我上綱上線的。“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見我急了,他饒有趣味的追問我。
“我本來也是府裡的下人,如今進進出出帶個丫頭,還張嘴閉嘴就主子前主子後的。我又不是什麼主子。”
“有人閒言閒語嗎?”
“我不怕別人說我什麼,聽見就當唱歌了,只是不習慣被人叫主子。福晉對我好我很感激,但是我只想象原來那樣。”
他不說話,站起來慢慢踱到窗邊負手背對着我。
“我想住回自己原來的屋子,我只有喜兒這一個朋友,今天她聽見白蘭叫我主子和我生分了好多。也許很多人覺得主子兩個字很可貴,可是我更願意選擇走自己的人生。無拘無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人生。”
自鳴鐘嘀嗒嘀嗒的走着,屋裡陷入沉默,他定定的站着。
“好。”半晌,他輕聲道。
“謝謝你,所有的一切。”除了謝謝答應我的要求,包容我的不知好歹,也是謝謝對我的心意,我已經明白這份心意,只是我不能接受,無法接受。我不屬於這個空間,我不能讓自己走進他的人生,不能攪亂這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