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老爺最近很心煩,儘管家中生意還算順利,地裡的莊稼長勢也還算喜人,可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原因倒是也非常簡單,就是那個曾經讓他吃癟的宋慶,如今竟然更加張狂了,甚至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
自從那次被宋慶拿着刀子威脅,最終被迫拿錢消災之後,周豐自然對此人恨之入骨,可在惱恨的同時,他也真的有些怕了,宋慶似乎跟他之前見過的那些武夫很不一樣,這人面對鄉紳士紳的時候,沒有半點怯懦,反倒是咄咄逼人,並且手段極其瘋狂,加上人也狡詐的很,反正單獨放對的話,周豐自問沒本事贏過人家,只能將希望寄託在自家那位族兄身上。
事實證明,族兄到底是族兄,就是比他有本事,雖說宋慶是入京勤王了,可週進在城內發動一系列針對宋慶產業的動作,還是讓周豐感到異常振奮,他覺得自己已經看到宋慶回來之後那副傻眼的模樣,並且制定了一系列計劃,打算將此人徹底踩在腳底,報當日的羞辱之仇,連羞辱的方法都想了好幾種,最後甚至聯想到給宋慶騎木驢……
只是當宋慶回來之後,一切都急轉直下,他自己當然是更加不敢對抗,畢竟宋慶不是當初那個代百戶,而是正式的千戶,還獨自領了一營軍馬,聽說老子宋虎也是千戶,還有個王家跟他們沆瀣一氣,已經成了徐州的一方勢力,想要對付他這個鄉紳,還真是沒什麼難處,也只能繼續指望那位書香門第。同時還黑白通吃的族兄來發揮作用了。
可誰知道這次不光他不行了,周進也不行了,連續幾次手段下來,竟然被宋慶搞的吐血,家產虧損大半。華明池的生意也沒了,孤注一擲之下打算花錢叫人接着搶,可那邊傳來的消息是,邳州衛竟然被宋慶打得大敗。
他不知道周進現在怎麼想,可他是真的有些怕了,早知如此誰還去招惹那個屠夫。老老實實在沛縣做個財主多好,如今人家宋慶兵強馬壯,只有來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哪裡還敢做什麼,甚至要整天提心吊膽的提防着對方。
不過據說宋慶回了徐州之後,就又出去剿匪了。想來也是覺得這徐州的土匪大半年沒被剿殺,個個都養肥了不少,這才動了宰肥羊的念頭,不過能夠把那些土匪當做肥羊宰殺,更說明宋慶麾下兵馬的可怕之處。
萬一這廝哪天不管不顧,派兵過來把自己洗了……
周豐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個念頭,他好歹是個鄉紳。只要沒有合適的罪名,宋慶自然是不能這麼做的,可這個念頭出現之後,就再也無法消失掉,也只能尋找各種理由安慰自己,晚上沒吃幾口,面對心愛的小妾也沒什麼情緒,隨意鼓弄幾下便昏昏睡去,只希望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徐州方面能夠傳來宋慶剿匪被殺的消息。那就是老天爺垂憐他們周家了。
半夜時分,周豐忽然聞到一股子煙火氣味,下意識的從牀上坐了起來,旁邊小妾也被驚醒,迷糊着雙眼問道:“老爺。出什麼事了?可是做了噩夢?”
周豐正要說話,外面卻忽然傳來幾聲慘叫,管家的聲音在窗口出現,喊道:“老爺,大事不好,外面進來賊了!”
“賊?何方毛賊如此大膽?”周豐頓時一陣惱怒,宋慶他惹不起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連蟊賊都敢來他家放肆,家裡的莊戶們也都是廢物,進來幾個蟊賊,竟然能亂成這樣,怒不可遏的朝外喊道:“一羣廢物,還不快將人拿了,找地方砍掉腦袋,不要打攪老爺我睡覺!還有外面這煙火味是哪裡來的,是不是哪裡走水了?”
“老爺,是土匪殺過來了,烏央烏央好幾百號呢,正在往咱家院牆裡面扔火把!”管家語氣已經變得有些淒厲,不住朝裡面喊道:“老爺您快點出來看看,他們正拿什麼東西撞門,快要殺進來了!”
“我馬上就來!”聽說是土匪,還有好幾百號,周豐也不敢怠慢,他手下雖然號稱有一千莊戶,可真正能打也願意跟着他打的,至多不過二百人,其餘的都是隨大流跟着的,有些家裡頭甚至被他逼死過人命,若是一切如常自然不敢鬧事,可若是真被土匪殺進來了,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事,八成都會跟土匪合夥殺他,甚至有現在就給土匪打開莊門的。
想到這裡,周圍肥胖的身子便的迅速起來,也不去管花容失色的小妾,抓起牀頭放着的寶劍便衝出門去,正好看到管家那張惶急的臉,厲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前面村子爲什麼沒人示警?”
“不知道啊老爺,八成前面村子也被人家洗了!”那管家臉上全是烏黑,全是被煙燻的,他也是頭次見這麼大場面,若不是還有幾分責任心,又知道自家乃是沛縣周圍最大的莊子,土匪輕易都不敢攻打,怕是早已經爲自己準備後路了。
可週豐自己卻沒管家那麼樂觀,那可是好幾百土匪,而且這些人從前一直都沒來過,這次突然過來,肯定是有所準備,沒看連前頭的村子都沒發出示警,可見對方準備之完全,如今他家裡只有最核心的五十幾名莊丁,若是真被對方衝進來,那可就一切都完蛋了,周豐立刻拔出寶劍,幾步衝到莊門前方,向正在拼死堵門的莊戶喊道:“都他孃的給我堵住,馬上把咱自家做的烽火臺點起來,向周圍幾個莊子求救,只要再頂兩個時辰,土匪自己就撤了,到時候老爺重重有賞!”
老爺的吩咐,莊戶們自然照辦,何況如今已經不全是爲了周家,同樣也爲了自己的性命,天知道這些土匪什麼來路,若是本鄉本土的還好,若是那些鍋爐的,保不齊搶了東西還要殺人,最後一把火把你莊子燒了,到時候大家誰都跑不掉。
莊戶們紛紛忙碌起來,烽火臺也被點燃,不過附近莊子看到的,卻絲毫沒有過去援助的意思,因爲他們剛剛收到狗營的通知,官兵追擊匪徒到此,爲避免誤傷,讓各家老老實實別動,否則死傷各安天命。
官兵大家自然都是不敢招惹的,因此哪怕見到周家莊子裡的烽火臺,也沒人打算過去幫忙,再說不是還有官兵呢嘛,那些土匪不過是被追殺過來的,想必周家那邊突然見到不明就裡,這纔將烽火臺點燃,看樣子週二老爺膽量也不怎麼大嘛。
周豐自然不知道其他莊子都不會來,他現在似乎也不知道這些了,因爲他發現一個很恐怖的問題,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土匪,居然還有攻城槌之類的利器,這些東西不都是官兵纔有的嗎?土匪是怎麼弄到手的?
攻城槌可是正經撞擊城門用的,他這莊門即便再如何結識牢靠,總歸也比不上城門,哪怕再小的城門也比這個強得多,況且他這裡也沒有幾個弓箭手可用,根本無法對人家的撞門形成有效壓制,聽着越來越大的撞擊聲,周豐忽然有些絕望,可心中又實在是不甘,想他週二老爺在沛縣也算一號人物,居然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土匪手中。
想着想着,他忽然眼前一亮,記起家中還有地窖,那是專門用來防備這類事情的,甚至連管家都沒通知,直接跑去自己三個兒子房裡,打算帶着他們一起躲進去,可纔剛走到門口,莊門外便傳來一聲巨響,隨即有人慘叫道:“不好啦,土匪攻進來啦,大夥兒快跑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周豐再也顧不上兒子,徑直朝着地窖方向跑去,身後的喊殺聲也是越來越大,他根本不敢回頭,一路狂奔衝到地窖前,費盡全力將蓋子打開,肥胖的身子鑽了進去,又將那蓋子重新關好,戰戰兢兢的往最深處跑去,到了角落之後,發現周圍有些稻草,忙又掩蓋在自己身上,只恨這裡沒個地洞可鑽。
莊子裡面已經是一片大亂,宋慶之前和土匪約定,搶來東西雙方各佔一半,但周家父子四人必須幹掉,翻山鷂子等人自然也都應允,如今好不容易衝了進來,當即開始撲向各個屋子,瘋狂的洗劫起來。
宋慶之所以不讓狗營去做這種事,除了怕事後泄露之外,也是不想讓自己的隊伍染上這種洗劫的習氣,黑吃黑之類的贓款他可以拿,跟邳州衛開戰也可以打,但洗劫百姓莊院這種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讓狗營的人沾上,他必須要保證這支隊伍的純潔性,否則將來再出去打仗,指不定誰就會如此效仿,若是真有得天下的那天,這不大不小就是個罪名。
他承認這麼幹挺裝孫子的,但還就必須這麼做,狗營的名聲絕對不能玷污,一直都需要保持正義形象,至於這些不正義的事情,自然有專門的人去做,就比如說這些土匪,目前就做的很不錯,宋慶看着火光沖天的周家莊院,心中表示滿意,轉頭吩咐洛小北道:“傳令下去,把周家莊子給我圈了,誰都不能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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