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把書冊擲到他身後，冊子劃過樹葉發出嘩啦啦地響聲，崔鈺轉過身的一瞬間，餘光剛好瞥見那紅色的衣角不見了。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明媚閉着眼睛，一張臉嚇得毫無血色。
她不過就是想試一試他的真心，並不是想真的跳下去。她這麼怕高，站上來時腿就軟了，哪有膽子往下跳。可是扔生死簿時身體失去了平衡，腳下一滑就摔下來了。
只是她看見崔鈺更在意那書冊的時候，心就涼了一半。人間燭火再旺，尚能拘一捧照明，但九重天的星星卻不是任誰都能隨意攀折的。明媚雖然任性，卻也明白他那麼好的一人，不該爲了自己放棄大好前途。
安慰自己方纔他肯說那些話她已經很知足了，哪怕是存心哄她的都沒關係，畢竟萬一有一日夢醒了，一樣是從雲層跌進地下，痛不欲生。
一直到很久之後，冥魅都覺得堆雲臺的樓閣比九重天還要高，她從星繁齋去趟人間纔多久，可是從堆雲臺跳下來的時候卻彷彿過了一世那麼長。
直至跌進那個柔軟的懷抱裡許久，小姑娘才睜開一隻眼睛。
眼前人的臉色難看至極，也不知是被氣着了還是被嚇着了，可他卻是很高興，摟着他親了好幾下。
她的夫子還是顧及她更多些。
將人推到一邊，崔鈺轉身回到樓閣另一處尋生死簿，罔顧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喚他的名字，男人就是不理她。
直到見他在一處草堆裡找到了那冊子，明媚才鬆口氣跌在了地上。
“修羅界再可怕，也沒有堆雲臺可怕吧，夫子，我決定了，我要爲你去修羅......”
“我是不是待你太好了，讓你覺得我好拿捏？”打斷了她，崔鈺閉了閉眼睛，再這麼下去，自己綿長的壽數怕是要在她身上折損一半。
這丫頭從來都是這個性子，愛恨分明，之前不惜毀了三界也要與他在一起，如今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知不知道她的命是他費了多大力氣才尋回來的，誰許她說不要就不要，還去什麼修羅。
“簡直就是胡鬧！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所有凡人壽數皆在於此，你說扔就扔，可曾想過別人？”崔鈺恨鐵不成鋼，她已經錯了一次，斷不能再任意妄爲，一味由着性子害人害己。
不知道冥徹有沒有這樣訓斥過她，崔鈺忘了她只會對他一個人如此，旁人就是想見她這樣都沒有機會。
“你會術法，我知道你可以兩全，並不是真的想叫你爲我棄世人於不顧。”明媚明白自己方纔有些過分，可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告訴你，若日後有人逼着你二選一，你選什麼都好，只要別讓我知道。因爲比起死，我更怕沒有你。”攤開手露出那截紅色的藤蔓，鎖魂繩一端連着生死簿，另一端則連着她的手指，即便崔鈺選她，她也不會叫他承擔失職的罪名。
愣在原地許久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當她不可救藥，可她卻始終都爲自己考慮。從前他不過是個凡人時，冥魅知道他爲了跟自己並肩而立犧牲了許多，所以不論誰說她什麼她都無所畏懼，更不曾爲了天下而負他。
可當一個男人站在高處時，卻總怕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追着她尋了過去，但一直到出了院子崔鈺都沒見到明媚。書房和臥房來來回回找了幾圈兒都不見人影，罵了句該死，他想着她這次定是傷心得狠了，再不願意理他了。
轉而又覺得不對，她性子不彆扭，生氣高興都要叫他知道，唯一就只因爲帝俊藏過那一次，躲到了度朔山不敢見人。
而第二次失蹤則是被人蓄意謀害的。
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崔鈺動用術法急速查看着整個麗正書院，卻發現自己佈下的結界被人毀了小半，對方似是想要快點逃走又不得法，好幾處只拆了一半便放棄，轉而又攻別處，如此幾次竟是沒來得及逃出去。
暗道一聲糟了，男人執筆化劍，周遭風起雲涌，大片梨花飄零，花瓣落在劍鋒上，輕易就碎成了兩半。
身後影影綽綽跟了一片，不是陰兵，而是鬼怪。當年的百鬼死傷大半，幾個得力的又都被冥魅作爲詛咒的引子安插於四處，崔鈺自掌管生死簿後重新尋了一些厲害的鬼魂留爲己用。冥徹爲此還揶揄過他，說做了神仙也依舊不能免俗，總是帶着凡塵舊氣。
可他卻道用慣了這些愚忠的，生怕再被陰司鬼差擺一道。
這是自他成神以來第一次使用百鬼，那些鬼魂比之從前聽話了許多，也不用一個個做交易，只要免去他們在地府的刑罰便感恩戴德，驅使起來頗爲容易。
天上沒有一絲流雲，可麗正書院卻到處都是暗影，像是被一塊黑布包裹起來，崔鈺封鎖了四處，探囊取物，縱使對方施了障眼法叫他尋不着明媚，但自己也出不去。
“給我搜，務必在天亮之前找到帝姬。”
提着劍立於皓月之下，白衣男子周身灑滿銀白色的月光，這是整個書院唯一的生門，若想逃出去，只消問問他手裡的白骨劍。
亡魂輓歌隨風而起，穿梭於廡廊之中，像是一張極密的網，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
“明媚，明媚.......”
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被綁住手腳的女子掙扎着，可嘴被堵上了，一個字都發不出來。這任性的報應來的太快，她都有些想收回跟白無常說的那些話。
自己沒出院子就被人擄來了，那人用術法禁錮了她，本是要即刻帶走的，可不知爲什麼進的來卻出不去，只能帶着她隱匿在原地。很想告訴對方自己認識出書院的路，若是她肯放了自己，再隱去術法，那便能逃出去了。
但抓她的人惡狠狠的，小姑娘怕自己再掙扎會被打，索性就乖乖地待在一邊。
“你真是命大，幾次三番的竟都沒有死。”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映着外面的月光，明媚看清了來人。
入目是一張好看的臉，眉心有一點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