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污濁,凡人也配不上你們,合着三界之中只有晚歸舟一片淨土,還白白便宜了你們落家,真是福澤深厚,也不知是哪位神明庇佑。”
冥魅自覺被他言語輕薄,心裡惱急了,嘴上愈發不饒人,嚇的落歸臣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帝姬息怒,帝姬息怒,您誤會了,微臣並沒有那個意思。”臨出門的時候姐姐特意叮囑叫他謹言慎行,他當時還覺得她太過謹小慎微,自己實話實說,星盤如何顯示便如何回稟,哪會惹出什麼麻煩。
誰成想真的是伴君如伴虎,果然出了事,方纔在帝俊跟前回話時,對方氣運這麼差都沒生他的氣,這位帝姬怎麼這麼大脾氣,哪裡像是坐牢的罪臣。
“哎,你這人真是,沒得惹我們四妹妹生氣,她哥哥可是泰山府君,得罪了她,有你好果子吃。”帝俊在一旁煽風點火,藉着這事兒把方纔的火氣全都撒了出來。
落歸臣不明所以,冥魅卻清楚得很。
這個男人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幫泰山府樹敵,她剛纔明明都已經介紹過自己了,哪裡用得着他再重複一次,扮豬吃老虎。
“我夢見崔鈺和別的女人行周公之禮,我急火攻心吐了口血,落在那女人臉上變成一顆硃砂痣。”
一口氣說完,轉而瞪着帝俊,話卻是對着落歸臣說的,“說吧,這夢預示什麼!”
見她沒有責罰自己,跪在地上的男人這才鬆了口氣,身上的衣服已然溼透了,眼前的女子喜怒無常的,讓他很難想象那個與她私相授受的凡人是個怎樣的男人。
起身翻開書冊察閱,落歸臣掐指一算,繼而又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許久纔將寫好的紙遞給冥魅,“帝姬,算好了。”
看着那張寫滿了鬼畫符的紙,冥魅眉頭一擰,嫌惡得連接都沒有接過來,“我懶得看,你就有話直說,這夢代表什麼。”
一句話又讓落歸臣爲難了,他生怕自己又說錯什麼,給自己和家人惹上禍端,索性就將結果寫出來,公正明瞭,不會叫人誤會。
可她卻不看。
收回那張紙,男人硬着頭皮解釋道,“意思就是,帝姬於他是天上星辰遙不可及,而那個陌生女子卻是眉間硃砂,唾手可得。”
“修羅界是人間倒影,星子變成紅痣,神仙當是俗物,人間卻當是尤物,硃砂筆描不出的記憶落在身體裡,是宿命輪迴的印記,至死難忘的,具體要怎麼選,就只有當局者自己決定了。”
他說的含含糊糊,冥魅聽得也不清不楚,只是有一點她聽明白了,那就是修羅道的美人關不好過,崔鈺若是有半分動搖,自此便萬劫不復了。
硃砂硃砂,紙短情長是它,眉間紅痣亦是它。
女子的神情落寞下來,難過的樣子就像是被人搶了酥糖的孩子,怪可憐的。
落歸臣見她如此,不知是心中不忍還是擔心自己被埋怨,又補充道,“其實微臣也不是什麼都能看出來的,凡事都只能推出個大概,因果複雜,往往牽一髮動全身,你我不過是摸着石頭過河罷了。”
“你是摸着石頭,我卻連石頭都沒有。”這條路,她以一己之身丈量深淺,是溫是涼,是清是渾,是及腰還是滅頂,從來都只有走過才能知道,而這一路除了崔鈺,便也只有她自己了。
沒想到方纔還蠻橫不講理的女子會講出這樣的話來,她是泰山府之女,地位尊崇,想要什麼得不到,別說是石頭,就是想從冥界搭座橋到九重天又有何不可,天君不就是這般紙醉金迷嗎,又有誰敢多說什麼。
良久才反應過來,泰山府不缺橋,可那橋名叫奈何。
無可奈何的奈何。
“好了,你也別擔心,他雖是學有所成,可實戰經驗卻不如他姐姐,準不準還未可知呢,不必過於當真。”推翻了方纔誘她來時的那番說辭,帝俊搖搖扇子對着落歸臣道,“下次還是叫晚卿來吧。”
面露難色,正憋不出什麼話推辭,卻見冥魅忽然對他道,“落歸臣,這一卦要是不準也就罷了,萬一準了,本宮就親自去晚歸舟,屠你滿門!”
“四妹妹,你別生氣啊,等等朕。”帝俊見她走了,連忙緊隨其後,撥雲館外一時就只剩落歸臣一人。
被這一句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落歸臣心情大起大落,委實有些受不住。
這些上神都太不講理了,那個天君調戲他姐姐未果,一次不行還想要誆人來第二次。這個帝姬更離譜,算的不準倒不追究,算的準了反而要被滅門。
這是什麼世道嘛。
自天宮離去之後,男人就像着了魔似的,日日憂心這一卦,翻來覆去卜算,可結果永遠都是那一個,他恨自己學藝不精,於是閉門修煉,連家裡安排的與狐族的婚事都推了,再未出過晚歸舟。
慢慢的,竟是愈發希望自己這一卦算準了,等着她來殺他。
又期待或許自己能爲她卜一個好結果出來,待她來時,換她展顏一笑,柳暗花明,絕處逢生。
畢竟天宮一面太短,而她也從未對他笑過,甚至連半個好臉色都沒有。
只是這一夢數年,終其一生也未成。說是抱憾,又有些滿足,滿足她曾託他解過一個硃砂夢。
後來的後來,有傳言說南海落家的人因爲窺探天機而遭了反噬,一姐一弟全都害了病,病勢延綿終生不愈,只能相依爲命了此殘生。
那病大抵是因爲相思而起,愛卻不求,因爲從開始的一刻就知道自己註定不得,索性就這麼一個人慢慢熬着,像文火熬藥,等着把病熬入骨髓。
落晚卿是因爲那個調戲了她的天君,落家家教森嚴,被人輕薄了又不負責,女子含恨,立誓再不去天宮,可又每千年追問一次赴命的占星使,問他們天君是否安好,可還曾記得她。
而落歸臣則是爲了那個聲名狼藉的泰山府帝姬,紅顏禍水呵,大抵就是這樣的,輕易就走進人的心中而不自知,禍害的人終生都不得安寧。
難怪這兩個人被稱爲三界的鬼見愁,也難怪三界在二人手中天翻地覆,差一點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