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浮生館,一路走到城主府,崔鈺和陸朝大抵弄明白了裴二的身份。他是城主的幕僚之一,在城中頗受器重,由於上面還有個哥哥,所以人稱裴二爺。
“你們不要看浮生館的姑娘好看,就惦記人家,我告訴說你們,咱們修羅城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想娶誰都行,唯獨不能動的就是那位四姑娘。”
陸朝在他身後,聞言無聲地笑笑,這修羅界的人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倒不是看不起浮生館姑娘的出身,可縱使那些女子再好看,也沒有到爲了她們甘願留在這裡的地步吧。
他一個沒有媳婦兒的尚且如此,更何況崔鈺了。帝姬還在等着他,他要是這點誘惑都受不了,自己頭一個看不起他的。
“欸,你們有沒有聽我說話。”見他們不出聲,裴二停住腳步回頭道,“四姑娘是浮生館館主的義女,前面三個姐姐都獻出去了,就這一個寶貝疙瘩似的養到現在,連城主都要賣她三分薄面,你們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是是是,二爺提醒的是,多謝二爺。二爺啊,咱們還是趕快去見城主吧。”陸朝嫌他囉嗦,忍不住催了起來。何況一日見不到修羅城的主事,他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寧。
這地方處處以禮相待,實在大出所料,總覺得隱藏着什麼陰謀。
穿過迴廊,兩人終於來到了大殿,主位上坐着一個樣貌十分醜陋的男人,簡直比這一路上見到的所有男人疊加起來還難看,若不是在地府待久了,見到過許多受刑毀容的人,陸朝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那人頭髮稀少泛黃,一雙眼睛渾濁不堪,朝天鼻下一口齙牙,隔着那麼老遠都能聞到口臭味兒。且他明明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可偏身姿筆挺,兩廂加起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猥瑣之感,陸朝同爲男人都覺得噁心,若是女人見了,估計寧願一頭磕死也不願與他共處一室。
“這就是泰山府送來的人?不是說只有一個麼,怎麼來了倆?”狐疑地看着他們,緊接着男人一臉不懷好意地笑道,“難不成泰山府的帝姬有這麼多個相好?”
一句話便將崔鈺惹毛了,他什麼都可以忍,唯獨不允許旁人詆譭冥魅。
眸子微微眯起,身側十指收攏,陸朝感受到他的不悅,忙打圓場道,“我是泰山府的鬼差,負責護送他過來的。”
輕哼了一下,對方上下打量着崔鈺,面色愈發不善。
羅忞這輩子最恨貌美的男子,一個還不夠,竟一下子送來了倆到他面前給他添堵,於是言語中更沒有好態度,“也不知道那帝姬看上你哪裡了,區區一個凡人,還妄想闖出修羅城,簡直做夢。”
“那個冥徹怎麼沒把他一刀捅死,那人不是最恨別人覬覦他妹妹麼?當初老子跟他商量那麼久,叫他把妹妹許給我做城主夫人,從此乖乖臣服於他,哪怕助他反了凌霄殿那個王八蛋都可以,結果呢!”
“結果呢?”陸朝看了看崔鈺,又看了看主位上的人。
“啪”的一聲,羅忞將桌子上的酒杯都拍碎了,破口大罵的時候連口水都帶了出來,“結果他派人砍死了我一半的城中護衛,將城中所有武器盡數收繳,賦稅增加了足足一倍,還打掉了我好幾顆牙!”
張開嘴指了指自己的牙,陸朝看了一眼,果然發現下面一排少了好幾顆,只是被上面的齙牙蓋住了,平時看不到。
惡臭襲來,男人胃裡作嘔,看完又迅速轉開了頭。
“我到現在就只見過那帝姬的一副畫像,你呢,你卻把她睡了!”越說情緒越激動,陸朝生怕對方一個不忿,當場把二人砍死。
“爺,消消氣,消消氣,沒了冥府帝姬,不是還有浮生館的四姑娘呢麼?咱們近水樓臺,早晚有一天能把人娶過來。”走上前去又是撫背又是遞茶,終於將對方的怒火消了。
“對了,我記得他說要把妹妹留給自己的,怎麼白白便宜了你?”狐疑地看着崔鈺,陸朝這時才發現,這修羅城的城主空有一身蠻力,不但長得醜,腦子也不好使。
“就是不想白白便宜,才把人送來了咱們這兒啊。”裴二在一旁提醒着,臉上也有些尷尬。
“那還不一刀砍死。”
“城主息怒,還有天君,這旨意是天君下的,泰山府要送來多少人受罰都行,那是奴,您要殺要剮都沒問題。可是這個人不一樣,他是來闖修羅城的,一切還得按規矩來。”
“我呸,就他這個樣子,還想活着出去!好,不直接砍死,那就送去城外,跟那些苦役一起修城牆,一道道折磨捱過來,看他能挺多久。”
“是。”裴二拱手,隨即招呼了兩個侍從將崔鈺帶了下去。
“那我呢?我是不是在這兒等着他就行?”陸朝擡頭詢問,似是並不想與崔鈺同去。
“一起送走,我看見泰山府的人就煩。”
哀聲嘆氣地跟他去了苦役營,陸朝忽然很後悔當初的意氣用事。此刻兩個人手上腳上都帶了鎖鏈,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崔鈺倒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眼下的境況比他想象得好太多,雖然累是累了些,但至少性命暫時無憂。
且他還在這裡見到了一位老朋友,陰弘智。
按理說陰弘智的樣貌也算不錯,若不是歲數大了,倒也擔得起玉樹臨風四個字。
只可惜現在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不過幾日未見,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便爬滿了皺紋,身體佝僂,頭髮也花白了。
不僅如此,誠如裴二所言,他是地府送來的奴,比他們這些苦役身份還要再低一等,乾的也是最下賤的活兒,要爲服役之人清理茅廁,連洗衣服的差事都混不上。
崔鈺見他好似並不認識自己,這才明白過來,被投進修羅道的奴沒有記憶,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這裡受罰,連自己做過些什麼,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
比地府魂靈更艱苦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