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微縮,欣喜之餘竟是不解佔了上風。
冥魅眯着眼看向太宗身側的男子,一襲白衣,面若冠玉,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枕邊人,崔鈺。
可是此刻她卻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
不是因爲那柄她從未見過的劍,也不是因爲他後方影影綽綽的百鬼,而是他此刻的神情語氣,嘴角的笑帶着幾分戲謔,陌生得像是個局外人。
是了,局外人,她爲他全力以赴,他卻輕鬆得像是所有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轉而向太宗行了個禮,惹得主位上的人也詫異不已。不止是他,楊若妍、徐惠乃至殿中一應侍衛僕從皆是一頭霧水。
臨陣倒戈還是埋伏已久?
“崔鈺。”冥魅的聲音並沒有什麼起伏,但其中的怒意顯而易見,她莫名其妙地與自己的夫君成爲了對立的兩方,難堪又難過。
“帝姬,崔某生而爲人,先是大唐臣民,後纔是你的夫君,若是帝姬還念着一絲夫妻之情,就請不要爲難我,若是不顧念,那承蒙錯愛,今日休怪我無情。”
他說這話時禮數週全,而女子臉上的表情也做不了假,震驚、憤怒、悲傷交織在一起,複雜得像是不堪風雨的秋葉,搖搖欲墜。
崔鈺望着那樣的她,就像是當初他一劍刺過去的時候一樣,明明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可在他面前卻毫無招架之力,脆弱至極,又一聲不吭。
心揪成一團,可男人臉上沒有絲毫波動,摩挲着手中的劍柄,像是在安撫受了委屈的孩子,拍着她的背輕哄。
“好,很好,我又被你們凡人擺了一道。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後還是這樣。”低垂眼睫輕語,繼而冥魅擡頭,露出一抹淺笑。
那笑在外人看來涼薄至極,是撕破臉後再無轉圜餘地的撇清關係,意態清高,一下子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一個回到天上去,一個還在地底。
連太宗看着那樣的神色都擔憂起來,沉聲對崔鈺道,“崔卿所言可是真的,若對方當真是神女,你可有把握勝她?”
隨即又有些不安,自顧自唸叨着,“真是神女,勝也是輸,輸也是輸啊。”
崔鈺此刻根本聽不進去那些話,但有一點他說的沒錯,這一局他怎麼樣都是輸。冥魅的笑很決絕,不是因爲多恨多失望,而是自知無力改變結局,寧願將他推得遠一些,也不想他被自己拖累。
一閃身的功夫,金刀已至眼前,崔鈺拔劍抵禦,刀兵相見,刀刃擦着劍鋒發出刺耳的聲響,冥魅抽刀轉身,將迸出的流火送上了燭臺,一瞬間晦暗的宮室燈火通明,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清晰無比。
方纔太極宮勝券在握,光顧着欣賞雨景,燈都未來得及點亮幾盞,到後來則是不敢點了。可是此刻,她逼着衆人瞧着這火光,像是要告訴他們自己心中究竟有多惱。
徐惠擡起手擋了下眼,還未適應好燭火,便被刀刃反射的寒光嚇得尖叫出聲,冥魅動作太快,一氣呵成,並未給對手留有絲毫餘地,千鈞一髮的時候,崔鈺的劍尖兒擋了一下,劍身彎折,旁邊的金吾衛眼疾手快,一把將徐惠往後拉了一寸。
就是這一寸,方纔沒使女子的臉被毀。
心幾乎要跳出來,這才明白對方說的生不如死是什麼意思,她要毀了自己的臉,諷刺那句不以色侍人。
一招未得手,眸子裡兇光漸起,殺意畢現,她今天或許無法帶走太宗,但總能傷了徐惠。冥魅知道自己在凡塵的時間不多了,此次不論是被抓回去還是自己回去,日後若再想爲魍魎報仇,就難上加難了。
天君不會爲他伸張正義,泰山府更不會趟這渾水,左右是爲了凡人女子死的,一點都不光彩。
可冥魅最恨的就是這不光彩,怒火中燒,是爲魍魎,也是爲自己。招式於是越發凌厲,金刀隨着身子旋轉,赤金相應,似是人刀合一,一步步逼着崔鈺只有後退的份兒。
直至刀劍再次撞上,女子臉上的笑像盛極的牡丹,凋零去勢已不可擋,“相爺不必如此,勾魂筆,奪魄斬,可再鋒利的武器也不及你萬分之一,傷心奪命,天下無敵。”
崔鈺本就沒有全力以赴,如今聽她這樣說,哪怕知道是在做戲,可一顆心仍是被傷得狠了,捂着胸前的傷踉蹌數步,千瘡百孔,狼狽至極。
金刀繞着白骨劍轉了兩圈兒,冥魅便隨之與他越靠越近,到最後一隻手緊緊握着寶刀刀柄,另一隻則扼住他的手腕。
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表情看不清,唯有眼眸中的投影,一清二楚。
“你不是想要保你的主子麼,好,那就受我一掌,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言畢果然一掌擊在心口,真氣迅速將傷口凝結,收手時震碎的衣衫像繁花落盡,落紅無情。
塵歸塵,土歸土。
“相爺!”楊若妍看見崔鈺猙獰的傷口,還以爲是冥魅所爲,伸手相去扶他可別被躲過了。就算是這個時候,他還是執意不肯與她有絲毫糾葛,白骨劍撐在地上,劍尖兒彎折,幾乎承擔了他所有負重。
眼瞧着她又對着徐惠出招,崔鈺奮力猛撲向前,本想阻攔,餘光卻瞥見女子一抹淺笑。
狡黠得像只狐狸,是計謀得逞的得意,然而也染盡悲涼。
“別去泰山府。”貼近她的時候,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五個字,隨即,兩人的刀劍指着同一個方向,崔鈺被她挾持着手腕向前,寶劍比金刀長出幾寸,她力有不逮,借他的武器划向了徐惠的臉。
空中一道優美的轉身,像是情投意合時的琴瑟和鳴,全然不似借刀殺人。崔鈺不可置信地轉頭看着她,卻只能掃見她半張臉,半邊脣,以及那隻並沒有三生石的漆黑右眼。
璀璨如曜石,冷硬似永夜。
“啊.....”白骨陰毒,比鴻鳴刀尖銳不知多少倍,徐惠的臉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流不止,傷口邊緣隨即泛出青黑。
事情了結,冥魅與崔鈺復又分開,男人大口喘着粗氣,見她金刀所向是身後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