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在側,泰山府的鬼差勾不走你的魂魄,等我一會兒,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她方纔替珃兒擋下那道驚雷,就是擔心肉體焚燬,若再想起死回生就難上加難了。而今有這個結界在,府中侍從畏懼雷電,知道這人動不得,定會知難而退,那麼待會兒結界失效,再找人將珃兒的那些傷治好,人就能活下來。
哪怕魂魄真入了泰山府,她也要逆天而爲。
反正這一輩子犯的錯事也不止這一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拖着長刀一步一步朝宮殿走去,寶刀劃過腳下每寸土地,發出尖銳的聲響。感召於她的靈力,鴻鳥啼鳴,迴盪在太極宮上空。
勾勾脣角,冥魅此刻的笑容妖異鬼魅,沒有一絲活氣。視線與遠處城牆上的男子撞上,雖看不清對方的臉,卻也能猜出他此刻有多忐忑。
“李淳風,你到底還是要和我打一架。”
女子的聲音破雲而來,直直衝入腦海,小鬍子方術士連苦笑都擠不出了,只能硬着頭皮飛身跳下高牆,捨身擋在殿前。
“帝姬。”拱手行了個禮,一聲尊稱五味雜陳,她第一次在對方的眸子裡看到了無奈。
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常博士呵,一身傲骨何時屈從過誰,朝堂上勾心鬥角,他只一心撲在靈術上,御鬼降妖不亦樂乎,卻也有不得已的時候麼?
“讓開!”知道他是被逼的,冥魅不願與他動手。
“皇命難違,若有冒犯,還請帝姬見諒。”語氣雖很是客氣,但行動上分毫未退。
“哈哈哈哈,”女子冷笑出聲,隨即用刀指着他道,“皇命?你明明知道本宮是誰,爲何還屈從於一個凡人的命令。”
“縱然知道,也不能讓。”又行了個禮,李淳風接下來的話與其說是告誡,倒不如說是勸解,“帝姬,縱使你地位尊貴,比一個凡人天子不知強了多少,可是你的所爲難道就沒錯麼?”
“你違反天規,濫用術法,絞殺凡人,樁樁件件都是大罪,就算是天君來了,也只能處置了你,才能保人間安泰,而微臣,勢必要站在陛下這邊,方可在你走後料理一切,收拾殘局。”
冥魅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她當然想將躲在殿裡的男人殺之後快,可是不論是他,還是後來的繼位者,爲了天家顏面都勢必會將所有知情者一一誅殺。
到時候不光珃兒活不了,就算是孟姜、歲歲,還有那些跟他們有牽扯的人,一個也別想活命。
天家富貴,從來無情。縱使是至親骨肉,在江山社稷面前也是可有可無的。
她沒有辦法給這麼多人續命,那時候的她恐怕會被壓在泰山府深處,再不得見天日吧。何況就算是續了命又如何,三界之中,這些人再沒有安身之所了。
“我最恨人威脅我,李淳風,你怎麼知道天君就一定會處罰我,想要更改你們凡人的記憶何其容易,只消將孟婆湯散入城中水源,歌舞昇平,還是大唐盛景,就當我從未出現過好了,可是你們的陛下,我今日一定要帶回泰山府,收回那十載的壽數。”
冥魅當然知道太宗的壽數本來就不是泰山府借給他的,而是哥哥從中做了個圈套,讓太宗誤以爲這是神明恩賜,可是她今日打定主意,哪怕魚死網破,自己走不下去的路,對方也休想繼續。
“那麼崔鈺呢?”擡眼看了看她,聲線顫抖,愧疚之餘還帶着一點不得已,“崔鈺被我困住了,若我有事,他必遭牽連。”
“李淳風,你找死!”血目圓睜,殺意必現。冥魅向前逼近一步,李淳風便後退一步,兩人在風雨中對峙着,看似軟弱的那一方實則握着敵手的軟肋,而此刻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沒辦法置崔鈺於不顧。
“他在哪?”放下刀,咬牙又問了一句,似是在做最後的妥協。
“我不能說。”搖搖了頭,小鬍子方術士無奈至極。
胸中怒意無法抑制,寶刀橫劈,力道卻並沒有方纔那樣大,只是將眼前的男人震懾開來。
鴻鳥從刀上騰飛而起,繞着天空盤旋幾圈,引得西方天空波詭雲譎,一道道金光閃爍其中,像是已經沉落的夕陽復又升起。一條通體金黃的龍越過雲海,尾隨鳥兒朝冥魅飛來。
金龍落在紅衣女子身側,乖順得如同一隻大貓。
風停雨住,烏雲慢慢散去,殘陽早已沒入地平線,最後的餘暉猶如絲絲殘血,漸漸地也被夜色吞噬。摸了摸它的龍角,似是與之達成了某種協議,金龍挑起泰山府帝姬,復又騰雲而起。
龍尾躍入雲端的瞬間,夜幕急速拉開,天光晦暗,圓月當空,彷彿之前一切全是虛幻,白晝瞬時轉爲黑夜,滄海桑田,陰陽倒置。
冥魅坐在龍角之上,寶刀化作團扇,長髮飄揚,隨着身下坐騎在雲海中起起伏伏。
“大唐皇帝,我爲你續命,保大唐國祚,你卻害我夫妻分離,違逆天規,落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輕搖小扇,紅衣女子高居雲端衣袂翻飛,聲音溫柔而涼薄,雖然不大,卻叫太極宮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今日,無論你是否甘願交出崔鈺,我都要整個李唐付出代價。”
中元節至,鬼門大開,冥府的亡靈蠢蠢欲動,似乎也能感受到今日的凡間與平時不同。
整個長安城籠罩在巨大的陰霾之下,金龍鱗片閃着幽光,與冷月清輝兩相呼應,召喚着方圓百里的惡鬼。一道道青黑色的影子奔着太極宮而去,平日裡神聖不可侵犯的宮殿如今氣息混亂,屬於冥府的陰森死氣吸引着他們前仆後繼,沒有絲毫畏懼。
皇城自有的天子之氣被打散了,泰山府帝姬將此處幻化成閻羅殿,輕擡眼眸的瞬間,一朵妖嬈的彼岸花赫然出現在掌心之中。
流雲遮月,金龍盤踞,妖異的花兒伸展花枝,花瓣如血,花蕊嫣紅。女子的剪影與彼岸花的花影一步一步染上月亮,在銅鏡般的圓月上投下一道分外詭異的暗色。
而人間大地,卻沒有這二者的任何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