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的提議,崔鈺不置可否。
“施主可是爲了一個情字。”見他沒有說話,對方索性先開了口。
“是人都有七情六慾,若是薄情寡義,大抵也不會來寺廟這種地方吧。”男人淡淡地說着,自進門以來,他始終沒有看清對方的樣子,可卻並不影響他對這人的判斷。
就像是查案一樣,大部分情況,他們都不知道案犯姓甚名誰,是一個怎樣的人。
聞言笑了笑,隱在暗處的人聲音似乎又啞了幾分,“施主這一點可就說錯了,來這兒的人裡,薄情寡義的可不在少數。”
他的香客裡利慾薰心的有之,卑鄙無恥的亦有之,良善之輩倒佔了少數。誰叫那些普通人連跟他討價還價的籌碼都沒有呢,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幫的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他卻一點都不在乎。
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許多無謂的事情皆可以捨去。
“那也是情,不過是對金錢地位,名聲富貴有情罷了。”
“哈哈哈哈哈,大人果然通透。難怪能得聖上青眼,官拜尚書之位。”雖然崔鈺不知道他是誰,可他卻對所有來人的身份一清二楚,頓了頓,才繼續,“但大人的情卻並不在這些地方。”
“而是爲了一個.....女人。”
“大人的妻子過世十年,如今卻死而復生,難道大人不想和她長長久久麼?”
男人如水的眸子裡起了一絲波瀾,可在外人看來依舊是深不見底。若之前他只當這個聖君是略通術法的江湖騙子,而現在眼前的人一番話則讓崔鈺不敢再有絲毫的鬆懈和輕視。
知道他的身份很容易,可若連冥魅的事都一清二楚的話,恐怕來路就不那麼簡單了。
“長長久久麼?”如果十年前有這樣一間廟宇的存在,那無論如何他都會去上香祈願,求漫天神佛能夠垂憐,把他的魅兒送回來。
府中的香油錢添了又添,寺廟裡也一直爲她供奉着長明燈,獨孤謀說他除了當值連門都不出,卻不知那些數不清的日日夜夜裡,他常常在佛寺裡一坐就是一宿,只爲了和她說說話。
若是趕上清明、中元、寒衣,還有她的忌日,崔鈺便會在她墳前久久不肯離去。吳伯常說那地方陰氣重,可他只怕陰氣再重,也重不過她對自己的怨氣。不然,何以解釋十年來連夢裡相遇,她都始終不肯以清晰的面目去見他呢?
直到他重遇回她,崔鈺才知道,她只是根本沒入輪迴而已。三魂七魄好好地聚在一起,不會輕易就入夢去。倒是他,失魂落魄的,才常常被她夢見執劍相向。
“那聖君能否告訴我,長長久久的代價是什麼?”崔鈺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笑,“若是長長久久,性命壽數便不能給聖君,想來聖君也不會在意富貴名位,崔某不才,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
聞言,那人又桀桀地笑了起來,良久才沉聲開口,“大人可曾背叛過誰麼?”
皺了皺眉,崔鈺這生自問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雖然並非世人所看到的那般溫潤如玉,且也有做事決絕手段狠辣的時候,可若說背叛,倒真的沒有。
“若說愧對之人,倒有一二,畢竟人生在世沒有遺憾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背叛,尚未有過。”
崔鈺答的坦然,那人卻搖搖頭,“崔大人沒有說實話。”
“哪怕是對抗陳規,亦算背叛,崔大人難道不覺得,這世間的很多規矩早就該改一改了麼?”
眼前人說的話太過寬泛,崔鈺一下子並沒有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見他不說話,對方繼續,“也罷,本君從不強人所難,不如崔大人回去想一想,等想清楚再來也不遲。”
崔鈺聞言,拱手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望着男人的背影,暗處的人輕輕勾起脣角,幽幽地自言,“想一想你的背叛能否更徹底,想一想爲了那個心上人是不是真的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靈魂。”
等在外面的李淳風見他出來了,趕忙走過去問,“怎麼樣,那個聖君是什麼人,你向他許了什麼願?”
“獨孤呢?”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崔鈺環視四周,發現未見男人的身影,轉而對李淳風道,“我們出去說。”
幾個人到了約定的涼亭,獨孤謀早就在那等候多時了。
李淳風最憋不住話,絮絮說着,“我問了許多香客,都對這個聖君大人深信不疑,幾乎日日來上香,這裡沒有法會也沒有佈施,只是每逢初一和十五會從這些人中選幾個滿足他們的心願。”
“但經過我的打探,即便是日日誠心誠意來叩拜的,也沒有幾個得見聖君,倒是偶爾有些人,就像你這般,來一次便破例被請進去了。”
“被請進去的人大抵非富即貴吧。”崔鈺問了一句,心中已是瞭然。
“對對對,就是這樣。對外當然說是心誠不在乎形式,可我估計其實就是看中來人的身份背景罷了,那些人穿着便衣,普通百姓極少認識,可這位聖君卻全都辨得清。”
“莫非是朝堂裡的人?”獨孤謀冷冷地開口,很多人都會借江湖之力,鋪廟堂之路,裝神弄鬼地藉機擴大勢力。
提到廟堂,崔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魏徵,畢竟只有他知道冥魅的身份。且現在陛下又賜了婚,那老狐狸一定能將他與冥魅之間的關係猜個七七八八。
可是,這和背叛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在這四周看了,荒蕪一片,除了這間寺廟和周圍的一些攤販,連個村莊都沒有。聽人說這些小販早上來擺攤,待香客走的差不多了就回去,絕不會逗留至太陽落山。”
“因爲這之前是亂葬崗。”獨孤謀的話落進兩人耳朵裡,只給這神秘的佛寺又增添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在亂葬崗燒香,豈不是在給孤魂野鬼上供麼?
“難怪我看這裡的風水怪怪的,原來是這樣。”捻了捻小鬍子,李淳風又問到,“那你呢,在裡面到底看見了什麼,快點說。”
聯想方纔在禪室那人的態度,從他進門開始,對方這個被祈求的就比他這個祈求者更迫切。
崔鈺望着二人,緩緩開口,“他似乎,很想拉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