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良人

淄州城,太守府。

花園中鳥語花香,流水潺潺,吳憂和阮香並肩在花園小路上慢慢散步,偌大的花園只聽得見兩人的腳步和低緩的呼吸聲。

阮香深深地呼吸着清香的空氣,隨手攀折沿路花朵,又一瓣一瓣地將花扯碎,在他們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地揉碎的花瓣。

吳憂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其實,你要主持兩州軍政事務,不必這樣陪着我的。”

阮香正將一朵黃色的雛菊扯碎了踩在腳下,她撇撇嘴,卻沒有說話,好像這個問題根本就用不着回答似的。

吳憂又道:“我想有些事我得提醒你注意,靖難軍現在雖然昌盛,但是也有她的弱點,如果不注意的話,以後很可能釀成大禍。我想先提醒小香你,現在你是全軍的靈魂,全軍幾十萬將士,兩州幾百萬民衆都看着你呢,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你出了什麼事,不但你自己壯志難酬,靈、淄兩州的前途甚至整個大周的前途都將變得晦暗。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一個優秀的將領,但是以後像百騎衝陣這樣冒險的事情還是不要親自去做了,也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隨意裁減侍衛,孤身犯險,像這次入城遇刺就很危險。”

阮香隨手摘下幾朵不同顏色的紫羅蘭,嬌嫩的白色、紫色、紅色的花朵在她的手掌中很快就變成了一把清香的碎屑。

吳憂道:“首要的問題當然是讓兩州百姓安居樂業,靈州久戰疲敝,淄州新收服之地,還需懷柔,現在就要爭取較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必要的話,常備軍數量還可以適當裁撤。我不反對你藉着刺殺事件打擊淄州豪族的行動,雖然我覺得還是有些倉促,不過現在看來,效果似乎還不錯,寧家已經大致掌握了這些家族的底細,只等他們有所異動的時候,就把他們連根拔起。不過寧家的勢力一定要遏制,不能讓他們形成新的割據,給他們名聲、錢財都不要緊,但是重要的是不能讓寧家對地方軍政影響過大。”

阮香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手中輕輕搓着一根白頭翁的禿禿的莖杆,指尖上留下了淡紫色的印記。

吳憂道:“趁着這段休整時間,正式任命各城太守和文職官吏,地方上的軍政事務可以分開進行了。尤其是方略的樂城那邊,現在懷州重點應該放在了柴州方向,靈州南方壓力已經大大緩解,方略過大的權力很容易引起衆將的不滿,長此以往的話,即使方略沒有異心,難保他的手下人不會慫恿他。我承認,方略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正因爲如此,若是等到出了亂子再收拾,對靖難軍和方略都不好。儘快遣使上表朝廷,爭取讓朝廷正式任命你兼任淄州牧,名正言順佔住靈、淄兩州。”

阮香左手手指捏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白水仙,右手手指間挾着一支盛開的黃水仙,放在自己腦後,對着清澈的流水照了照,花嫩人嬌,她朝着自己的影子扮了一個鬼臉,影子也回她一個鬼臉。阮香衝着水裡的影子吐吐舌頭,繼續往前走去。

吳憂道:“可以將盧笛的‘眼睛’和現在歸軍令部管轄的監察廳合併,成爲一個獨立監察部門,要查清楚軍隊中特別是要害部門官兵的來歷背景,防止混入奸細。派人去瀘州、徽州接來兩州戰士的家眷。還有軍中軍官比例也要掌握好,現在高級軍官多是靈州籍的,還有一些原瀘州、徽州的軍官,淄州籍的軍官所佔比例太少,應該適當提拔一部分。現在淄州官兵也是我軍主力的一部分,應該考慮一下他們的感受,要不然淄州官兵會不滿的。”

阮香忽然一跳,從樹上摘下了一支芬芳撲鼻的雪白的梨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臉陶醉的表情。

吳憂道:“還有一個問題。現在軍中女性軍官的數量大大增加了,呂曉玉、紀冰清等人更是身居要津。本來,小香就是奇女子,用人唯纔是舉,那是沒的說的。但是百密也有一疏,軍中也有這樣一種說法,就是女軍官升遷明顯比男性軍官快,相比較而言,女性軍官更容易得到信任和提拔。一些人更是動輒以親信自居,和男軍官們相處不來,驕縱不服管制,無形中拉大了男女兵之間的距離,造成了不少不必要的矛盾。考慮到現在軍中男兵爲主的狀況,爲免非議,以後女軍官的比例還是稍加抑制爲好,用人之際,勿以女兵爲內,男兵爲外,應一視同仁。”

阮香先後摘下鮮豔的桃花和杏花,把她們從枝子上摘下來,又一朵一朵拋到流水裡,看着她們打着漂兒慢慢遠去。

吳憂道:“現在我軍將領衆多,各有所長。方略就不用說了,我相信即使有十萬人的軍隊他也可以指揮得當;楊影和納蘭慶都是有勇有謀的可造之才,有大將之風,以後用心栽培,可以成爲獨當一面的大將,只是楊影需要一個善於籌劃的軍需官,納蘭慶則需要一個樂觀活潑點兒的副手;呼延豹、班高都是一等一的將才,他們的部隊也一直是我們的主力攻堅突擊部隊;齊信爲人細緻有韌性,做事一絲不苟,但穩重有餘,進取略嫌不足;錢才爲人外和內熱,善於把握時機,將部隊的機動性發揮到極致,迂迴制敵,往往超額完成任務,只是有時候頭腦會發熱,不能正確判斷戰場情況,讓自己的軍隊陷於險地;鄭班這人威嚴自重,制軍極嚴,他的部隊是我軍紀律最好的部隊,又能體恤下屬,深得士兵尊重和信任;高放性情平易近人,和士卒同甘共苦,和士兵同吃同住,對於上下級禮節看得很淡,下屬有犯法者往往極力迴護,不以軍規嚴辦,同樣很得下屬擁護,他部下的軍隊戰鬥力也絲毫不弱於他人。淄州將領這邊,于成龍、沈月、二將在淄州軍中都有很高的威信,不過他們有些太拘泥於以前淄州軍的成法,應該給他們的部隊多派一些精幹的軍官擔任他們的副手;寧宇這人還是擺脫不了家族觀念,但是治理水師井井有條,以後應以恩惠籠絡之;紀冰清性情剛直,擅長突擊衝陣,但是有時候一意孤行,聽不進部屬勸告……”

阮香停住腳步,小心翼翼地摘下兩朵花,將一支純白的風信子別在吳憂胸前的衣上,將一支紫色的鬱金香別在自己胸前,淡雅的香氣籠罩了兩人。兩人並肩站在流水邊,水中倒映着兩人的身影,男的俊朗,女的嬌俏,宛然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阮香癡癡地看着兩人在水中的倒影,她的眼神空濛濛的,吳憂又說了些什麼,但是她都沒有仔細去聽。

“大哥,你看這水多清,水裡還有小魚呢。”阮香忽然說了一句。

吳憂正一本正經地說話,忽然聽阮香沒頭沒腦說了這麼一句,看來剛纔自己好多話都白說了,只得訕笑道:“那個,呵呵,確實很清,你有一個很好的園藝師。關於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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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香並沒有繼續聽他說下去的打算,她轉過臉,微微揚起臉,看着吳憂道:“大哥,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平安的回來。”

阮香那張和阮君一模一樣的俏臉和吳憂近在咫尺,她如星的雙眸中滿是關切之情,那種神情吳憂再熟悉不過,每一次吳憂將要遠行的時候,阮君的眼中便是這種充滿關切和情意的眼神,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嬌豔的紅脣,挺直秀氣的小鼻子,恍然間吳憂似乎回到了家,正在和阮君殷殷話別。

他擡起雙手,將阮君輕輕攬入懷中,他的嘴脣尋找着小君的紅脣,小君長長的睫毛合上了。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雙手似乎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俏臉也變得緋紅一片。

“我會回來的,小君。”吳憂含糊不清地喃喃道。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前的麗人眼角悄然滑落,吳憂驀然清醒,他正摟着的阮香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嬌軀!吳憂大驚,馬上放開了阮香,急退一步,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一縷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了下來。吳憂一把拉下腰間佩刀,摔在地上,訥訥道:“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小香,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都是這把該死的刀,一趁我不注意就……”

阮香猛地別過了臉,面朝着流水的方向,她的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是苦?是澀?是失望?還是在回味剛纔那一刻的怦然心動?沒有人猜得到,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淚流滿面,淚水一滴一滴地滴進清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驚散了悠閒自在的游魚。她緊咬着嘴脣,馬上舌頭就嚐到了鹹鹹的滋味,胸前的那朵紫色的鬱金香早就被她捏得失去了原來的形狀。

吳憂看着阮香無聲飲泣的背影,想安慰幾句又無從下手,平日裡的機警早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這一刻他就像所有犯了無可挽回的錯誤的男人一樣,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等着阮香說話。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對吳憂而言卻像是等了一百年那麼久,這時候一個急匆匆走進來的傳令兵把吳憂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那個傳令兵送來一封密函,上面特殊的記號表明那是寧家給阮香的絕密信件。

阮香轉過臉來,雖然臉色顯得蒼白,卻已經看不出什麼異樣。她揮揮手示意那傳令兵退下,就像剛纔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擡起眼睛,對吳憂道:“大哥,你的意見很好,你寫成一個專門的文件給我吧,我會處理好你的意見的。你什麼時候走?我安排大家給你送行。”

吳憂這纔回過神來,道:“啊……這個,不用了……不是……我是說文件我會寫,這個送行嘛,就免了,大家現在都有任務在身,我又是最怕麻煩的……”

阮香道:“大哥不必客氣了,這就算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再說你要走,大夥兒再怎麼忙也要抽出時間送送你的,不然他們要怪我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先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說着從地上將吳憂的刀撿起來,拿在手裡看了一下,又掏出一方手帕細細擦拭了灰塵,遞給吳憂道:“大哥保管好這把刀罷,今後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要……不要遺失了。”

吳憂臉色通紅,不敢和阮香的目光對視,默默接過刀,掛在腰間,衝阮香一抱拳,轉身疾步離去。

阮香俯身揀起吳憂匆忙間失落在地上的那支純白的風信子,奇蹟般地,那朵花幾乎還是完好無損,她的纖纖五指輕輕轉動着這朵白花,花上彷彿還存留着吳憂的氣息。

良久,阮香站起身來,她的雙手緩緩舉過頭頂,原地優雅地轉了一個圓圈,然後她腳下踏着輕盈的舞步,雙臂隨着微風輕柔地舞動,潺潺的流水就是她的伴奏,花間的蜂蝶就是她的舞伴。隨着曼妙的舞姿,她纖細的身軀彷彿融化在了風中,她化身成了綠樹花間的精靈,翩翩飛舞,沒有任何固定的步伐,沒有任何成規的動作限制,她將自己的全部身心融入了自然之中。她就是風中的一片輕舞的花瓣,她本身就已經化作了一陣清風,無形無影……

阮香沒有發現,花木深處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着阮香用全部心力跳出的這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舞姿。隨着阮香的舞步越跳越急,這雙眼睛也隨之發出了狂熱的光芒,這人的渾身上下也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身體的不由自主的顫動震得他藏身處的花枝發出了簌簌的響聲。

阮香驀然停止了急速旋轉的嬌軀,沉聲喝道:“是誰!”手中那支風信子電一般射向發出聲響的花叢。“撲!”地一聲悶響,阮香清楚地看見一個身着靖難軍軍官服飾的人影踉踉蹌蹌翻過了牆頭,但是她感到十分疲累,剛纔那一支生命之舞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已經心力交瘁,再也沒有力氣追趕了。事實上發出了那支花之後,她幾乎脫了力,雙手扶着樹纔不至於立刻癱坐在地。

“衛兵!”她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幾個白色的身影應聲進了花園。

“大哥的風信子。”阮香夢囈般地低語着,護衛們並沒有聽清楚,不過即使她們聽清楚了也弄不明白什麼意思,她們把阮香扶到了屋裡,又以最快的速度去請大夫。

三天後,阮香在淄州城太守府大宴賓客,爲吳憂送行。席間,靈州和淄州衆將輪流勸酒,吳憂酒到杯乾,大醉,擊節而歌,衆人一齊以箸敲擊酒碗相應和,最後也分不清誰是主,誰是賓,平時嚴肅正經的將領們很沒有風度地七倒八歪躺了一地。

阮香命親衛將飲得大醉的吳憂扶上早已備好的馬車,爲吳憂加派了二十名忠誠可靠、武藝出衆的侍衛。阮香還親自挑選了兩名武藝高強的侍衛暗中跟隨。又傳令各地靖難軍明裡暗裡控制下的組織,不管吳憂提出什麼要求,都儘可能滿足他。

目送着馬車上路,阮香幽幽地嘆了口氣,吳憂這一去,關山重重,更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見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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