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之開州篇

外傳之開州篇

⒀故人重逢

歸化城外陰雲密佈,化水在寒冷的空氣中籠罩着白色霧氣,如同預示着聖武二百六十九年的這個冬天的一切不平凡。碼頭已奉命被戒嚴,開州軍儀仗隊在碼頭長長的甬道兩側平行一字排開。隨着船隊漸行漸近,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前來迎接的官員中包括了繡衣使者楊影、開州牧唐琪,威南將軍唐鈺,軍師徐輕揚,歸化太守賈強,城守陳越。還有主簿黃佳,此女是唐琪的閨中密友,也負責開州的暗探組織,人稱笑靨如花,心如蛇蠍,對唐琪本人忠心耿耿,對唐琪的敵人則辣手無情,“蝶娘”的名號在開州相當響亮。有開州在西北戰線的重量級人物悉數到齊,可見對京畿來人的重視。

唐琪對張靜齋當然沒什麼好感,尤其是他剛剛故伎重施,以開江以南,瀾水以東爲域,劃蠻阜、六、沐三城,設立開南都護府,封閔化爲開南都護,鎮南將軍,靖南候,爵祿甚至超過了唐琪。這等於將佔開州三分之一強的疆域生生的從開州分割出去。也相當於給予了叛軍合法地位。

如果唐家打算繼續得到朝廷承認,那麼對開南的主動軍事行爲將不再合法,西南瀾水戰線中辛苦營造的優勢也將無法保持。而在目前錯綜複雜的局勢下,張靜齋能提供的支持事實上很有限,但是他代表朝廷所給予的大義的名分的確十分重要。這也是楊影堅持一定要和唐琪親自迎接朝廷使者的原因。

楊影自己是從來不奢望會從張靜齋那裡得到什麼實際援助,只要他能保持中立,不在背後捅上自己一刀就真的謝天謝地謝人了。

徽州戰場傳來消息,張靜齋最近在徽州又取得了一場大勝,神威將軍薩都的名聲真不是平白得來的。看來張靜齋結束徽州戰事只是時間問題了。可以肯定,張靜齋結束徽州戰事之前不會直接插手開州,就像他抽不出手去照管雲州一樣,他所能採取的策略只能像對付雲州似的——分而治之。

又是雲州。開州和雲州,一個西南,一個西北,爲什麼情況都是這樣的類似?楊影發現自己總是揮之不去心中的那個陰影。那人的影子如一座山,橫亙在他心上。

“超越他就是超越你自己。如果連自己本身都不能超越,你永遠沒機會。”索清風這個預言更像是一個神秘的詛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你處處模仿他,以至於失去了本心,這樣你永遠超不過他。”又是該死的預言似的話語,卻該死的直指本心。也許正因爲是實話才刺耳吧。人說自己衝冠一怒爲紅顏,難道真是爲了冰清?還是自己一開始就將她作爲了一個藉口?一個離開的藉口,一個有機會追逐心中那個虛幻的背影的藉口。

我真的愛冰清麼?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涌上了楊影的心頭。我是愛冰清的,楊影立刻將那個念頭驅趕出去,我與唐琪的婚姻只是爲了政治,爲了擁有一片自己的天下,爲了和冰清共有自由自在的天下,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刺客的追殺。冰清,山林並非我們隱居的好去處,我要保護你,用強大的力量,在赤紅的岩漿的洪流即將吞沒我的那一刻,我萬念俱灰,我大徹大悟。從沒有那樣貼近死亡,從沒有那樣真切地體味死亡的滋味。死亡是什麼滋味?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

冰清,我並不是不愛你。楊影對着心中美麗的倩影解釋着。索大哥說得對,我只是放不下心中那份執念。完不成這個心願,即便隱居山林,我也將留下終生的遺憾。冰清,相信我,給我時間,我不能也不會永遠只做一個追逐別人背影的人。我會讓你看到,你的愛人,是最好的。

想到這裡,楊影心中忽然一動,那人當初走的時候,又是在追逐誰的影子?

“繡衣使者楊影同開州文武迎接天使。奏樂!”司儀大聲喊道。碼頭上頓時鼓樂奏鳴。楊影略有些迷茫地擡頭遠眺,那支懸掛大周旗幟的小小船隊由遠而近,逐漸清晰起來。

作爲開州軍方最德高望重的老將,威南將軍唐鈺雖然很不屑於這種卑躬屈膝的做法,但基於對唐琪的忠誠和對楊影能力的信任,還是跟着二人出城迎接。其他人等各懷心事,等待一見朝廷使節。

船隊緩緩靠岸停穩。拋錨下帆,架起懸梯。最前面那艘大船的船倉裡的人魚貫而出。不一會兒功夫,所有人都被小船接上了岸。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銀髮長鬚,雖一身布衣卻氣質超羣的老者。楊影覺得心跳忽然加速,全無之前的氣定神閒。等看清來人,大叫一聲“索大哥!”,不顧唐琪等人的詫異,快步走上前去,緊緊握住老者瘦削的雙手,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個人正是楊影的忘年之交,結拜兄長索清風。不過他隨即鬆開了手,抱歉地道:“楊影粗魯失態了,有沒有握痛大哥?”

索清風欣然將雙手反握楊影,呵呵笑着道:“老哥哥可不是弱不禁風的人。倒是二弟清瘦多了,辛苦了啊。”寥寥數語,讓楊影心頭涌起久違的暖意,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時從索清風身後閃出兩個人來,竟是東方玉和紀冰清。東方玉一身青衣,依舊用頭巾裹發。冰清穿的是那件他再熟悉不過的淡綠色綴着明珠的女式武服,依舊那樣英姿颯爽。看到了遠赴天涯的兄弟和朝思暮想的愛人,楊影心潮彭湃,大步上前拍了拍東方玉的肩膀,之後一把緊緊將冰清抱在懷裡,鼻子一酸,眼淚終於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冰清!你——來了。”心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得這幾個字而已。

多日未見的愛人就在面前,紀冰清也是情難自禁,不顧一切地將顫抖的嬌軀緊緊貼在楊影的身上,一張俏臉上早已梨花帶雨。兩人久久相擁,不願離開,好像世界上除了對方再也沒有旁人。

本來緊隨其後的唐琪看到這個場景不禁黯然,她呆呆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是個完全多餘的人,她拉不下臉來出聲招呼,只是等着楊影想起她來,但是楊影沉浸在喜悅之中,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我們之間只不過各取所需,相互利用,唐琪心中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大局爲重,大局爲重。楊影在這麼多人面前對她的漠視幾乎讓她羞辱地尖叫起來,她的手指甲摳入了手心的肉裡,她的臉上還僵硬地保持着那禮節性的笑容,淚花卻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黃佳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來到唐琪身邊,她淡淡道:“天冷風大,大人小心着涼。”說着將一件狐裘披風給唐琪披在肩上。唐琪趁機擡手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沒事了。”唐琪深吸一口氣道,溼冷的空氣讓她清醒了很多。

“小姐,我們回去吧。”論輩分唐鈺是唐琪的親族長輩,對唐琪的關係親近,稱呼與別人不同。

“禮不可廢!開州不能讓人看笑話,說咱們不懂禮節。”唐琪道,堅持要留下來將迎接使者的儀式進行完。

“大人,”軍師徐輕揚道:“既是楊將軍的故人,想必沒什麼問題。大人已經親自來碼頭迎接,禮數已經到了。現在身體不適,暫請回府,天使那裡有我們。”

唐琪看看正親熱的低語的楊影和紀冰清兩人,心道罷了,我怎麼能學那些妒忌婦人家?這般光景沒的惹人恥笑,轉身先走了。唐鈺不聲不響隨唐琪離開。其他人則要留下來將歡迎儀式進行完。碼頭上衆官一陣寒暄,無非是些官場上的應酬話。

過了好一陣子,楊影才從失態中恢復過來,不好意思的放開冰清,再次張開雙臂歡迎了東方玉。兄弟三人寒暄了幾句。

楊影忽然想起來問道:“張靜齋怎麼捨得派大哥出使開州?您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和年輕人一起受這風霜之苦,有失敬老之意啊。還有三弟不是去鑄劍了麼?怎麼……”

索清風笑道:“唐公怎麼會派我來!我是被你神通廣大的三弟抓了壯丁,綁架塞到船上來的。臨走給唐公留了封信,說我告假去南方考察。還不知道唐公見到信會氣成什麼樣子呢!”又做出無耐的樣子道:“我可不知道怎麼回去見唐公了,都是你三弟幹得好事啊!!”

東方玉趕忙舉雙手道:“怎麼是我?!明明是你自己不放心二哥罷,要不幹嘛早早寫好了信?!”又把冰清推向楊影道:“再說,冰清妹妹又要見二哥,又要照顧你這個老傢伙,不這樣怎能有現在一舉雙得的好事呢?!”

冰清大窘,岔開話題道:“對了,還沒給你介紹這此出使開州的正式使節呢。諾,這位就是繡衣使者,呼延明將軍,他奉唐公旨率五百呼家軍助你平開北衛之亂。”

楊影這纔看到了旁邊拱手行禮的一身戎裝的將軍。此人年近三十,生得清俊儒雅,卻又不乏威武攝人之氣。楊影閱人無數,一眼就生出初遇英雄之感。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五百人雖少,但若是此人部下,想必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只是此人眉宇間總是透着一點惆悵之色,似乎心思並不在這。

冰清恢復了與楊影親近的感覺,湊道他耳邊道:“他是呼延豹大哥的堂弟。索大哥一看便說他是難得的文武雙全的人才,可堪大用啊。”

呼延豹……楊影隱隱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因爲黑風寨的事他還是有所耳聞的。那呼延灼在哪裡?他們本應該去阮香那裡的,後來卻沒了消息,怎麼成了張靜齋的繡衣使者?……一時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回禮致敬。楊影向呼延明一一引薦開州衆官,衆人紛紛相互見禮。這時候他才發現唐琪不見了。楊影心知唐琪是看到了自己和紀冰清親熱的一幕,負氣離去,心裡不禁好生過意不去。黃佳自然而然接過了撒謊的任務。什麼唐琪這幾天偶染風寒,身體不適,今天本來是強扶病體前來迎接天使,不想就在碼頭上受了風,病越發沉重起來,怕失了禮儀,只好先行回府,再三叮囑好好招待天使,待病好之後一定設宴賠罪云云。呼延明連道不敢,略問了幾句得病醫治情況,也沒有深究。

因爲天色已晚,進城已經來不及,開州官員就安排呼延明等人在城外的館驛住一晚,次日入城。安頓下來之後,自有開州派出的官員伺候起居。楊影這才騰出空來和大哥三弟好好聊聊。

“怎麼又出來一個繡衣使者?”楊影問索清風道。“且不論這人如何,我就想知道他此番持節而來,目的爲何?開州以後到底該聽誰的?這是唐公的另一條計策麼?唐公玩弄這種手腕,未免太不將人看在眼裡。”

“說是也不是。”索清風看着發急的楊影微笑着道:“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唐公對你一年來在開州的作爲還是比較滿意的,至少你控制了開州的局勢沒有進一步惡化。唐公西征徽州纔沒有後顧之憂。手段無所謂,結果最重要。這次派呼延明來是給你封官的,具體封什麼官我不太清楚,我想可能是安國將軍或者軍師將軍這種雜號將軍,若是在開州再立些功勞,以後還會升遷,二弟前途無量啊。”

“也就是說,呼延明接手我原來繡衣使者的職責了?”

“對,不過唐公有交待,開州軍務還是以二弟爲主,呼延明只能協助,不準越權。”

楊影搖搖頭道:“終究是個肘掣。算了,兵來將擋,怕個球!”

索清風道:“二弟擔憂不無道理,本來我是想阻止的,不過看到派的是呼延明這人,就沒有多這個嘴。呼延明這人是個人才,二弟莫要小看他,也不要以對付一般人的手段對付他。要是能想法收服其心,將來大有好處。”

楊影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既然索清風都這樣說了,一定不會錯。他飲了一杯酒,又回頭問起東方玉鑄劍的事。

“這個,說來話長……”東方玉苦笑道。“先讓你見一個人吧。”喚從人吩咐請小姐,楊影正疑惑,不多會兒,從人用小轎擡來來一人,卻是阿瑤。阿瑤款款而至,多日不見,阿瑤已經出落得愈發嬌豔,身子也發育得豐滿多了。臉上不健康的紅暈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彩照人的氣質和動人的微笑。

楊影一時看得竟然呆了,居然忘了行禮問候。冰清嗔怪地用手指戳了他眼睛一下,他才醒悟。冰清親切的挽着阿瑤道:“這回東方大哥把阿瑤妹妹的病全治好了,我們姐妹可以朝夕相處了,開心吧!”

東方玉笑道:“冰清姐姐還是叫我三弟吧,叫我‘大哥’豈不折煞我也!再說你若與阿瑤妹妹朝夕相處,那二哥豈不是要把你們一起娶回家纔好!”

阿瑤和冰清一同臉紅,冰清嗔道:“貧嘴!”

看到二女窘態,索清風和東方玉一起大笑。楊影唯有苦笑,他又想起了唐琪,看來索大哥還沒有把自己和唐琪結爲連理的事情告訴冰清,不知冰清知道了這件事會怎樣呢。

是夜,楊影冰清久別重逢,自是格外激情,抵死纏mian。楊影在那種情況下自是沒辦法對苦候了自己近兩載的心愛之人說自己已與她人結爲連理枝了。看着身旁臉色紅潤嬌然熟睡的冰清,楊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在這不平靜中陷入沉沉的睡眠。

次日清晨,衆人啓程,騎馬進歸化城,呼延明的部下就在城外安營休整。楊影看到阿瑤上馬駕馭伸手矯健,心情又開懷了些。歸化城的城牆已經在前不久被謝辛的叛軍打了個稀巴爛。西門受到的攻擊少些,又經過修補,但還是不免露出破敗景象。

歸化太守府,剛從西南瀾水戰線返回的開西衛大將,破虜將軍唐貴,正對着桌子上用砂土堆起的地圖對唐琪、唐鈺、徐輕揚、黃佳等人詳細解釋瀾水戰線的敵我部署。看到楊影等人進來,不以爲然的冷哼一聲,傲然立在一邊,冷冷的看着幾人。

楊影看都不看他,直接的向一身戎裝的唐琪介紹道:“阿琪,這兩位便是我常給你提起的我的兩位結義兄弟,索清風索大哥和三弟東方玉。這位是阿瑤,這位……就是冰清。”介紹到紀冰清時,楊影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他不知道唐琪會怎樣對待冰清。畢竟唐琪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冰清和他之間至今仍無名分。

唐琪這時已經恢復過來,嫣然一笑,給幾人行禮道:“久仰大名,今日得索大哥、東方三弟和冰清姊姊相助,開州有望了!”

幾人正要回禮,卻聽唐貴冷哼道:“久聞索相大名,不知今此前來,肩負唐公何等使命?”

唐琪玉面一寒,剛要出言訓斥。索清風卻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是驍勇善戰的唐貴唐將軍吧。久仰久仰,老朽今日前來當然是助開州平定內亂。不過並非是奉了唐公之命,而是自己開小差兒跑來的。”

唐貴還要說什麼,卻被徐輕揚打斷:“唐貴將軍不得無禮。索相這種尊貴客人請都請不到,肯屈就我們這裡,那是開州的福氣,這位東方兄弟年紀雖輕,能和索老、楊將軍兄弟相稱,想必必有其過人之處。諸位既是楊將軍的客人,便是開州的貴賓,我們信得過你們。客氣的話就不講了,就先請楊將軍給客人介紹一下開州目前的戰局吧。”

索清風暗自點頭,這徐輕揚是個人才。

唐貴還想爭吵,老將軍唐鈺在旁冷哼一聲,開州軍中,唐貴最怕就是唐鈺,這才收聲不敢多言。

不理唐貴惱怒,楊影徑直把索清風幾人讓到地圖前:“目前開州的形勢並不樂觀,實際上存在五股勢力。首先就是南衛邊防軍大將閔化和他的弟弟蠻阜太守閔凱的叛軍,裹脅帶甲十萬之衆。而且以開州最爲精銳的南衛邊防軍爲主力。佔據了開江以南,瀾水以東,沐水以西的大片疆域和蠻阜、沐二城。當然現在他們已經得到了朝廷的承認,成立了開南都護府,閔化就是第一任開南都護。”

唐貴忍不住又要插嘴,卻被唐鈺的目光所阻止,只好憤怒的“呸!”了一聲。

楊影像是沒看到唐貴的反應似的道:“之前我們在瀾水西岸取得了幾次關鍵性的戰鬥的勝利,並把孤軍深入的閔化圍困在開西衛和不周山脈形成的這個三角區域。本來有望一舉殲敵的,那樣或許可以平定開南之亂了。但是開北衛兵變正在這個時候給我們身後捅了一刀子。”

唐鈺的臉上浮現出鬱悶的神情,那個時候是他極力主張班師回救歸化。直接導致了閔化率部突圍。

“當時雖然我和威南將軍意見想左,但現在證明威南將軍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楊影目光真誠的看着唐鈺,唐鈺心中暗道一聲慚愧。

“因爲如果失去了歸化這個北部屏障,開州城就十分危險了。而這裡,”楊影指着開州城道,“無論作爲政治還是戰略意義,都是我們絕不可以失去的根據地。而換一個角度說,即使殲滅了孤軍,生擒了閔化,閔凱還是擁有開南軍的主力坐鎮瀾水以南,恐怕一時難以消滅。更重要的是,閔化的開南軍是南部邊防的屏障,如果閔化被俘或戰死,閔凱真的以開南軍全力相博,兼之開北衛的謝辛叛軍,東部佔據六城的柴州軍,火德城態度搖擺不定的董文董明部,我們如何同時招架?!更要命的是如果南方門戶大開,南蠻軍一旦進入大周,那便是洪水野獸啊!”

衆人都沉默不語,南蠻的屠城戰和*掠奪是舉世聞名的,屏蘭不久前的劫難就是最好的見證。誰也不想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百姓和兄弟姐妹身上。老將唐鈺也不禁爲之動容。他只考慮絕不能失去江北三郡,倒是沒想到異族入侵這一點。

“另一方面,朝廷把柴州佔據的沐水以東的疆域也封給了閔化這個開南都護。六城郡是塊肥肉,閔化絕對不會就讓柴州人這麼佔着的。現在開南軍得到朝廷認可,士氣正盛,更兼出兵六城師出有名,怎能放過?開南軍與柴州軍一戰可以預期。”

冰清顯然不知道柴州佔據了六城。不禁問道:“柴州不是正和懷州軍打仗麼,怎麼又來佔了六城?”

徐輕揚道:“這就叫屢教不改!當年楊紡叛變柴州就佔我六、沐二城,後來吃了敗仗,又有懷州,屏蘭來犯才告罪求饒。沒想到這麼快就又重蹈覆轍。”

唐琪笑道:“這回就讓他見識一下開南都護的厲害,我們也好坐山觀虎鬥。”

唐鈺嘆道:“張靜齋這算做了件好事麼……”

唐貴道:“這算什麼好事!將軍以爲開北衛軍區區兩萬兵力,遠在邊陲補給無力,有什麼資本興兵造反?看看開北衛的地理位置吧,擺明了在背後寫了個大大的‘張’字!”

“休得胡言亂語!再亂講話將你亂棒打出去。”唐琪發作起來。她有些擔心地望了望呼延明,這可是張靜齋派來的使者,唐貴這樣明顯地表示對張靜齋的敵意,若是傳回京畿,惹怒了張靜齋可就不妙了,畢竟現在開州還要仰賴朝廷。

“唐將軍若要顯示自己的忠義,儘可以在戰場上一顯身手,當着天使的面這樣說話,好沒教養。”楊影冷冷道。

“我有沒有教養,用不着你這麼個小輩來教訓!”唐貴生就一張臭嘴,不和人吵架就難受。楊影和他共事了不少日子,知道他這個毛病,不屑於和他爭口舌之利。

“喲!小貴貴今天可算給開州武將露臉了。”黃佳故意嗲聲嗲氣地譏諷道。

唐貴一聽,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最不想招惹的就是這個面慈心狠的蝶娘,乖乖閉上了嘴巴。

楊影接着道:“開北衛將軍謝辛,雖然是閔化的拜把兄弟,但在開始卻沒有隨閔化造反。爲何?歸根結底他那時候起兵沒有好處,還擔心成爲衆矢之的,沒有靠山的話,很快就會被打垮。而現在……”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第一他看到了朝廷居然分割開州設立開南都護府,承認了叛軍的地位,在這次叛亂中只是和稀泥,表現軟弱,第二,很可能他終於找到了靠山,他纔敢起兵,打起了‘以兵相諫,保護忠良’的旗號,公然呼應開南叛亂。”楊影已經儘量批評得婉轉了,並沒有直接提及張靜齋的名字,不過只要在地圖上一看開北衛的位置,謝辛背後靠山是誰不言自明。

“保護忠良?端的可笑……”唐鈺冷哼道。

“唐公這樣做……唉,他是不是成心要把開州拖垮。”唐琪道,“派軍相助,居然只得區區五百人,剿滅山賊都嫌少……”她看了一眼有些尷尬的呼延明,歉然一笑道:“我並非針對尊使。”

呼延明並不介意,他慨然道:“當初楊將軍以繡衣使者身份孤身入開州,力挽狂瀾,這等大智大勇實在讓人欽佩。明雖不才,還有五百部曲,不敢說超過楊將軍,卻也不敢妄自菲薄。”

唐琪壯之,施禮道:“不管怎樣,有尊使這句話,我代開州百姓先謝過尊使。”

呼延明謝道:“不敢當。在下失禮了。”

楊影耐着性子等兩人客套完,繼續他的思路道:“其實說直白些,唐公並不希望有個強大的開州存在於他的後方,但現在他西面討伐徽州正處在關鍵時期,東面又和阮香是敵非友。北邊的吳憂……不用說大家也明白,貌合神離罷了。所以他需要做出支持和聯合我們的姿態,又不能讓我們強大到完全脫離他的控制。”

“張賊欺我開州無人邪?!”唐貴忍無可忍的罵道。他剛罵完,就覺得自己後領一緊,被唐鈺給提了起來,他不敢反抗,隨後整個人就騰雲駕霧一般被扔出了議事廳。

看了這一幕,衆人相顧莞爾。去了唐貴這張臭嘴,廳內氣氛也輕鬆起來。

楊影微笑道:“唐公能採取的手段其實也有限,咱們小心些相信可以做到兩下兼顧,兩全其美,唐公也是個愛惜名聲的人,必須兼顧朝廷的威信,想來不會冒天下指大不韙公然挑唆地方內戰。”

他喝口水又道:“開北的形勢已經基本穩定。叛軍已經龜縮在開北衛。根據偵察兵力已經不足一萬。被我軍三面圍困,軍心渙散。目前他們要麼渡過赤水向徽州逃逸,要麼只有坐地等死了。無論如何這仗我們要打的快、打的狠。這樣才能儘快穩住形勢,進一步向火德郡董文董明兄弟施壓。瀾水戰線我們要儘快與開南軍達成諒解,把開西軍主力北調,必須徹底把江北的問題解決掉!……”

一直沒發言的東方玉忽然插話,淡淡道:“火德郡的問題恐怕要遲些解決了,南蠻軍已經打過來了。”

在座衆人聞之無不震驚,卻又不信,東方玉也沒出城,這等大事怎麼能這樣就隨隨便便說出來?

好像是爲了驗證他的話的正確性,東方玉話音剛落,一個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大廳,大聲稟報道:“開南都護閔化將軍急信,南蠻軍攻克南折關,十萬大軍正揮師北上,軍情緊急!請求派兵支援……”

⒁韜光養晦

蠻,地處大周西南的山地部落國家。早先是散居包括開江、白江以南的部落聯盟。因其文化興起遠落後於中土,故被稱爲南蠻部落,部落的守護神和圖騰是白象。南蠻部落是興起於中古時期(大約聖武開元前的一千年左右)的五大部落聯盟之一。

五大部落聯盟包括中土部落、胡邦部落、羌羝部落、南蠻部落和東夷部落。

中土部落是中古五大部落中文明最早,規模勢力也最爲龐大的部落聯盟。中土文明也在五大部落中一支獨秀。到了近古時期(聖武開元前四百年左右),起源於白江支流漢水流域的周部落迅速崛起,一舉成爲中土部落聯盟中的佼佼者。在聖武開元前一百二十年左右。周部落以聖京爲中心建立了中土第一個王國:周王國。隨後在中土部落聯盟的疆域裡相繼成立了二十幾個以城池爲單位的小王國。經過一百年左右的時間,周王國通過一系列戰爭不斷征服中土其他國家。成爲中土最大的一個王國,疆域包括後來京畿、燕州和靈州大部分地區及開州、懷州、柴州的北部地區,沃野數千裡,人丁興旺,國富兵強。聖武元前十七年,周王阮威即位。阮威又經歷了三年對內休整,三年對外征戰,一舉將殘存的回、吉、遼、越、齊、魯六國消滅,結束了中土的分裂局面。踏上了對異族征戰一統天下的道路。最終建立了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強大帝國。

北方活躍在麗水下游及呼倫河瀘江流域的是胡邦部落。西方是在佔雲州西部大半直至天山山脈的羌羝部落。胡邦部落與羌羝部落均是以遊牧民族爲主的部落聯盟,居無定所,驍勇善戰,一直是中土諸國最爲忌憚的強敵。但文化上發展的比較緩慢,部落間的聯邦形式也很鬆散。也正因爲此,後來才屢次被善施奇謀的周聖武帝所敗,不斷向西向北敗退。胡邦部落後來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庫狐和迷奇,形勢纔有所好轉。而羌羝部落聯盟則一蹶不振,雖然經過百餘年的修養生息,最終在雲州境內建立了數個少數民族國家如大小月氏、哈克蘭、吉斯特、庫比倫等,但因爲國力積弱,北方又有庫狐、迷奇的不斷入侵,使這些少數民族國家一直疲於自保,沒有得到發展壯大。到了周靖文帝時期,靖文帝推行民族融合政策,向關外移民(“關”指燕北的聖武關,關北的雲州稱爲關外,關南的諸州均稱爲關內),懷柔羌羝後裔各國,共御迷奇、庫狐。後來的靖武帝則憑藉武力徹底征服了哈克蘭各國,納入雲州版圖,又大敗庫狐、迷奇,建立了北方防線,設立獨立的邊防軍建制。

在東南,白江下游流域,也就是今天柴州下水關以東直至東海,包括懷州大部地區在內的區域,活躍着的歷史悠久程度與中土部落不相上下的東夷部落聯盟。東夷部落文明發展的很迅速,人口經濟稍微落後於中土部落。傳說中上古的東、西二帝,正分別是東夷部落與中土部落的祖先。東夷部落與中土部落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獨特文化。然而最終東夷部落發展步伐落後一步,白江一戰大敗於周聖武帝,數百萬族人皆被屠殺。東夷文明也因此被徹底毀滅。

相比於東夷和羌羝,南蠻部落要“幸運”的多。他們在被中土部落及後來的中土諸國的侵略過程中不斷南移,建立了自己的國家蘭,後來蘭被聖武帝擊敗,蘭王降周。蘭也成爲周帝國的屬國,被周聖武帝分裂爲屏蘭,伽蘭,呼蘭,另一部分遷入西南山區,建立了仍以部落聯盟爲主的國家蠻。南蠻文化在蠻國得以保留,而東南的三蘭則多少受到周文化的同化侵蝕。蠻國居民長年生活在山區和亞熱帶雨林地區,艱苦的生活培養了蠻人剛毅殘暴的性格。每每對外作戰各部落都能同仇敵愾,顯示出強大的戰鬥力。更兼南蠻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所以在三蘭和大周帝國的圍困中得以生存。但資源上的先天不足也使南蠻各方面發展落後,也常常受到東方三蘭和北部強大的周帝國的欺凌。

聖武歷二百四十六年,南蠻最大的蠻蒙部落成爲部落王,年輕的蠻蒙部落酋長蒙勇成爲蠻王,一統南蠻諸部。蒙勇少年時曾蓄髮遊學於周帝國,熟悉周文化,更對南蠻弊制瞭然於胸。從小便臥薪嚐膽,立志將南蠻建成如周帝國那樣的強大帝國。年僅十八歲的蒙勇上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吹枯拉朽之勢摧毀了日趨沒落的傳統的氏族部落結構。並效法他最推崇的聖武帝實施一系列變法。

軍事上,革新兵制。隨着部落制度的沒落,不少酋長和部族武士失去了傳統的權益,成爲不安定因素,蒙勇將其中豪勇善戰者編入軍籍,擔任各級軍官。以往南蠻作戰都是以部落爲單位,實行戰時點集制度。由蠻王發出命令,各部酋長響應者可以點集手下可作戰的武士隨從出征。所以每次能夠出徵的兵員多少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當代蠻王的號召力,不止如此,狹隘自私的酋長們往往並不可靠,一旦遇到什麼挫折,他們很可能就會從盟友變成敵人,從背後落井下石,只有在戰勝的時候他們纔是齊心合力的,爭奪戰利品的時候往往奮不顧身。戰後若有繳獲,都歸各部酋長所有,由他們自行分配。因爲點集集合起來的士兵大多是酋長們的私人奴隸,所以各部酋長侵吞戰士戰利品已經成爲習慣,這極大地挫傷了武士們的積極性。所以這次兵制改革重點首先就是一改以往的戰時點集制度,改爲募兵制,訓練一支裝備精良的職業化軍隊。這支軍隊統一編制,直接聽命於蠻王,強調紀律,以軍功論爵;以重利招誘三蘭和周國的熟練工匠,開礦冶金,鍛造兵刃,革新兵種武器,將象兵編入軍隊,並將輕便堅固的藤甲推廣應用,成爲軍隊的制式裝備,大大改善了原始南蠻軍在護具和騎兵上的劣勢。

政治上,廢除各部落自訂的各種土法,統一刑律,仿周例立刑法。將原蠻都擴建爲武都,將各部落酋長和南蠻富賈集中於王都,以鞏固中央集權,那些膽敢抗命不遷徙的酋長們一個個都被攻滅。蒙勇派人重新丈量釐清全國土地,鼓勵自耕農和被赦免的奴隸開墾土地,特別嚴厲地懲罰那些隱瞞地產的酋長們,以半是強迫半是贖買的手段從各部酋長手中解放了大量奴隸,獲得了大量青壯勞力和豐富的兵源。設立郡縣,逐步推行城市化,修築高大的城池,遷居人口,以都市爲中心,取代過去以小村寨爲中心的原始聚居方式。

經濟文化上,建立與周接軌的度量衡和貨幣制度;鋪設驛道,開辦書院,參照周國的文字,編纂了南蠻歷史上第一部字書,要求書同文車同軌;移風易俗,改革妯娌同席而眠等原始生活習性,提倡周文化,選拔才智少年去周國留學;曆法上推行周曆,並以周聖武曆紀年。在貴酋之中提倡漢服,在朝廷上仿照周國的禮儀制度。

外交上,聰慧的蒙勇採取了韜光養晦的政策,邊境地區仍然維持原來制度不變,嚴格封鎖國內改革消息,使國外對蠻的印象停留在之前愚昧落後的階段;並在對屏蘭和周的戰爭中不止一次戰敗失地,對外一直採取守勢,對屏蘭和周國邊將咄咄逼人的挑釁置之不理,以驕他國之兵,使別國不對南蠻做防範。從此處便可看到這位南蠻王不求偏安的野心了。

隨後周帝國陷入內亂,國力大大衰竭。三蘭脫離了對周的依附,陷入三國亂戰。蠻國獲得了寶貴的和平時期,趁機迅速崛起。蠻王蒙勇以鐵腕手段治國,國內一切擋在他前進步伐上的阻力和敵人均被他以雷霆之勢掃除,血染刀刃。經過二十年的厲兵秣馬,蠻的崛起已經無人可以阻攔。蒙勇當之無愧成爲南蠻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現在他只需要一個機會,一個顯示南蠻強大力量的機會。他並不急,對韜光養晦了二十年的蒙勇來說,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二十年,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君王早已經成爲深思熟慮治國有道的一代雄主。南蠻疆域和資源上的先天不足一直是他的心頭之痛,二十年的經營,二十年的隱忍,就是爲了大鵬展翅,一飛沖天!

聖武歷二百六十七年,機會終於來了。屏蘭軍入柴州作戰,屏蘭在西方的防守兵力銳減。更有神秘信使連夜趕路送來屏蘭境內防禦力量部署圖。蒙勇大喜,在確定各方面信息後,御駕親征出兵屏蘭,跨出對外擴張的第一步。

可憐屏蘭對南蠻軍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十年前的部落酋長時代,蒙勇煞費苦心十餘年的驕兵之計更是使屏蘭軍存在心理上的優勢和僥倖。更可笑的是使人假扮驍勇善戰的屏蘭公主星晴出沒於關隘以恐嚇。蒙勇從來沒把這丫頭放在眼裡,之前的數次佯敗竟讓人以爲南蠻人怕了這個女子,傳說到了聞風喪膽的程度,端的可笑至極!

蒙勇將計就計,一方面正面戰場佯裝畏懼而退兵,另一方面親帥精銳抄山路發動夜襲,火燒蒙固城,屏蘭在西部最精銳的守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葬身火海,蒙固城破。星晴苦心經營的邊防要塞淪陷。南蠻軍勢氣大振,多年的隱忍終於得到發泄,蒙勇站在巍峨的蒙固城頭,放聲大笑,他雄獅般的長笑激起了南蠻士兵們的熱烈迴應,二十年的忍耐一朝勃發,上來就擊破了宿敵屏蘭的關口要塞,教蒙勇怎麼能不得意,怎麼能不興奮!爲了嘉獎勇士們,蒙勇下令屠城。

四月十日起,南蠻軍**,屏蘭南方四郡蒙固、齡郡、阿蠻、錦蘭相繼淪陷,其速度之快令世人震驚。誰也不曾想到,沉睡西南多年的野象一旦覺醒,竟然這般強大霸道。

聖武歷二六七年四月二十日,蒙勇兵臨屏越關。這是屏蘭王都西邊的最後一道防線。如夢方醒的屏蘭王此時已在匆忙間將全國的精銳集結與此。由於蒙勇的屠城政策,此時的屏蘭軍士氣已跌至冰點。三分之二國土的淪喪更是使屏蘭王如喪家之犬。如果屏越關失守,南蠻軍只需一天就能攻至屏蘭王都。到時候屏蘭王只有遷都於地處屏蘭東北的北方三郡,但那裡更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等待他們的只有亡國滅種之路。因此在鷹派羣臣的力諫下,屏蘭王決定集全國之力死守屏越關。也許這是屏蘭王登基以來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連戰連捷的南蠻王蒙勇低估了哀兵的威力,在屏越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一個月過去了,前仆後繼的屏蘭軍生生將勢如破竹的南蠻軍擋在關外,在南蠻軍一次次潮水般的進攻下,屏越關內外血流成河。閃電戰轉爲持久戰。

聖武歷二六七年六月三日,斥候傳來消息,屏蘭公主星晴所率入周境作戰的屏蘭軍主力已經火速行軍到都北關,三日內即可抵達屏蘭王都。屏蘭軍聲勢大振。

蒙勇當機立斷,退兵錦蘭城,對外稱畏懼名將星晴,準備帶着劫掠來的金銀財寶全軍退回南蠻,甚至還假惺惺派出使節與屏蘭王商議和議。另一方面蒙勇卻派使節安撫、威嚇伽蘭呼蘭二王,使其不敢出兵干預南蠻與屏蘭的決戰。

六月七日,星晴以兵貴神速,不顧旅途勞頓,連夜出兵追至錦蘭城。九日,錦蘭城外幽蘭谷,屏蘭軍中南蠻軍埋伏,幾乎全軍覆沒,星晴奮勇突圍,重傷而歸,或有言其已經死於亂軍之中者,果然不久屏蘭軍中就掛起白旗,哭聲震天。蒙勇大喜,乃輕兵急進,乘勢追擊至屏越關,卻同樣中了屏蘭軍的陷阱與伏擊,遭到重創,幾乎死在亂箭之下,給他這個教訓的正是傳聞傷重死去的星晴。

自此星晴和蒙勇這兩個忘年的對手才真正認識了彼此的實力。蒙勇退兵錦蘭,在屏越關與錦蘭城之間修築防線,建立了戰略縱深,與屏蘭軍成東西對峙之勢。

星晴雖然沒能如願迅速收復西方四郡,但亦使南蠻軍在短期內無力東征,爲幾近崩潰的屏蘭軍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她派出使者遊說呼蘭、伽蘭兩國,曉以厲害,希望能說動兩國出兵。

而南蠻方面,蒙勇也不是坐以待斃的等閒之輩,他在屏蘭西南四郡改建蠻國郡制。按原計劃實施移民。將俘獲的屏蘭軍就地坑殺。百姓按氏族分等級,與南蠻血統親近的氏族按南蠻郡制重新劃分土地,而純屏蘭族人淪爲南蠻移民和軍屬的奴隸,被大量遷往南蠻腹地,他們的土地和財產則沒收充公。這個措施受到佔西部四郡一半人口的長年受到屏蘭族欺壓的親南蠻民族的支持。改革也因此得以有條不紊的進行。這樣,蒙勇在敵人三分之二的國土內建立了自己穩固的後方。

外交上呼蘭、伽蘭攝於南蠻壓力,更兼之長期受到屏蘭壓制和國內的反屏蘭派的堅決抵制,拒絕了屏蘭求助的要求。懷州由於陷於柴懷戰事,只能在物資上稍做幫助。屏蘭只能依星晴之計,龜縮於屏越關以東。眼睜睜的看着國土淪喪卻無能爲力,星晴心情鬱悶,傷情竟拖了將近一年纔有所好轉。此時的南蠻才真正作爲強國聲名雀起。

聖武歷二六八年十月,經過了一年的休整後,屏蘭西部四郡已經作爲南蠻最富饒的根據地正常運轉。蒙勇意識到到了對三蘭動手的時候了。他一方面秘密部署兵力準備一舉吞併伽蘭進而繞開屏越關直搗屏蘭都,一方面將他的秘密武器——潛伏在蠻北的訓練多年的十萬大軍——悉數調到呼蘭邊境,準備雙管齊下,一舉平定三國。

與此同時,蒙勇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開州內亂!造反的正是長期以來讓他最爲顧忌的開南邊防軍!這簡直就是天助我也!蒙勇立即調整了今後幾年的作戰部署。屏蘭方面由自己最爲賞識的兒子蒙祁穩守蘭西四郡。自己前往蠻北,準備伺機侵入周境,那裡的富饒遠遠超過了三蘭,周國的聲威也遠不是三蘭這種小國可以比擬的,只有擊敗真正的強國,才稱得上真正的大國,大周——纔是自己實現一代霸業的地方。現在的蒙勇躊躇滿志,豪情滿懷,周國是他的下一個獵物。

聖武歷二六九年十二月三日,開南護都閔化將駐守在南折關的主力部隊秘密調離,準備對柴州佔據的六城郡實施突襲。這此秘密行動瞞過了柴州軍,卻沒瞞過無時無刻不盯着南折南辛兩關動向的蠻北軍。經過充分準備的十萬蠻北軍傾巢而出,蒙勇御駕親征。

二六九年十二月四日夜,固若金湯的南折關不到一個時辰即被蠻軍攻克,當場被焚燬,至此,大周南部門戶大開。蒙勇揮師北上,狂野洶涌的象兵和靈巧又不失堅韌防護的藤甲兵讓周軍無可奈何,聞風喪膽。

蒙勇迅速粉碎了回救南折關的開南軍的抵抗,三日後兵臨沐城。開南都護閔化大驚,拼死守衛沐城,事到如今也顧不上什麼身份面子了,他派八百里加急求助於開州唐琪、柴州穆恬,同時急表朝廷,請求援助。

十二月十日,消息抵達歸化城太守府。同日,蠻阜城閔凱派向沐城的援軍中伏兵,全軍覆沒,本應圍困沐城的蠻北軍主力竟在蠻阜城出現,蠻阜城破,閔凱戰死。屠城三日。沐城亦危在旦夕。

⒂攘外安內

歸化太守府。

東方玉用平淡的口吻把蠻阜正在遭受屠城的情況公佈出來。氣氛愈發沉重。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地圖,沒有人說一句話。甚至再沒有人置疑東方玉的消息來源。一切來得太突然、太讓人震驚了。

沉默良久,老將唐鈺嗓音沙啞道:“兄弟鬩於牆,共御外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南蠻橫行開州,殺我同胞,辱我姐妹。”轉身對唐琪單膝跪倒道:“請主公準老將率開西軍渡瀾水與南蠻軍死戰!”身爲唐琪長輩的唐鈺很少用“主公”二字稱呼唐琪,看來此時的決心已經難以動搖。

唐琪眉頭緊皺,沒有做答,將目光轉向楊影,從一年前開州兵變開始,沒有一個人能像這個男人一樣讓自己如此信任和依賴。

楊影面色有些發青。自己擔心的事情戲劇般變成現實,使開州原本趨於明朗的形勢又陷入困境。他在心裡算了一下自己可以動用的兵力。瀾水戰線的由威西將軍唐傑和破虜將軍唐貴、偏將軍唐忠統領的開西軍約十萬,重騎、輕騎、弓騎、弓弩、步兵編制整齊,是開州的精銳。開州城守軍兩萬,由開州太守、討逆將軍唐禮和副軍師周維坐鎮,以弓弩兵、步兵爲主,沒有機動力可言,兼之開州城不容有失,所以這兩萬軍隊等於釘死在開州城了。開州城南的開江有一支由老將唐瑾統領的開州水師,但實力較弱,大小戰船三十餘,水兵不足三千。開北衛戰線包括歸化守軍在內約四萬人,其中包括了由唐琪親自指揮的虎威軍兩萬餘人,武器配備和作戰能力在開州軍裡最爲強大。但此時正是一舉消滅開北叛軍的良機,機不可失,一旦錯過,會成爲肘腋之患。開西的九宜城和開西衛守軍大約兩萬人,但都是招募的新軍,短時期內沒有什麼作戰能力。開東的火德城太守董文和其弟開東衛裨將軍董明擁兵自重,手上有精兵四萬餘,加上最近一直在招兵買馬,總兵力可能超過七萬以上。卻不能爲己所用,且時刻有倒戈一擊的危險,不得不防。

想到董明,楊影心裡鬱悶了一下。開東衛本是開江南岸重鎮,開州的東部門戶。可當柴州兵入境時開東衛將軍董明竟絲毫不作抵抗,徑直率兵跑到了江北的火德城,導致開東門戶大開,六城郡失守。董文董明兄弟也得以在開州最富饒的火德城郡擁兵自重。

閔化閔凱,謝辛,直至董文董明,開州面臨的始終是用人之禍啊!難怪索大哥早在兩年前就預言了開州之亂呢,憑藉的僅僅是對開州人事的簡單瞭解。“無德於內,無功於外,用親疏生,久必生亂。”短短十六個字真是一針見血,看看唐琪現在能夠仰仗的也全是她的本家了。“用親疏生”,好歹自己是她的丈夫……

楊影滿懷心事,眉頭緊鎖。眼神終於回到現實中來。這才發現唐琪在看着自己,柔和的目光裡充滿信任和期待。不由心頭一暖。上前替唐琪扶起唐鈺,來回踱了幾步,才恢復了他慣有的冷靜神色,發言道:“蒙勇奸詐,善於用兵。此次犯境,不出七日,便克南折關,重創開南軍,圍沐城,破蠻阜,可見他做了充分的準備,蠻兵驍銳,出乎我們的意料。現在我們對南蠻的戰陣打法,兵員配備毫不知情,敵暗我明,若貿然出擊,必敗無疑。”

短短几句話,讓開州幾員大將心裡都涌起了一種力不從心的頹感。這次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唐貴都奇蹟般的沒有反駁,而是低頭不語。誰都清楚開南軍的實力,那曾經是開州最精銳的部隊;誰都清楚南折關的牢固,不誇張的說,只要守軍願意,一隻飛鳥也不過不了南折關。數百年以來,只有周軍出境攻略南蠻,什麼時候輪到南蠻入境了……而此次,不出一個時辰,大周南部最牢固的關隘便被攻克;不出七天,開州最精銳的部隊便被打的潰不成軍。閔化閔凱都是驍勇善戰之輩,而閔凱竟被秒殺,閔化也成翁中之鱉。由此可見南蠻軍的實力了,縱是興開州全州之兵恐怕也沒有取勝的把握,更何況目前這樣一個複雜的局面呢。

楊影看衆人不語,繼續道:“攘外必先安內,開州的內亂一天不除,我們就沒有力量驅除南蠻。”

不理唐鈺眼中閃過的驚異之色,徑直轉身對唐琪道:“請命唐貴將軍速往瀾水戰線,瀾水防線由威西將軍坐鎮,四萬大軍足以死守。唐貴將軍調六萬精銳北上開州城。我們這邊由唐鈺將軍掛帥強攻開北衛,相信等唐貴將軍的大軍到達開州城,開北叛亂已經解決了。這樣北面唐鈺將軍出兵雲嶺北麓,南面我與唐琪唐貴將軍出兵伊水,兩面夾擊,收復火德郡應在掌握之中,這樣江北徹底平定。再圖驅除南蠻不遲!”

唐琪點頭,又問道:“火德郡董文董明到目前爲止還只是擁兵自重,還沒與我們撕破臉皮,興兵作反。這樣去攻他是否師出無名?”

徐輕揚嘆道:“董文董明已三番五次的置主公軍令於不顧,又擅自招兵買馬,與反叛何異!主公只需着人命其南下抗敵。其必不從,可藉此討伐他們。如果他們聽從命令,主公可令唐禮將軍去收編他們的軍隊,自可兵不血刃。”

唐鈺嘆道:“哪來的兵不血刃?依我看,這一仗肯定要打了。”

黃佳嬌聲道:“的確,董氏兄弟怎是那般好相與的?!當年柴州犯境,董明一聲不吭率軍跑到江北,爲的便是今時割據之局面。現在讓他南下抗蠻,簡直是開玩笑。”

楊影趁諸將發言之機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兄弟,東方玉不置可否的在一旁發呆,目光漫散在遠方,心思不知在哪裡。索清風與他目光相對,微笑着點了點頭,顯然對自己的建議是認同的。

這時,一直沒有發言的呼延明卻開口道:“楊將軍所言差矣!大丈夫設身處事,求的是‘問心無愧’。所行所表都不能離開‘仁義忠孝’四字!”

楊影聞言一震,虎目生寒。

呼延明當然不讓的與楊影對視,冷冷道:“今異族入侵,百姓塗炭,將軍卻擁兵自保,見死不救,是爲不仁!沐城危殆,開南都護舍顏向求,理應盡棄前嫌,共御外辱,然將軍卻以攘外安內之名,行借刀殺人之實,是爲不義!外敵當前,國難當頭,將軍身爲周臣,不懂爲大周守疆衛土,趨敵避禍,只想着排除異己,割據一方,是爲不忠!今南蠻橫行,屠戮我父老,淫辱我姊妹,將軍身爲大周子民,不思救父老姊妹於水火,卻一心對內,同室操戈,是爲不孝!”

說到最後聲音轉厲:“將軍行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事,縱是真能成就偉業,縱橫天下,卻與逆主竊國之徒有何不同?!”

“你……”楊影爲之氣結,衆將皆譁然,沒想到這個一直低調的朝廷使節一開口便如此不客氣。偏偏又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呼延明冷然環視四周衆人,厲聲道:“即便是‘攘外必先安內’,然若等衆將軍安內之時,開南恐怕早已成爲南蠻橫行的人間地獄了罷!蠻王蒙勇能在南疆隱忍二十年而不發,可見其勃勃野心,決不會滿足於搶掠一番便退兵關外。屏西四郡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皮之不存,毛將安附?!脣亡齒寒的道理衆將軍不會不懂罷!”

楊影無語以對,此時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位張靜齋派來的繡衣使者。

呼延明目光坦然,毫無避讓。端的是義正詞嚴。偏自己又的確有暫時犧牲開南諸郡的打算。可這正是此時可以做出的唯一正確或是說理智的抉擇。如果真的不顧一切地直接南下作戰,先不說勝負難料,最怕的是“後院起火”,那不但開州會陷入又一場動亂,與南蠻的戰爭也必將因爲失去根本而全盤被動……可看着諸將震撼的表情,又懷疑自己能否說服他們……

此時,東方玉彷彿從另外一個時空回來般,發言道:“守城必須外援,二哥打算如何處置沐城之圍?”

這話顯然岔開了呼延明的詰難,而且直接稱呼楊影爲二哥,並順着楊影的話往下說,如同呼延明什麼都沒說過一樣。衆人不禁愕然。

楊影與東方玉目光相對,心中升起暖意,知道無論如何還有這兩個神鬼莫測的兄弟站在自己這邊。收回思路,答道:“南蠻多山地,必不善水戰。我原計劃是命唐瑾將軍率開州水師,沿沐水逆流而上抵沐城作聲援之勢。藉以激勵沐城軍民與蠻軍死戰。只要沐城可堅守半年以上,我便有信心徹底收復火德郡,平定江北。到時南下平蠻,一無後顧之憂,二已大大增加對蠻軍的瞭解,知己知彼。瀾西,開北同時用兵,勝算大增。”說到最後,楊影才稍許恢復了初始的氣勢。

東方玉點了點頭,轉向呼延明,淡然道:“若使先生領開西十萬精兵,半年可退南蠻否?”

呼延明默然未答,半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雖說兵力與南蠻相當,但戰爭打的不單是兵力,還有補給、戰術、天時、地利、人和。南蠻雖然是入周境作戰,但若準備充分,戰術得當,應很易使我軍陷入持久戰泥淖,兼之燒殺搶掠以爲補給,象兵藤甲以爲憑恃,半年之內恐怕誰也沒把握將其完全擊潰。如果十萬精兵都是自己運用自如有如手臂的呼家軍的話,還多幾分把握,當然這也只是“如果”罷了。衆將聞言亦沉思不語,似在考慮如果這種假設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有幾分把握。

東方玉見其不答,又道:“若開州主力與南蠻廝殺之時,開北叛軍死灰復燃,開東董氏反戈一擊,使我失去根本心腹之地,試問先生何以處之?”

呼延明聞言臉色一暗。

東方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淡淡道:“先生是繼續與南蠻火拼到底?那根本心腹之地盡失,補給後援從何而來?”又狡黠一笑道:“是回師平叛?不再顧仁義忠孝?”最後簡直要失聲笑了出來道:“還是乾脆以適才慷慨之詞感化叛軍,使其問心無愧?!”

衆將再次譁然,楊影和索清風詫異自己這位平日溫雅有餘,銳氣不足的兄弟,何時變得如此嘴尖舌利。開州諸將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這位藍眼睛的青年。只覺此君平淡中透着自信,微笑中透着殺氣,都覺心中凜然。

呼延明氣得臉色忽明忽暗,這個半路殺出得東方玉字字珠璣,極盡揶揄之能事,一點顏面都沒留給自己。但冷靜下來想想,自己之前得想法不無激進失妥之處,反倒是楊影的籌謀更加老成持重,雖有失光明磊落。但這是戰爭,無所不用其極,哪來得磊落可言?!暗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東方玉又肅容向楊影道:“二哥佯援之計雖好,但過於倚仗沐城自守也是一步險棋。南蠻的象兵兇猛異常,十分擅長攻城,比之雲梯衝車更勝一籌,單憑佯援恐怕很難讓沐城守上半年。我願與呼延將軍各領精兵五百隨水師南下,必解沐城之圍!”

諸將聞言大愕。心想這話未免過於託大,而偏是此人周身散發的強大自信卻讓衆人無法出置疑之言。

楊影知東方玉神通,至少可以自保,五百士卒對自己無關痛癢,派給三弟自然無妨。而呼延明本來就是個摯肘,眼不見爲淨。想到這裡不禁爲自己有些近乎卑鄙的算計嘆了口氣。道:“三弟願助我,我求之不得!”又向呼延明道:“不知呼延將軍意下如何?”心想如果你不願意去就算了,不過從此以後恐怕也沒臉再攪局了。

呼延明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了。同時請出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約。大意是表彰了唐琪和楊影近年對開州的治理和貢獻,封唐琪爲左中郎將,楊影爲威東將軍,望二人齊心協力,保一方平安云云。衆人皆明白這是張靜齋的安撫之策罷了,卻也沒人說破。倒是這場爭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多多少少讓人覺得詫異莫名。

楊影經過一年多的大小戰事,早已在開州軍中樹立了威信。兼之又是開州牧唐琪的夫君,任命爲威東將軍亦是情理之中,所以除了一直欺楊影無實官職的唐貴有些不爽外,其他也沒人有什麼微詞。楊影也得以正式獲得了名義上的認同,替代了另立門戶的閔化,與開州兩大將軍唐鈺、唐傑並駕齊驅成爲開州軍方的三大重臣。

衆將隨後在索清風的參與下對作戰方略的細節做出推敲後,唐琪發出指令:一、令威西將軍唐傑沿瀾水西岸建立防禦縱深;二、令偏將軍唐忠負責將瀾水西岸原屬九宜郡和部分蠻阜郡居民悉數遷往江北,若瀾西防線潰敗以作堅壁清野之勢;三、令破虜將軍唐貴速往瀾西一線調六萬軍隊秘密北上開州城;四、令威南將軍唐鈺、威東將軍楊影輔佐唐琪即刻出兵開北衛,速戰速決,解決開北之患;五、擢升水師統帥唐瑾爲安國將軍,東方玉爲昭信校尉;令東方玉領精兵五百偕同繡衣使者呼延明五百部曲隨水師南下,救沐城之圍,給二人便宜處置之權;另派人火速前往沐城回信。六、以徐輕揚作使者前往柴州共商退蠻之策。

最後一個命令是迫於形勢,不得不與柴州暫時修好,共御外辱。

會議結束後,已到了用膳時間。唐琪因陋就簡在歸化府設宴,爲呼延明東方玉唐貴等人送行。同時也是爲索清風等人接風。

楊影這才發現一直在索清風身邊的冰清不見芳蹤。心知聰慧如冰清,自是能從言行中看出自己與唐琪的關係。不禁心頭一涼,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到頭來還是免不了真如索大哥所說的那樣“糾葛於兒女情長”,索大哥相人真是厲害得讓人瞠目。

索清風當然明白他的心事,走到他身旁耳語道:“冰清有阿瑤相伴,放心罷。”

這時,唐琪由黃佳相伴走了過來拉索相與楊影入席。當唐琪溫柔的傍起楊影的胳膊時,楊影那顆惆悵的心才稍感安慰。看着一邊被索相一句不知什麼玩笑逗得花枝亂顫的黃佳,又感受着一旁依偎着的唐琪的體溫和香氣,楊影多少恢復了宴會的感覺和情致。

因已有定計,衆臣皆難得的大放開懷,一時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淺嘗輒止的只有呼延明和東方玉。前者是莊重律己,後者則完全是不勝酒力,怕酒後誤事,不過興致倒還很高,更難得正和跟唐貴談得甚歡。搞得索清風和楊影都好奇一向溫雅的東方玉和一向粗魯的唐貴能談些什麼了。

唐貴乃豪爽之人,對東方玉能千人解沐城之圍的勇氣甚是佩服,但也直言不信他真的能辦到。東方玉對此置疑只是含笑不語,也不辯駁,岔開話題問起唐貴的騎術。衆人皆被二人的對話吸引,先是也抱着對東方玉破蠻的疑問和好奇。聽到東方玉的問題更是紛紛微笑,宴會竟一下靜了下來。

唐貴面有得色,一旁的黃佳嬌笑道:“東方大哥真會問問題,我們唐貴將軍不但騎藝精湛,更得寶駒‘躍龍’,快若飛矢,人稱‘疾風將軍’,堪稱開州第一快馬!”開州諸將紛紛附和證實,連老將唐鈺都讚不絕口。

唐貴更是得意得搖頭擺尾,呵呵笑道:“謬讚也,謬讚也。”

東方玉卻微笑道:“小弟也有一寶駒,名曰‘赤麟’,自以爲天下無雙。不若他日得勝歸來,我二人賽上一賽,好看看誰是‘第一快馬’如何?”

此語一出,楊影險些噴飯,東方玉那匹神馬的速度他是見過的,別說什麼“快若飛矢”,什麼“疾風”將軍,就是真的疾風飛矢恐怕也追它不上。暗笑這回唐貴老兄你可栽大發了!衆人亦大感有趣,紛紛起鬨,好生聒噪。

唐貴愈發喜歡自己面前這個甚識情趣,又比自己還不可一世的藍眼睛青年了。大呼一言爲定,更使宴會氣氛亂成一片。

酒過三巡,雖然衆人還有點意猶未盡,但大戰在即,不宜多飲,黃佳代唐琪宣佈了宴會結束。衆人各回各營,爲各自的任務作準備。唐琪則陪同楊影一同漫步回往暫住的歸化府後院的雅間小築。

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鋪灑下來,映着四周花園內的白雪,分外寫意。唐琪不顧後面遠遠跟着的侍衛,緊緊挽着楊影的胳膊,興致極佳的談論着宴會上的趣事。楊影則想着冰清,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着。

忽地,唐琪停住了腳步。轉身迎面對着楊影,楊影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此時的唐琪因爲喝了酒的緣故,面色粉紅,神色赧赧,更添幾分嫵媚。黑白分明的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視着楊影,輕啓珠脣道:“相公爲何這般心事重重的?”

楊影看着她溫柔的目光,心生愛憐,一時竟說不話來。

唐琪收回目光,放開了楊影的胳膊,轉過身形向前緩緩走了幾步。背對着楊影,柔聲道:“我已聽索相說了……擇個良辰吉日把冰清妹妹娶過門吧,別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番情義。”

楊影心頭一暖,大步上前,從後面緊緊將唐琪摟在懷裡。唐琪發出一聲嬌呼,嬌嗔地橫了他一眼道:“一點都不憐惜人家。”

楊影感到一直隔在兩人心間的堅冰已經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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