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釋夢

聖武歷二六九年夏秋交際,迷齊統帥狐蘭以十萬大軍殲滅庫狐軍五萬餘人於沙田海,設伏於顏和顏次黑,擊潰折裡帶所率三萬庫狐各部援軍,佔領了庫狐東南重鎮顏烈城,逼迫庫狐舉國向西遷移。狐蘭在顏烈城設牙帳,稱設頭汗。迷齊自此控制了阿連赤山和迷山之間的廣大地域,遮斷了庫狐人南下劫掠的路徑。在此後長達數月的追逐戰中迷齊人完全佔據了主動。庫狐人遭受接連打擊之後,元氣大傷,疲弊不堪,人口牲畜損失大半。此時迷齊舉國動員,大有一舉滅掉庫狐的態勢。

雲西賓客蘇謁敏銳地發覺到其中對周國有利的信息。蘇謁認爲,以前北方兩國併力南下,給周國造成了極大的邊防壓力,現在兩國交惡,迷齊勢盛,周國正好可以藉機拉攏庫狐,讓這兩國相互牽制,周國就可以從中取利。只要兩國爭鬥不休,那麼周國就可以確保邊境安寧。蘇謁乃與陸舒商議,只帶少量隨從,前往庫狐,設法與庫狐貴酋取得聯繫。陸舒乃發公文,以蘇謁爲正使,以胡沛爲副使,巡行北方,見機行事。同時陳玄出發前往聖京,準備遊說張靜齋支持雲西對庫狐的拉攏行動。

憑着蘇謁對庫狐和迷齊兩國的熟悉,他順利躲過了迷齊人的耳目,很快就與庫狐的左賢王失吉忽突忽搭上了關係。左賢王失吉忽突忽本是庫狐諸部中實力最爲雄厚的大族之一,但在這次對迷齊的戰爭中,其部衆遭受了幾乎是致命的打擊。一半以上的精銳戰士把命丟在了戰場上,其殘部也被迷齊人追得雞飛狗跳,一路西逃,蘇謁見到失吉忽突忽的時候,這位左賢王正面臨着部衆星散,軍無戰心的悽慘境地。原本十幾萬人的富庶大族,現在只有區區萬餘人剩下,子女財帛丟失殆盡。庫狐現在沒有大單于,先前爲了爭奪大單于之位各部銜怨甚深,所以現在各部都是各自爲戰,失吉忽突忽除了要躲避迷齊人的兵鋒,還要防備被庫狐其他部族倒打一耙。

“大王,才數月不見,怎麼就清減若斯!二王子,三王子殿下呢?”看着失吉忽突忽瘦得變形的臉,蘇謁驚訝地道,他所問到的失吉忽突忽的次子和三子正是他的弟子,曾經得到過他的指點的。

“唉!一言難盡!我兩個兒子都在沙田海戰死了,他們都是勇敢的小夥子,沒有辜負大翰師的教導。都怪我,都怪我啊,聽信了折裡帶那小子什麼南北合擊之計,他整整晚了三天!三天,葬送了我一族人啊!”

“唉,折裡帶畢竟太年輕,這樣的計劃對時間要求極爲嚴格,實現難度實在太高,失敗是意料之中的。可惜了這數萬精銳,原本是可以拖住迷齊人一段日子的。”蘇謁嘆惋道。

失吉忽突忽和帳下諸將相顧黯然。

“你們不要哭喪個臉,大瀚師這時候來,一定有話說。”失吉忽突忽的長子朱罕是族中頭一號猛將,此刻見衆人悲慼,不耐煩道。

一句話提醒了衆人。失吉忽突忽滿懷期待道:“大瀚師,您智慧高超,見識如同天上的雄鷹一般廣博,您專程來能否爲我們指一條出路?”

“這件事情,不是可以在大帳中談論的。我請求與大王單獨商議。”蘇謁鄭重其事道。

“但是大瀚師,有什麼話不能在這裡說的……”朱罕大聲說話想表示反對。在庫狐,各部族一般實行軍事民主制度,由貴族們共同議事決定重大的軍事行動,上一次是因爲左賢王憑藉自己的威望說服衆人,與迷齊軍在沙田海決戰,結果慘敗,對其威望是個沉重打擊。朱罕不希望看到父親再作出什麼不理智的決定。

“如果有必要,我會和你說話!”蘇謁呵斥道。語氣中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我和你父親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麼!退下!”

“是——”朱罕雖然心有不甘,卻果然沒有和蘇謁正面衝突的勇氣,只好退下。其他將領也都隨之退下。

失吉忽突忽恭敬地道:“大瀚師,您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蘇謁道:“爲今之計,只有依附周國。”

失吉忽突忽這一驚非同小可,半天沒有言語。醒過神來後喃喃道:“這怎麼說的,這怎麼行?”

蘇謁道:“大王不必如此驚訝,請聽我說。如今庫狐各部不相統屬,甚而相互攻伐兼併。又有迷齊侵境,強敵臨門。庫狐作爲一個統一的國家,已經不再存在。沙田海一戰,大王用數萬子弟性命報答了庫狐的恩義。對於庫狐已經是仁至義盡,現在大王是應該爲自己的族人找一條出路的時候了。”

“但是……不管向哪邊去,都不應該往周國吧?我們可是世代的仇敵!”

“此言差矣!大王請想一想,繼續向西逃將進入右賢王的領地,北、東、南三路都被迷齊人隔絕。迷齊人先不談,如果我說右賢王會分割他的領地,給你的百姓放牧牛羊休養生息,你信麼?”

“這……他不會放過這個吞併我的部族的機會,可是……”

“這是第一,右賢王不可投奔。第二,爲何不可降迷齊。如今迷齊兵鋒正銳,接連取勝,國仇家恨暫且不言,如果大王投降於他,迷齊人只會以戰俘看待大王,難道他們會容忍大王的部族完整地存在?分散你的人民,收買你族中首領,換做我是迷齊人,一定會這樣做的。迷齊的統帥狐蘭也是我的弟子,他的爲人我還不瞭解麼?這人野心勃勃,現在就已經擁兵稱汗,就算他收編大王所有的部衆,並不分散你的力量,大王能否有勇氣對往日的戰友舉起屠刀?他必定抽取族中青壯子弟爲他從軍打仗,役使老弱運送輜重軍糧,只要有個幾年,仍然逃不脫滅族之噩,大王深思之。”

“話說得沒錯,但是周國……”失吉忽突忽明顯動搖了,但還是有相當的疑問。

“周國方面,大王可以相信我,絕對不會讓大王的族人吃虧。”蘇謁道。“庫狐與周對立爭戰百年,還從沒有大王這樣高階的貴族投奔過去的。我可以保證,大王保持當前名號不成問題,部衆也不會被分散。如果能得到周國的有力支持,庫狐大單于位也可以期待。”

“這……可是我聽說周國也陷於戰亂之中,他們怎麼能有能力幫助我們呢?”

“大王,你的消息過時了。現在周國北方已經臣服於吳憂那顏的統治之下,現在他擁有土地數千裡,統治人民數百萬,精銳戰士不下二十萬,只這份力量便足以兌現對大王的承諾了吧?實不相瞞,吳憂那顏有志於靖除北方邊患,這次我出使就是爲吳憂那顏尋找北方的盟友的。如果大王不能接受依附周國的話,我將尋求其他部族的合作。以往是庫狐趁周虛弱之際剽掠周國,現在周國北境崛起了強大的勢力,庫狐卻內外交困而削弱,強弱之勢變易,大王應看清形勢,早作打算。”

“我很明白大瀚師所說的利害關係,而且也相信大瀚師不會欺瞞我們,但是這事非同小可,需要全族公議決斷。還有,我希望大瀚師能拿出有說服力的物件來,也好增加些說服力。否則我無法對族人交代。”失吉忽突忽有些無奈地道。

“我以自己的名譽擔保。”蘇謁沉聲道,“這還不夠麼?”

“大瀚師言重了,我對此當然毫無疑問。請先休息,此事我們明日再議。”

“如此,告辭了。”蘇謁對一直沒有說話的胡沛使個眼色,兩人退出大帳。

二人出來後,胡沛道:“先生,恕在下多句嘴,這左賢王已經嚇破了膽子,只怕不堪大用。”

蘇謁道:“你有何建議?”

“我看那朱罕野心勃勃,眼神顧盼,頗爲有神,不是普通的莽夫,而且他也受到其他將領的擁戴,大有取其父而代之的架勢,我們如果能在他身上打開缺口,那麼事情會不會容易點?”

蘇謁激賞道:“我正有此意。但失吉忽突忽與我有相當的交情,朱罕是我的晚輩,所以這件事情我自己做並不合適。胡將軍,不是我說句倚老賣老的話,這件事情你做好了,前途無量。”

“容某審思之。”胡沛道。

晚飯時候,失吉忽突忽遣人請兩人赴宴,胡沛低聲對蘇謁道:“在下已有了計較,只是用時稍久,恐怕需要幾天時間籌備,無論成與不成,請先生照應些個。”

蘇謁讚賞道:“難爲你這樣年輕就有這等機智勇氣,你放手去做,萬事有我,沒人敢把你怎地。”

胡沛道謝。夜宴開始之時,蘇謁自然是與失吉忽突忽同坐,胡沛卻混到青年將領們的圈子裡,挨着朱罕坐下。

酒過三巡,朱罕等一衆庫狐將官見胡沛大碗飲酒,大塊吃肉,毫無扭捏之態,不禁心生好感,加上胡沛有心結納,所以相處亦是融洽。胡沛自到雲州,一直留心學習胡語,跟從蘇謁出使的路上更是晝夜不輟地學習,現在已經略有小成,大部分話語不用通譯就能表達明白,這也是庫狐人願意親近他的一個原因。

酒酣耳熱之際,年輕的將領們圍成圓圈唱歌跳舞作樂,其樂也融融,不過這種歌舞胡沛卻是不會。

“胡沛,一起來!”衆人熱情地招呼道。

胡沛笑着搖搖頭,將酒碗端到嘴邊,遙敬一下,就喝了下去。

衆人也不以爲意,繼續尋歡作樂。不一會兒,朱罕脫離了嬉鬧的衆人,來到胡沛身旁坐下。

侍從將酒碗滿上,朱罕端起碗來卻沒有就喝,斜睨正與失吉忽突忽言笑甚歡的蘇謁,眼中沒有半分醉意,心中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沒有動彈。

“叮”地一聲脆響,將朱罕從失神中驚醒回來,卻是胡沛正端着酒碗,笑吟吟地看他。剛纔那一響,卻是兩人酒碗相碰的聲音。胡沛將酒一飲而盡,朱罕未知其意,哈哈一笑,也是喝乾了碗中酒。

“朱罕將軍心事重重,不知道在下有沒有可以效勞的?”

“今日有酒且醉休,管他明日復如何。”朱罕嘆氣道,並不刻意掩飾心中的感情,也許是覺得在胡沛這外族人跟前不用裝模作樣吧,他看着正在歌舞的諸將道:“兵兇戰危,能得到一時的快樂也好。”

胡沛笑道:“王子何必如此悲觀,天無絕人之路,何況現在你族中還有幾千戰士呢。”

朱罕道:“幾千人頂什麼用!我們現在都不如一個普通部族的實力了。”

胡沛笑笑道:“王子請飲酒。”

朱罕本以爲會聽到胡沛一番說辭,不料胡沛卻別無話說,只是勸飲,倒是讓朱罕增加了不少好感,覺得這個周人豪放自若,倒是性情中人。

兩人飲勝,朱罕又道:“你在周國做官,可有什麼新鮮事兒?”

胡沛笑道:“無非就是打打殺殺,沒甚趣味。說到趣事,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倒是有點意思,王子想聽麼?”

朱罕道:“什麼夢?”

胡沛道:“我夢見有一隻麻雀由南方往北方飛.,因爲天氣變冷,最後身體結成冰塊掉到地上,後來有隻牛經過旁邊時在麻雀身上大便,牛大便的溫度把冰融化了,麻雀覺的很溫暖.於是高興的唱起歌來,這時候一隻貓聽到聲音過來把麻雀身上的大便撥掉,然後將麻雀吃了……”

朱罕聽了大笑起來,道:“這夢倒稱得上古怪有趣,那麼這算什麼意思呢?”

胡沛笑道:“我想這個夢是要告訴我,把大便放在我身上的未必是敵人,將大便從我身上撥掉的未必是朋友,最重要的是——當你覺的很舒服時,千萬記得把嘴巴閉緊。”

朱罕再次大笑,沒有再問下去,兩人飲酒。不一會朱罕就被別人拉去別席喝酒,胡沛以酒醉退席。

夜裡,蘇謁問胡沛道:“進展如何?”

胡沛道:“正如我所料,這個朱罕是個有心人。只要他有心,我就有六成的把握說服他,餘者碌碌,不足爲慮。”

蘇謁笑道:“六成已經不少,繼續努力吧。”

次日,失吉忽突忽整個部落拔營西行,蘇、胡二人隨行,傍晚紮營,仍然以酒肉款待兩人。這次朱罕主動與胡沛坐在了同一席。

“你昨晚有沒有做什麼古怪有趣的夢?”朱罕將一塊羊肉嚼得滿嘴流油道,順手撕下一片羊腿遞給胡沛。胡沛不客氣地接過去啃了。

“恰巧做了一個夢,王子有興趣聽麼?”

“聽聽也無妨。”

“我夢見一隻狐狸,一隻老虎正要吃它,於是它對老虎說,我是百獸之王,你吃不掉我。老虎不信,於是狐狸帶他走遍森林,百獸皆望風逃竄,於是老虎敬服,不敢再提吃狐狸的事情。”

“這個也有趣。那麼這個夢有何講究呢?”

“我想它是說,如果你自身不夠強大,就需要一個強大的朋友。智慧同樣可以達到力量所能夠達到的目的。”

“這樣的結論倒是出人意表。希望你今晚還能做個好夢。”

第三天,尚未飲酒,朱罕就問胡沛道:“今天的夢是什麼?”

“這次我夢見了大海,裡面全是魚,只要伸手就有收穫。海里有大魚,有小魚,也有食人魚。我想捕魚,卻怕碰上食人魚,所以最終一無所獲,貧困潦倒。”

“漁夫?這個夢不如前兩個那麼有趣。不過這個夢預兆了什麼呢?”

“在周國,夢見魚、水是代表財富,但食人魚就不讓人那麼愉快了。我想我因爲懼怕危險而失去了整個海洋。”胡沛道。

朱罕乾笑了一聲,抹頭就走,胡沛在背後道:“王子若是有什麼夢,在下也可以解得。”

朱罕停住腳步道:“原本我也做了一個夢,想請教一下你的,不過聽了你這個夢,我覺得沒必要說了,我自己已經明白了。”

胡沛乃對蘇謁道:“可使左賢王開會商議去向了。”

蘇謁道:“你已經說服了朱罕?”

胡沛微笑道:“我知他所問,他知我所說,可算知己了。本來有六成把握,現在有八成了。”

蘇謁笑。

當夜,失吉忽突忽召集族中首領集會議事。擊磬三聲,衆人肅穆,失吉忽突忽對衆人道:“如今我族屢敗於迷齊,覆被迷齊所迫,流離遷徙,苦無安身立命之所。我聽聞右賢王已經派兵把守險要,阻止我們西遷之路,咱們向西已經無路可走。現有迷齊設頭汗狐蘭派遣使者來,勸我投降,許我以原籍放牧地,歸還牲口部衆。如今我欲降迷齊,以期部衆得以休息,諸位意見如何?”

肥胖的萬戶波羅溫贊成道:“這樣最好,草原之上,強者爲尊,我們已經爲庫狐流乾了血,庫狐卻不能庇佑我們,降迷齊,尚可保全宗族首領,是好事。”

朱罕霍然按刀起身,厲聲道:“父王糊塗,波羅溫所言荒謬!迷齊是我寇仇,殺戮我將士,擄掠我人口百姓,豈可降之!狐蘭詭詐,素無信義,豈能相信!若降迷齊,是把脖子伸給敵人去砍,是送死!”一衆青年首領聞言都暗自點頭。

失吉忽突忽怒道:“黃口小兒,你懂什麼!不能西遷,不能東還,我們難道要等死嗎?”

朱罕大聲道:“便是降附周國也比受迷齊人的氣強。”此言一出,大帳內一片靜肅,衆首領都被驚呆了。

失吉忽突忽氣得鬍子都發抖了,道:“你這個沒種的狗崽子,周國是我們的世仇,怎麼可以信賴!”

朱罕道:“周國以禮義立國,如果答應我們降附,必然不會背信,此其一;周國與我們風俗迥異,不可能吞併我們的人民部衆,是以我們可以賴周之力而休養生息,徐圖後計,此其二;周國殷富,但患我寇邊,若是歸順,彼必然歡喜,不但不會索取我們的財物,還將厚賂賞賜,只要我們不生事,周國必然以禮相待,此其三;以往也有部族叛入周國,周無不盛情款待,是懷柔遠人之意,以我大族,跨沙漠越高山往投,周國必然更加隆重地接待,各位首領封建官職領地,也不是什麼難事,此其四;周與迷齊乃是世仇,我若欲興兵復仇,周必以爲我後盾,此其五。有此五利,我以爲不可投迷齊,投周有利。”

衆首領議論紛紛,頗有意動者。

波羅溫大聲反對道:“不可!周國現在內亂不休,各地各自爲政,皇帝指令誰都不聽,這是枝強幹弱,亡國之兆,豈可依附?再者周國邊將與我長期攻戰,銜怨甚深,便是皇帝命令其善待我們,豈能相信?”

朱罕道:“波羅溫,你的情報太久遠了。近來有吳憂雄起於雲州,已經一統周國北境,部下控弦之士不下二十萬,有席捲天下之志。如今正是收攏人心、延攬豪傑之際,便是沒有皇帝詔旨,他也只會熱情歡迎我們,他的目光、胸襟豈是向日那些邊地將領所能比的?”

波羅溫尚欲強辯,猛然間帳外撞入一人,將手一揮,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入帳內,衆首領一看那人,卻是朱罕親兵百夫長鄂圖,他手中大刀兀自滴血。鄂圖身高近兩米,一頭焦黃小辮,往那裡一站,如同鐵塔一般。衆人再察大帳周圍,甲葉鏗鏘,腳步沉重,口令聲此起彼伏,竟是被兵圍了。衆首領不禁失色驚惶。

朱罕大聲道:“鄂圖,你要造反麼!”

鄂圖對朱罕跪倒行禮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看那迷齊使者不順眼,一刀給殺了。”

波羅溫呵斥道:“你……你好大的膽子!這……這可如何是好!來人,把這膽大包天的東西推出去殺了!”

朱罕冷冷道:“萬戶大人,我的屬下,還用不着你來處置。區區一個迷齊人,殺了就殺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得了朱罕的撐腰,鄂圖越發無所顧忌,霍地站起身來,揚刀指向波羅溫道:“莫說是迷齊人,便是那些心向迷齊人的軟骨頭,俺也一併殺了!”

波羅溫驚得面色慘白,踉踉蹌蹌退至失吉忽突忽座前道:“大王,他這是要造反!你得主持公道啊!”

失吉忽突忽慘然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麼?”對朱罕道:“我兒,我老了。今日就把這王位傳給你罷了。今後部族的命運就交在你手裡。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朱罕喜動於色道:“父王請講。”

“你要歸周,我不攔你。但部族中不願意歸周的人,你要放他們自行離去,不準爲難。”

“我答應。”

“你們衆人還有什麼異議沒有?”失吉忽突忽看看帳內諸將道。

“願奉少主號令。”衆首領中不乏跟風之徒,眼見權力更迭已經無法避免,立即擁戴朱罕。而原本就欽敬朱罕的也大有人在,因此這次奪權並沒有引起大規模的流血衝突。

次日,波羅溫攜帶大量財物率少量從騎亡去迷齊,路上波羅溫被親衛所殺,掠其資貨遁逃無蹤。

得知了這場小小的政變過程之後,胡沛問蘇謁道:“這場好戲是您導演的吧?直接由左賢王宣佈此事,朱罕支持便是了,爲何還要有這一番做作呢?”

蘇謁道:“失吉忽突忽年老體衰,不能領導部族完成南下歸周的奔波勞苦了,於情於理也該讓位於朱罕。只是朱罕雖然在年輕軍官中受到擁戴,在老人眼中畢竟資望不足,所以失吉忽突忽就發揮一下餘熱,扮演一下這個反面角色,讓朱罕迫其退位以立威。庫狐人尊崇強者,那些首領們自然受到震懾。這對朱罕以後的領導是相當有利的。”

胡沛乃敬服道:“先生所謀深遠,非沛能及。”

蘇謁笑道:“胡將軍不必妄自菲薄,說服朱罕這最關鍵的一步可是你完成的。左賢王部若能附周,將軍居功最偉!”

胡沛連聲道:“不敢。”

蘇謁深思道:“雖說第一步已經完成了,但這歸周之路怎麼走還是個問題,將軍有什麼建議麼?”

胡沛道:“如今最好莫過於用先生的威望統領庫狐人,聯繫願意歸順的部族,勸誘脅迫皆可,形成一股南下的有力軍力。再遣人立即南歸,報知都護府,請求雲西派軍北征接應,兩面夾擊,把握較大。”

“將軍以爲何人可遣?”蘇謁問道。

“這……”胡沛本想說自己最合適,但一想陸舒派自己爲副使的目的就是不信任蘇謁這個新附之人,有就近監視的意思,自己卻又不好說出口的。

蘇謁一笑道:“我知道將軍的顧慮,怕是回去不好跟陸大人交待吧。無妨,我給陸大人寫一封書信,如果他見信後仍然責難於你,那我這個蘇字以後倒着寫。”

胡沛這才展顏笑道:“先生胸襟讓沛汗顏,有勞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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