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伏虎

自幼生來心性魯,好學槍棒懶讀書。

漂蓬四海免民禍,浪蕩江湖臨草廬。

遇見良善俺要救,專把貪官惡霸誅。

我人到處居方寸,哪管皇王法有無。

吳憂困極了。自從那天從雲州軍的包圍中突圍之後,他這支單薄的小隊伍就沒有完全擺脫過雲州軍的圍追堵截,他們遭受了酷暑、飢餓、傷病的折磨,但是這些沒有一樣能摧垮他們,兩個月反覆轉戰千多裡,經過小規模戰鬥五十餘次,這支三千多人的隊伍終於進入了伏牛山區。吳憂這段時間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他面孔又黑又瘦,眼睛佈滿紅絲,嗓子喑啞。路上得了一次瘧疾,沒有藥品,仗着身子骨好挺了過來,卻總是有點低燒。

現在隊伍中過半的人都是新面孔了,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倒下去,也不斷有人補充進來。他們有的是死在戰鬥中,更多的是死於疾病和傷口感染。藥品奇缺,食物也常常處於不足的狀態,戰爭對沃城周圍的鄉村破壞極爲嚴重,他們常常好幾天都看不到人煙,多數時候他們只好射殺草原上肥碩的老鼠充飢。而如果攻克了一個村鎮之後發現竟然有藥店的話,那簡直就是揀到了寶貝,吳憂只在這時候准許士兵採取些強制手段,不管什麼藥材,完全搬空,然後看能力付點錢。被傷病折磨的士兵們徹夜的呻吟聲嚴重摺磨着吳憂的神經,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拼命多找事情給自己做,他常常查找着一本作爲戰利品的醫書,一個一個對照上面的草藥樣子。

有一天,吃了好幾天老鼠肉的士兵發現了一個孤單的精瘦的牧民放牧的一羣二十幾只羊,不由分說就將羊趕走了,塞給那個牧民一塊金子。那個牧民也不爭辯,像是傻了一樣跟在隊伍的後面,只要一宿營他就跑過去看他的羊一隻又一隻被宰殺掉,而一看到官長模樣的走近他就跪倒磕頭,給他錢也不要,也沒人忍心趕他走。士兵們可憐他,每次開飯也給他一份,他也就這麼吃,可是每天還是去看他的羊,最後羊被殺得就剩下一隻小羊羔了,他發瘋了一樣將那隻黑色的小羊抱在懷裡,誰也沒法從他懷裡奪過那隻羊,也沒人忍心這麼做。最後吳憂給他留下了一匹懷孕的小母馬,隊伍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士兵在原地看着他,直到看不到隊伍了,這個士兵才跳上自己的馬,飛奔而去。直到很久以後,吳憂的眼前還不時浮現出來那張痛苦麻木的臉,還有那飽含了無窮悲哀和譴責的目光。

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人食人的現象了,然而當再一次看到那被啃得精光的小孩骨頭的時候,吳憂還是忍不住那種要嘔吐的感覺。“餓殍千里,易子而食”,以前只在書上見到過的情形真實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心中的那份震撼實在無與倫比。看過了這真實的人間慘象,才知道那短短的幾個字背後所蘊含的巨大悲哀。

吳憂的身邊現在總有一個體型雄偉的大漢侍從。這個名叫鮑雅的大漢是被吳憂從飢餓中救出來的。他是雲州人,雲州戰亂一起,他不願被抓丁從軍,便和老母還有一個幼弟一起逃難,大饑饉並沒有放過他們,很快他們便絕了糧,鮑雅不屑於做那種*的勾當,就每天打獵和挖掘草根樹皮維持母親和弟弟的生計,可是饑民衆多,如蝗蟲一般,似乎一切能吃的東西都吃盡了,鮑雅一家三口餓得腳步虛浮,他的老母更是全身虛腫,眼看不活了。哪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天鮑雅勉強找了點食物回來,卻發現一羣饑民竟然趁他不在將他弟弟殺了吃掉了,他的母親也被綁在了案板上。鮑雅大怒,赤手空拳連殺在場的數十人,然後揹着老母逃亡。吳憂見到他的時候,他們孃兒兩個餓得昏死在路邊。吳憂就讓士兵將肉湯灌入兩人口中,鮑雅體格健壯,又練過武藝,經過調養,慢慢緩了過來。他的母親卻已經是燈枯油盡,終於沒能救回來,囑咐鮑雅好好侍奉吳憂,嘴裡含着半口肉湯就死去了。埋葬了母親之後,鮑雅日夜隨侍吳憂身邊,如事父兄。對於鮑雅的武藝,吳憂曾經說過一句話——使我早得鮑雅,何懼董不語?

伏虎山稱得上山青水秀。麗水穿越整個伏牛山區,奔騰向南。按照王顥的說法,這裡人煙稀少,然而這只是官方的記錄,事實上並非如此,連年的戰亂,使得不少躲避戰亂的人從各個地方逃到了這裡,雖然有盜賊,卻至少能活下去。這裡漢胡雜居,居然不下兩萬戶,比雲州一些大縣的戶口數都多了。

吳憂也發現,伏牛山的武裝力量並不止玉面哪吒楊靜這一支,楊靜的伏牛寨甚至都算不上比較大的一支。幾家盜賊劃分了地盤,這裡的百姓也組織民團自保,這裡什麼人都有,就是缺乏官府的有效管理。當然,吳憂對此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好,他一點兒都不怕亂,這些稚嫩的地方武裝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很快他就會讓這裡的人知道,誰纔是這裡真正的主人。他的時間也不多,相信豺狗一樣的雲州軍很快就會尾隨而至,而且雲州也沒有理由讓這麼一片新興的地區長期遊離在他們的統治區之外。要是不能在短時間內控制住這塊地方,吳憂只好再次踏上逃亡之路了。

吳憂感覺,雲州軍隊的積極舉動有一個解釋可以說得通:隨着胡人聯軍主力向西退卻,雲州軍打算恢復他們在西方和北方的統治區了,追逐吳憂不過是他們順手捎帶的工作。看起來薩都傷得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重,他的雄心壯志也不僅限於守土安疆。

吳憂把隊伍分成了三支,一支由莫湘率領,徵撫民團,一支由莫言愁帶隊,征剿盜賊,自己和秦古劍等人帶領剩下的幾百人上伏虎寨,找秦古劍的徒弟楊靜,取得一個落腳的地方。

伏牛寨位於伏牛山一個側峰上,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上面,稱得上易守難攻,山寨就在半山腰,正好扼住上下山的隘口,前後設置三明兩暗五道哨卡,守衛相當嚴密。吳憂遠遠紮營,同着秦古劍、鮑雅,三個人青衣布帽,前去拜山。

守衛哨卡的嘍羅卻不認得他們,待得秦古劍和吳憂報上姓名,一個嘍羅顛顛跑去彙報,剩下幾個端茶倒水,殷勤非常。秦古劍倒也罷了,畢竟成名已久,吳憂這顆新星就不同,他竄升的速度令人歎爲觀止,關於他的各種傳說在綠林中簡直成了一個神話,成爲綠林中人尤其是那些還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的崇拜偶像。

不久就聽寨內鞭炮聲大作,一個白麪武士裝扮的年輕人在一羣嘍羅簇擁下快步迎下山來。離着老遠就嚷道:“師傅!十九爺!什麼風把你們給吹到這裡來了?楊靜迎接來遲,恕罪恕罪。”他面相和善,卻是個急性子人。

吳憂只是微微一笑,抱拳施禮,鮑雅冷眼旁觀,並不作聲。秦古劍反倒過意不去,斥道:“什麼十九爺!我尚且稱一聲主公,你小兔崽子也敢這樣說話麼?”

楊靜驚異,忙撩袍角就要給吳憂下跪,吳憂忙道:“不必如此。”

楊靜道:“禮不可廢。”跪下給吳憂磕了頭,慌得周圍寨兵跪倒一片。

吳憂側身辭謝道:“如何敢當這般大禮!”

楊靜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顧磕了頭,道:“這其中還有緣故,這裡卻不是說話地方,請上聚義廳,俺還有下情稟告。”

衆人乃至聚義廳坐定,吳憂坐上首,秦古劍坐客位,楊靜坐下首,鮑雅侍立,並無一語。

楊靜偷眼瞅瞅鮑雅,道:“說來慚愧,俺一手創下這伏虎寨,在這塊地面上也算小有名氣的人物。綠林上的朋友看着師傅的面子,多有照拂,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不想前兩日有個蠻漢來踢場子,聲言要是寨中沒人能勝過他,就把寨子讓給他住。俺咽不下這口氣,當場就和他動手,不幸竟不是那蠻漢的對手……”

秦古劍道:“難不成你就這樣認輸了不成?”

楊靜道:“當然不會。弟兄們也不服氣,當時就一哄而上,幾十人一起動手,將那人困在核心,不料那人竟是毫無懼色,拳打腳踢,反而放倒了咱們好幾十號弟兄。俺這才知道咱們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於是就先好言好語穩住那廝,然後以寨中弟兄需要收拾東西爲由央及他寬限幾天,果然那廝吃軟不吃硬,就在山上住了下來,每日由俺派人送飯去。俺既然打不過他,便想趁機邀集四方豪傑,共同商議個對策。實在不成,就下藥蒙翻他,把他做了就是了。不過天幸您二位今天到了,咱們卻不用費這些手腳,便正大光明地將他拿下,也不讓人說我綠林中沒人。”

吳憂一聽竟是要他們做打手來了,不禁哭笑不得。只是眼下有求於人,又不好拒絕,只好目視秦古劍。秦古劍便道:“主公千金之軀,何等金貴,竟是替你打架來了麼?”

沒等楊靜回話,廳外一人嚷嚷道:“誰說打架?找我來!找我來!”兩名在廳門口守衛的寨兵正要阻攔,被那人輕輕一掇,雙雙跌進廳裡,一條莽漢施施然進入廳中,渾身肌肉筋突,一對輪環大眼,灼然有神。他一進入廳中,整個廳中立刻平添幾分壓力,讓人呼吸不暢。吳憂心中納罕,不想這草莽之中還有這等高手。鮑雅眼中異芒連閃,身上也慢慢釋出殺氣。

楊靜霍地站起來道:“便是這廝!欺人太甚!小的們,取我大刀來,今日便和他再分個高下!”早有寨兵應聲跑去取兵刃。

秦古劍道:“楊靜,你不是他對手,我來會會他!”

那莽漢笑道:“老頭兒,你也不是俺的對手,叫那漢子或者那孩子上來罷。”

吳憂道:“秦古劍退下,鮑雅上。”秦古劍也被這莽漢的氣勢壓迫,不過在徒弟面前硬撐着罷了,聽了吳憂的話如逢大赦,鬆了口氣退下。

鮑雅向吳憂躬身施禮,然後緩步走出,每走一步氣勢便強上一分,待到走到那人跟前的時候,正好雙方氣勢勢均力敵,沉聲道:“鮑某不殺無名之人,你報個名字吧。”

那莽漢神色也凝重起來,道:“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狄稷便是俺。”

鮑雅道:“好,你取兵刃吧。”

狄稷道:“這裡沒有趁手兵刃,你不用,俺也不用。”

鮑雅道:“好!就在拳腳上見真章。”

兩人拉開架式,拳腳生風,當下就在廳中鬥了起來。

不一會兒功夫,廳中桌椅擺設都被兩人拳風帶得粉碎,楊靜和衆嘍羅早就被逼到了廳外,這才知道先前這狄稷根本就沒有使出一半的本事,暗自乍舌,深幸沒有把他惹急了。

秦古劍緊挨着吳憂坐着,廳中也只剩下他兩人坐的椅子還完好,秦古劍開始還覺得拳風激盪,刮面如刀,只能運功相抗,後來便覺得身前如有一道冷峭的冰壁擋着,拳風再也越不過來,知道是吳憂幫忙,再看吳憂,連衣角都不曾動一下,心中越發欽敬。忽然聽得吳憂低聲道:“這廳恐怕要塌,咱們出去罷。”

兩人慢慢退出大廳,果然不一刻只聽幾聲“喀喇”巨響,鮑雅和狄稷兩人拳腳到處,將廳內承重的柱子擊折,整個大廳轟隆一聲塌了下來,塵土瀰漫中,兩人兀自激鬥不休,已經是近兩百招不分勝負。

吳憂愛惜狄稷的武勇,生怕兩人有什麼損傷,當下喝道:“兩位住手。”

兩人疏忽分開,狄稷髮髻被鮑雅拍散,鮑雅一幅袖子卻也不知去向,兩人相視大笑,大有知己之感。

鮑雅道:“姓狄的,你一身好本事幹嗎學人做賊?何不投入我主公麾下效力,咱們共同打下一片江山來!”

狄稷道:“俺不過戲耍他們一下罷了。還沒分出勝負,你爲什麼不打了?”

鮑雅道:“你沒聽見我家主公叫停手麼?你這麼愛打架,幹嗎不投軍效力?”

狄稷道:“俺就是看不慣那些當兵的橫行霸道,欺壓百姓,也受不得規矩的約束。”

鮑雅道:“我家主公與別個不同,愛護百姓,體恤士卒,大軍過處秋毫無犯,你不信可以出去打聽打聽,若有一句虛言,你打死我都不還手。”

狄稷朗朗大笑道:“看你和俺一樣是個實心人,幹嗎不信你?要我侍奉你家主人也行,不過俺要與你結爲兄弟。”

鮑雅大笑道:“有何不可?”轉向吳憂道:“請主公准許。”

吳憂頷首笑道:“這是喜上加喜!”

楊靜見狀忙招呼寨兵擺香案,備血酒,狄稷揮揮手道:“俺們兄弟結交貴在知心,哪用這些俗套?”

當下就在寨中擺酒,楊靜便以寨中之主相讓,吳憂卻有了別的計較,對楊靜道:“楊頭領,我們暫借伏虎寨歇馬,不久就要走的,所以這山寨之主還是你。”

楊靜早跟着秦古劍改了口稱吳憂爲主公了,聽了這話便道:“俺知道主公是做大事的人,俺反正是鐵了心跟隨主公了,今日便將這山寨人衆歸屬主公麾下,主公若是不打算住下,咱們臨走把這寨子一把火燒了便是。”

吳憂道:“倒也使得。這伏虎寨雖然險要,卻不是用兵之地,若我是官兵,便用二百強弩手守住下山道路,只需耗費點弩箭,山上的兵全得餓死。想必後山還有通路,只是山道崎嶇難行,估計也不會比前山的路強多少吧?再用二百弩手把守足矣。”

楊靜汗水涔涔而下道:“主公全如親見。”

當日衆人盡興暢飲,楊靜又將寨中儲存酒肉挑下山去慰勞吳憂帶來的軍兵。之後吳憂便在山下扎一小寨,楊靜仍是在山上屯駐。

吳憂拿出金銀讓楊靜手下人採辦些軍用物資,又尋訪鐵匠,給鮑雅、狄稷兩人打造趁手兵刃。鮑雅使的是一對八十斤重八棱流星銅錘,狄稷用的是七十二斤狼牙鐵棒。兩人佩劍也是特製,比平常人所用大了一號。吳憂又給二人設計編制鐵鎧,不幾日也都齊備,鮑雅一身漆黑鐵甲,狄稷卻是一身鐵青戰鎧,兩人同披火紅戰袍,並排一站,當真如戰神臨世,威風凜凜。吳憂又讓楊靜找人制作軍旗金鼓,他親自設計了軍旗式樣,命就照着這個樣子製作。

此後吳憂便歇下來,每日在楊靜陪同下四處走走,順便問些當地風土人情,等待二莫的消息。不幾日,莫言愁方面先傳來捷報,伏虎山區大小五個寨子全被她收伏,五個寨主被她殺了一個,倒有四個投降的。莫湘那邊進展稍慢,因爲吳憂在她出徵前特意強調了一個“撫”字,不是一味殺伐就能平定的,而且這裡新興的地主不少人都修建起了莊院,一個個去安撫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莫湘便先挑選兩家民怨沸騰的地主莊院攻破,屠滅滿門,又親自上門勸服當地影響最大的幾家地主解散私兵,擁戴吳憂,恩威並施之下,很多小地主紛紛歸順,只有一家張姓地主仗着自己蓄養了五六百莊丁,莊院護牆高大,拒不受命,莫湘自然不會跟他客氣,趁夜率領精兵越過了形同虛設的護牆之後,對莊院進行了一次大清洗。最後以微弱的傷亡降服了那地主的莊丁,滅了他滿門。於是再沒人不服,吳憂的號令也沒人敢不遵守。前後所用時間不過半月而已。

這段時間吳憂便讓陳玄、王顥兩人召集當地有名望的人士,申明法度,劃定鄉村,推選里正村長,徵收賦稅軍糧,打造甲冑兵器,補充兵員,又讓那些綠林寨主們各回老巢,招誘部衆,遷徙流民到這裡。再派哈迷失、馬晃兩人率兵做出一副繼續向西北逃竄的樣子,將追兵引向別處。雲州軍竟而沒有發覺,兩人仗着地形熟悉,打着吳憂、秦古劍的旗號有個好處就是不時有綠林響馬賊的人相助,就在草原荒漠上和雲州軍兜起了圈子,雲州軍直到一個多月後才發覺上當,卻再也找不到吳憂等人的下落。吳憂卻趁這段時間招誘流民,擴張部曲,得到了一個難得的喘息機會。

這裡的百姓對吳憂倒是極爲擁戴,因爲吳憂雖然和官府一樣釐定賦稅,設置官吏,卻也剿平了盜賊,整治了土豪惡霸,以往百姓們一年的勞作辛苦,除了要繳納地主們沉重的租稅之外,還要應付土匪的劫掠,惡霸的勒索,能餬口已經是不容易。吳憂規定了統一的地租稅率,明令不準多收,並派軍隊加以監督,所以百姓們的日子竟是比先前寬裕了很多。

這一日吳憂聚齊衆將議事,只見帳中整整齊齊站了二十一位將官,左手依次是莫湘、鮑雅、狄稷、莫言愁、哈迷失、羊褐、趙瓊、馬晃,右手依次是秦古劍、成軌、畢素丹、哈齊宗、衛英、犀澄、崔永、白伶、劉卞、楊靜,還有莫言愁新收伏的四位寨主管豹、張袞、劉瑕、邇封。個個盔明甲亮,英姿勃勃。

吳憂心中歡喜,道:“想我吳憂無德無能,無權無勢,大家卻不嫌吳憂鄙陋,不求什麼名分,追隨我一直到如今,吳憂在此謝過諸位。”說罷起身朝衆人施禮。衆將忙不迭還禮。

吳憂臉色一肅,轉入正題道:“咱們在這伏牛山已經有兩月,雲州軍就算再笨,也該探到了咱們的下落,之所以不即刻動手,恐怕是在調集兵馬,打算將咱們一舉殲滅。雲州軍不同於寧家軍,他們久經戰陣,訓練有素,戰將也都是沙場老將,用兵老辣,不能不防。當然咱們這兩月經過休整也恢復了相當的元氣。收編的寨兵,召募的鄉勇,數量已經達到了五千人,軍需物品也採辦得不少。只是鐵器依舊稀缺,士兵們還配不上鐵甲,陳玄已經派人四處高價求購,無奈效果並不如意。雲州軍方面控制極嚴,聯軍那裡自己還不夠用,所以只能靠咱們自己了。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大家說說看對咱們以後的發展有什麼意見?”

衆將一時都是無語,楊靜道:“主公必有明見,咱們聽命廝殺便是。”這話一說,便得到了幾個不願動腦子的將領響應。

吳憂一笑,並不置評,眼光只在莫湘、莫言愁、哈迷失等人臉上逡巡,衆將之中,便以這三人智計最高。

莫言愁道:“咱們何不主動出擊,趁敵人還沒準備充分,打亂敵人的部署?”狄稷聽說有仗可打,第一個跳出來響應。

吳憂又看莫湘,莫湘慢條斯理道:“末將也是這個意思。”吳憂不料她們兩人這一次意見竟是這麼一致,他本以爲以莫湘的穩重性格會反對這麼做的。

莫湘道:“昨天偵騎來報,張靜齋兩個月前就拜寧潛爲沃城太守,寧氏得到官家支持,重修沃城,招募流民屯墾,重編部曲,厲兵秣馬,大概是在準備復仇吧。寧家有錢,手筆也比咱們大得多,聽說一次就購置了三千副鐵甲。只是沃城剩下來的人口太少,一時還沒有形成氣候,不過已經有不少流民被吸引向那裡。規定凡遷徙到沃城的百姓,不論農牧,頭五年都不收稅賦,屯墾的話,官府提供耕牛種子,放牧的話,官府給予優良畜種幼仔,這個條件相當誘人。靠近沃城那邊的百姓已經有了**,主公待他們雖好,卻不如寧家那般財大氣粗,趨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長此以往,恐怕咱們這裡的百姓都得跑光了。”

吳憂默然。莫言愁已經躍躍欲試道:“就拿寧家開刀,想來他們新招的兵能有多少戰鬥力,還不是手到擒來?”衆將也是一陣鼓譟,大夥兒都還對幾個月前的戰敗耿耿於懷,若非雲州軍插手,寧家的財富現在就是他們的了。吳憂心中暗自搖頭,心道歸根結底衆人還是對寧家的財富不死心。

莫湘沒有被衆人的情緒所影響,不急不徐又道:“早聞主公有吉斯特王兀哈豹親筆簽署的委任狀,現在何不取出來用一下呢?”

吳憂一時想不到莫湘是什麼意思,便取出來任命狀,展示給衆人看。衆人一看,是特進吳憂爲漢軍那顏,一等巴阿圖,吉斯特王殿前哈哈番,左路招討大平章。一時間議論紛紛,大多不明所以。只有哈迷失深明胡人官制,便逐項給衆人解釋。那顏是貴人的意思,巴阿圖是勇士,哈哈番乃是侍衛統領,平章大概便相當於漢人的將軍的意思。本來那顏是各族貴人才有的稱號,吳憂以一個漢人身份尊稱那顏,所以稱特進,巴阿圖和哈哈番都是虛銜,向例是由那顏兼任,並無固定職事,一般若有族中貴族少年想要建立武勳,便可以憑此身份到王帳效力值宿衛,二三年以後才能得授平章稱號,可以獨立帶兵打仗。而招討使是聯軍新設軍職,爲了統一指揮各族聯軍,領軍大將在出徵前由盟主授予招討使印信,可以不分民族,調動沿途軍隊,徵發物資,共設中、左、右三路招討使,向例由盟主自兼中路招討使,所以吳憂這個左路招討使的權威僅次於盟主而已。原本這左路招討使是庫比倫人首領達明翰的官職,達明翰歿後一直沒有除授他人,不知爲什麼就委任了吳憂。可能是因爲兀哈豹感念達明翰和吳憂交情深厚,又有期望吳憂恢復雲州東路的意思在裡邊,所以才授予他這樣的高官。

莫言愁聽了哈迷失的解說,拍掌道:“妙啊!這樣的話省了咱們多少事!這麼說來大月氏城、小月氏城、庫比倫城不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麼?那裡胡人聚居,並且對雲州軍的殘暴心懷不滿,對漢人政權心懷疑慮,必然不會被寧家的小恩小惠所收買,只要咱們打着爲血沃之原死去的部族討還公道的旗號,肯定是應者如雲。”

吳憂微笑道:“也不見得,這些人被雲州軍的屠殺嚇破了膽子,又是素來不講信義的,如果咱們沒有相當的實力做後盾,恐怕他們不會有這個膽量起來反抗。”

哈迷失奮然出列道:“主公,如今我們勢單力孤,便是有一分的希望也當盡百分的力量去爭取,哪能因噎廢食?末將不才,對各族情況相當熟悉,願意爲主公前驅,招誘各部族歸順主公。”

吳憂沉思一會兒,毅然道:“好!羊褐、馬晃與你同去,也好有個照應。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說。”

哈迷失道:“請主公將官印、斧鉞、旌節暫借,再有好馬一匹,半個月的乾糧足矣。聽說主公新制了軍旗,不妨賜末將一面,以便將來相遇識別,其他一概不用。末將此去行程長短不可預期,還請主公不要着急。”

吳憂沉吟道:“可多帶金珠寶貝,結好各酋長。”

哈迷失傲然道:“不必,現在處處都用錢,帶得少了顯得小氣,帶多了恐怕陳玄、王顥兩位又要罵我,再說路上也不太平,倒不如索性不帶。”

吳憂壯之,給他所要的東西,除了羊褐、馬晃兩人隨行,又撥給他二十名帶刀隨從,親自送他出帳。臨行勉之道:“此去莫要勉強,若是事有不諧,趕緊回來便是。”哈迷失一笑上馬。吳憂悵惘良久纔回來繼續議事。

吳憂接着先前的話題道:“要說襲擊沃城雖然誘人,卻有很多現實困難在裡邊。偵騎報告顯示,雲州軍爲保護沃城重建,由楊鼎北、黃烈風分別率領一支軍隊駐紮在沃城北的羅縣和南方的瓶縣,與寧家新軍相互呼應。從這裡往沃城的道路也不平靜,追擊咱們的雲州軍還沒有死心,就算咱們能僥倖避開他們的耳目,只要他們截斷了咱們的退路,咱們這仗可就算打敗了。再說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寧家將沃城內城修繕完畢了,如果沃城軍民同心,咱們就要打一場攻城戰,到時候受到三面夾擊,形勢可就大不妙了。”

衆將靜默,這才覺得攻打沃城雖然誘人,風險卻實在太大。莫言愁也不禁泄氣,唯有莫湘堅持勸道:“主公,富貴險中求。寧家與咱們是死仇,加上其龐大的財力,實在不能任憑其發展,正應該趁其剛受到沉重打擊,立足未穩,將他們一舉絞殺,否則遺患無窮。主公分析誠然有理,但是也正是因爲有這麼多不利條件,寧家必定不會提防,咱們纔可能得以突襲成功。草原戰法本以出其不意爲主,如果全部出動騎兵,帶着乾糧肉脯,短期之內後勤補給不成問題。這裡通往沃城道路衆多,地面廣大,我與阿愁分別率領偏師引開雲州軍的注意,阻擊楊、黃二將的增援,主公率主力偷襲沃城,定能取勝。”

衆將以爲這個計劃過於大膽,弄不好現在這點兒家底都得賠進去,都不主張冒險,唯有莫言愁、畢素丹、哈齊宗三人積極響應,覺得可行。

吳憂看着那幅陳玄手繪的粗糙的雲州地圖,沉吟不語,計算勝負,最多不過五五之數。這個險值得冒麼?吳憂眼前彷彿出現無數的士兵吶喊着衝殺向彼此,然後屍體層層疊疊堆得像山那麼高,血水流成了河。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貧窮的牧人卑順悲哀的目光,還有鮑雅那餓得脫了形的母親,被啃得精光的孩童的骨頭,他的心被什麼抽了一下子似的猛然一緊,眼中也透出了凜凜殺氣,霍然站起身來對衆將道:“點兵!進軍沃城!十天以後,我要看到咱們的烈火金烏旗插在沃城城頭!”

衆將轟然應諾。隨着嗚嗚的號角聲,士兵們開始向營寨中心的校場會聚過來。

三遍號角聲畢,校場上八千多名士兵列成了三個方陣,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們還有些興奮和緊張,隊伍也不怎麼整齊。老兵們表情輕鬆,軍容卻相當整肅。

吳憂看着這些即將走上戰場的士兵,心潮澎湃,只覺得自己有責任帶給他們財富和榮耀,他很想對這些士兵說點兒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親自將三面軍旗授予帶隊軍官,抓住護旗軍官臂膀用力搖一下,士兵們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這是他們建軍的節日,也是他們的出征之日。

吳憂的軍旗圖案爲烈火金烏,他的直屬精銳部隊稱金赤烏,在“吳”字周圍的旗花環繞爲風信子。軍隊官兵一律着火紅戰袍,遠遠望去,如一片赤焰火海。

長風獵獵,吹動軍旗,卻吹不落出征士兵的親眷臉上的淚水,他們的兒郎即將踏上兇險莫測的征程,他們唯有在心中默默祝禱,臨行再塞給自家孩子兩個雞蛋,一卷大餅,還有不盡的殷殷叮囑。終於,隨着一聲“出發”的命令,軍隊開始按照隊列出動了。人羣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大聲號哭起來,很快哭聲就連成了一片,馬隊就在這一片哭聲中出發。

吳憂聽着這一片哀哭之聲,心中悽惻,隱隱覺得這些將士似乎都回不來了似的,他趕緊從心中驅除了這個不吉利的念頭,昂首挺胸驅馬前行。這時候他聽到莫湘率領的軍隊中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戰歌《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不管什麼時候,湘兒都是最可以依靠的。”吳憂邊走邊思索着。

時已深秋,馬鳴蕭蕭,天邊雲霞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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