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愁本意既然吳憂的病好了,就趕緊啓程,離開這賊窩是非之地。不過她的身子卻不爭氣,病勢竟然纏mian起來,怎麼也不像短時間內能好的樣子。吳憂不忍棄她自己上路,就在宋時的小寨子裡邊住了下來,好在寨子不缺金銀,吳憂請宋時多方延請名醫,打定主意等着莫言愁病好了再走。莫言愁勸了幾次,吳憂執意不聽。阮君對此倒是沒有說什麼,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除了陪着吳憂的時間,其他時間都用來專心給莫言愁調製湯藥,比吳憂都上心。只是莫言愁越發見不得阮君,她心中戚苦,經常偷偷將阮君辛苦熬製的湯藥倒掉,吳憂略有耳聞,便責備莫言愁,莫言愁卻只是沉默以對,阮君反倒不以爲意,仍然熱心地忙前忙後,可是莫言愁的病勢卻眼看着日甚一日地沉重起來。吳憂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這一日,宋時興沖沖來找吳憂說道:“公子,好事好事!”這幾天看到吳憂身上發生的各種奇事,他早就不敢將吳憂當作普通的凡人看待。特別是阮君由一個奇醜無比的道姑變成一個天仙麗人更是超出了他的可憐的認知範圍。他對吳憂更是曲意奉承,稱呼也換成了“公子”表示恭謹。要不是吳憂懶得理會這小小的草寨的事務,他早就退位讓賢,奉吳憂爲主了。
吳憂心情正不是太好,見宋時慌慌張張地跑來,便道:“什麼事?”
宋時笑得臉上就像長了花,道:“雲、吉、徽三州綠林盟主鎮八方秦古劍秦老爺子廣發綠林帖傳綠林箭,邀集人手做一樁大案子,咱們寨子也得到了一份邀請哩。”
吳憂有了點兒興趣道:“這又怎麼樣呢?”
宋時居然有點驕傲的神色道:“據說秦老爺子一共就發了十八張帖子,沒有點實力身份的寨子根本沒機會受到邀請哩。江湖朋友還傳說秦老爺子要借這次機會重組十八連營寨對抗官家,咱們綠林出頭的日子就快到了。據傳帖的金眼雕金明遠大俠說道,原本是沒有咱們寨子一號的,但是咱們寨子最近做了血洗戚家莊院這樁大案子,有勇有謀幹得漂亮,名頭響亮得很,都蓋過了幾個多年的大寨子,而且秦老爺子也有心提拔咱們晚輩,所以竟是破格邀了咱們,你看這是多大面子?嘖嘖!嘖嘖!”邊說邊咂巴着嘴,好似真有天大的面子似的。
吳憂聽了十八連營寨臉色就有些波動,聽到後來則是嗤的一聲冷笑,宋時纔回過神來,忙道:“當然這都是公子的面子,咱們這些大老粗自然是不敢居功的。公子天……天人之資,氣……氣宇軒昂,又有仙姑相助,乃是……乃是……人中……這個人中……”
“人中龍鳳是不是?”吳憂含笑問道。
“哎呀就是就是那個什麼人中龍鳳的!哈迷失兄弟就是這麼說的。”宋時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呆在那裡。
吳憂笑道:“他是不是還說我肯定愛聽這個,你這麼說了以後,請求我一起去找那個什麼秦老爺子就更有把握了?”
宋時訕笑道:“原來公子什麼都知道。”
吳憂道:“諒你也說不出這樣文縐縐的話來。這幾天我在這山裡也確實呆得悶了,也想出去透透氣。你沒有把我的事情和那個金眼雕金明遠講吧?”
宋時一聽吳憂說願意去,當下就咧開大嘴傻笑起來,連聲道:“當然沒有,哈迷失兄弟特意囑咐過的。而且金大俠來去匆匆也沒來得及問。”
吳憂暗忖,這哈迷失當真心思縝密,是個做大事的人才。
宋時離去之後,阮君悄悄出現在吳憂背後,伸出雙手想掩吳憂眼睛,不料卻被吳憂先發制人,一把將她攬到身前,狠狠地在她小嘴上蹂躪了一通才放她起來。阮君眼睛水汪汪地無比撩人,吳憂卻視而不見似的不爲所動。阮君恨聲道:“冤家!”
吳憂道:“今天沒心思和你鬧,你坐好了,我跟你講講十八連營寨的事情。”
阮君忙坐好,雙手托腮,眼睛直勾勾盯着吳憂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吳憂不看她眼睛,道:“這不是編造的故事,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只是不曾載入正史而已。”
阮君撇撇嘴道:“那倒未必。周史載,聖武歷一六六年,大將軍阮平蠻率兵三萬經三年苦戰踏平江北十八連營寨,斬匪首李亨,困擾大周百餘年的匪患一朝靖平,海內同慶。敕令全國力田賜爵一級,每十戶賜錢一萬,肉十斤,米一斛,酒十瓶,州府特許放燈三日,慶萬世太平。對不對?”
吳憂沉默地看着阮君,半晌才道:“沒錯。就是這麼回事,皇家典籍的記載當然不會有錯。夫人熟讀史書,看來我都不用和你說什麼了”
阮君笑道:“這也值當發脾氣麼?人家只是想說你不要老是把人當成花瓶一樣的,人家受過正統良好的教育,對歷史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史書記載的一般都是爲尊者諱,當然不能盡信,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野史筆記大多散佚,口頭相傳的傳說則大多荒誕不經或失之偏頗,誰又敢說自己所瞭解的就是事實呢?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說故事。”
吳憂被阮君一席話說得有些沮喪,嘆口氣道:“你說得也對。其實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誰又說得清楚呢?照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所聽說的這些事情究竟有多少可信性呢。也罷,就當一個故事聽了吧。”
“十八連營寨的由來還是起源於一次大饑荒,當時阮氏平定天下也不過五六十年的時間,面對這全國範圍的大災也沒奈何,大災之後盜賊蜂起,其中主要的幾路流寇就構成了十八路連營寨的雛形,也是周國綠林江湖的起源。當時割據諸侯的祖輩們還都是軍中大將,周王室的中央集權正處於巔峰時期,周軍還保存着打天下時候的銳氣,訓練嚴格,各種制式裝備普及裝備部隊,戰鬥力相當強悍,這些沒什麼組織的流寇當然不是對手,都是一觸即潰,首領幾乎全部被捕被殺,各地的起義暴動在半年之內就被平定下去了。但是終於還是沒能將賊寇斬殺殆盡,漏網之魚肯定有,這些賊寇也不都是有勇無謀的莽夫,當時就有有心人收留這些賊寇首領的後人子孫,教養成人,讓他們世世代代和官家作對。這些一起長大的孤兒共有十八人,雖然不同姓,但是卻比親兄弟更親,長大後便結爲異姓兄弟。從此以後他們就開始了和朝廷作對的漫長曆程,對外開始使用十八連營寨的名號,旗號就是十八顆金星旗。朝廷強盛的時候他們就躲入山林,朝廷失德,民怨高漲的時候他們就走出山林擴大隊伍,所以倒是成了朝廷施政好壞的一個晴雨表。也是從這一代人開始,訂立了綠林中的各種規矩。綠林中通用的稱呼‘合字’便是他們當初定下來的。
“說起來十八連營寨最風光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滅亡的肇始。阮平蠻所剿滅的李亨是十八連營寨上百年來最雄才大略的盟主,他文武雙全,人物風liu,禮賢下士,輕財好義,好結交天下英雄,當時綠林中的英雄好漢都樂於爲他效死命,他年紀輕輕就隱然成爲綠林中的第一人。在他的手裡,十八連營寨經營得好生興旺,遠超往代。也是該着有事,周朝當時發生奪嫡戰亂,兩位皇子擁兵爭鬥,朝中大臣各懷鬼胎,三年之間聖京周圍就發生五場大戰,繁華京師竟成人間地獄,但是還是不能分出勝負,戰爭開始從中央綿延到地方州府,這也是周朝中央大權旁落、地方藩鎮坐大的濫觴。李亨這個草莽英雄就是在這個時候捲進了皇室紛爭。其實兩個皇子爭位是無所謂哪一個正義與否的,無非由最後勝利的一個來書寫歷史。李亨這個人是有野心的,當然是什麼樣的野心已經不得而知,總之事實是他背棄了和朝廷作對的祖訓,選擇效忠一位皇子,就是後來登上皇位的那一位二皇子,十八連營寨傾盡全部人力財力助二皇子擊敗了他的兄弟,登上了皇位……”
阮君忍不住打斷吳憂道:“你這話未免也太言過其實了吧,奪嫡之亂史書也有記載的。當時爭戰雙方動員的正規軍隊少說也在百萬以上,區區綠林賊寇,能起多大作用?”
吳憂道:“這你就不懂了,戰亂髮生時李亨已經年近不惑,春秋鼎盛,正是盛年,聲望也是如日中天。他的手下很是收攏了不少文武人才,一支綠林箭傳出,少說可以調動十萬之衆。而且當時十八連營寨暗樁哨探遍佈天下,耳目之聰幾乎可以和‘無影’比肩。而只效忠於王室的‘無影’從開始就表明了兩不相幫的態度,所以十八連營寨的加盟就顯得十分重要了。而且,說實話,朝廷的軍隊因爲承平日久,戰鬥力早就大不如前,優秀的將領更是鳳毛麟角。後來平定天下立下赫赫戰功的三狼四虎將,七人中的五個都是出身綠林,只是不見於正史記載罷了,而聞名後世的皇帝親衛‘矇頭軍’也是綠林子弟爲主。十八連營寨的英雄好漢爲了皇家征戰,死去的人何止千萬!李亨一直不肯接受朝廷官職,二皇子當時甚至尊崇李亨爲帝師。”
阮君道:“後來呢?照你這麼說,這個李亨倒是扶立皇室的大功臣了?怎麼又會被作爲叛賊剿滅呢?”
吳憂嘆道:“狡兔死,走狗烹,不外如是。二皇子登上帝位的那一天,也就是李亨等綠林賊寇的死日。”
阮君駁道:“可是軍中將領不都是綠林將領麼?不是還有綠林士兵麼?所謂投鼠忌器,就算皇帝猜忌李亨,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動手吧。”
吳憂冷笑道:“功名富貴讓人醉,位高權重的將軍們只想着如何保全名位,巴不得洗去自己的綠林身份,一旦知道皇帝的心意,搶破了頭去表忠心還來不及,還有誰肯爲失去聖寵的落魄盟主出頭呢!士兵們可能還有人心向綠林,可惜他們的官長都變了心,他們又能有什麼作爲?李亨也算作繭自縛,他一直相信皇帝不會真的殺他。皇帝也確實不想擔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卻隨便找了個謀反的罪名將他下獄,也不審理,竟讓他活活餓死在獄中。後來真正起兵作亂的是他的部將,不過打着他的旗號罷了。就算這樣,響應的也有數萬人,歷經幾年才平定下來。而平定所謂‘李亨之亂’的就是當初綠林出身的阮平蠻,平亂軍就是綠林士兵爲主的‘矇頭軍’,當初號稱打斷骨頭連着筋的綠林兄弟相互殘殺,自家兄弟知根知底,殘殺起來格外慘烈。三年平亂完畢,號稱鐵打的十八連營寨被連根拔起,灰飛煙滅,真正成爲了歷史,‘矇頭軍’也打殘了,平亂結束之後,上以‘矇頭軍’傷亡過重,就將其打亂建制編入別的部隊,老兵多數遣散了,徹底消除了這一隱患。李亨成就了十八連營寨前所未有的輝煌,最終卻徹底毀了十八連營寨。”
阮君聽得入神,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李亨真是個英雄。追想他當年肯定風采迷人,要是我生在那個年代,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嫁給他哩。我這麼說夫君大人你會不會吃醋啊?”
吳憂嗤地一笑道:“我犯得着和一個古人爭風吃醋麼?而且我也不見得比他差呢。”
阮君手指颳着鼻子羞他道:“不害臊!也就我這樣不長眼的纔看上你呢,要不是一不小心被你佔了便宜,哼!哼!俺也是大周郡主,金枝玉葉,多少王孫公子等着求親哩,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小賊染指?”
吳憂笑道:“好好,‘俺’也是大周郡主。”故意學阮君說話,卻將這個“俺”字咬得極重。阮君羞紅了臉呸了一聲道:“不學好。”
吳憂和妻子說笑一會,心情倒不似剛纔那麼陰鬱了。阮君又問道:“這幾天你都等着阿愁病好,這次怎麼改變主意要出去了呢?”
吳憂右手食指輕輕彈着劍鞘道:“重組十八連營寨不是一件小事,既然這個秦古劍敢這樣說,必定所圖非小,我要在雲州立足,必須得看看是個什麼情況。若只是借個名號自然無妨,就怕他真是謀定而後動,崛起成爲草原上一股新勢力,那麼雲州又要多事了。另外阿愁這病總拖着也不是辦法,草莽之中多有奇人異士,我想帶着阿愁,順便找個好大夫。”
阮君笑道:“阿愁的病我倒是能瞧的。”
吳憂大喜,旋即不信道:“這些天你給阿愁熬的湯藥少說也有幾大缸了,怎麼也不見好呢?”
阮君道:“這你就不懂了,她病總也不好並不怪我的藥不好,卻是她自己不想好。你瞧她症狀是精氣渙散、脈象散亂,渾身無力、面色奼紅、月事不調、飲食不進,時重時輕。嚴格說來這不能算是病,卻能要人命的。”
吳憂苦笑道:“要人命還不是病?”
阮君柳眉倒豎道:“你個木頭自然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她這病要治癒倒也簡單,只要一味藥引,保證藥到病除,而這藥引我雖然有,卻不想輕易給她。”
吳憂陪笑道:“好夫人,什麼藥引這般金貴?你既有,不妨先給她用上,以後我慢慢尋了還你罷了。”
阮君狠狠盯着吳憂好一會兒,倒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吳憂這笑就越發尷尬難以爲繼。
阮君終於移開了眼睛,嘆道:“說你傻吧,偏偏又有那麼點兒小聰明,說你聰明吧,有時候就傻得可惡。阿愁姑娘也不是別的毛病,就是相思病。要說治呢自然容易得很,還給她一個情哥哥就是。”
吳憂聽了一呆,話已經挑得這般明瞭,也實在沒法再說什麼,他半晌無話,看看似笑非笑的阮君,又看看周圍,不尷不尬地想找點話說,卻什麼也想不出來,最後對阮君道:“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呢?”
阮君大怒道:“啊——呸!你居然問我?我還問你呢!你把人家姑娘怎麼了,搞成這個樣子!”
吳憂急道:“我什麼都沒幹啊。”
阮君道:“好一個什麼都沒幹!就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弄成那個樣子了!誰讓你什麼都不幹的?你那麼想她好,你倒是乾點什麼啊!畏首畏尾,像個男人麼?”說罷怒衝衝站起來,竟自甩手去了。
吳憂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忽然瞅見哈迷失在那裡探頭探腦,便叫他進來,問有什麼事。
哈迷失嘴角流露出笑意,對吳憂道:“屬下恭喜公子。”
吳憂愕然道:“喜從何來?”
哈迷失道:“夫人有容人之量,公子得享齊人之福,琴瑟和諧,家和業興,可喜可賀!”
吳憂一聽他說這話,便知道剛纔夫妻的私房話被他偷聽了去,只能瞪着眼睛生氣,偏又不好發作,忽然醒悟道:“阿愁的事情是你跟夫人提的吧?”
哈迷失嘿然一笑道:“屬下只做分內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知。”
吳憂道:“你都管到我的家事了,這也是你分內的事情?”
哈迷失恭敬道:“主公既然要做大事,家事便不單是家事,也關乎國事。豈不聞帝王無私?”
吳憂臉色微變,慢慢道:“這話僭越了。”
哈迷失低眉順眼道:“屬下只是個奴隸,蒙主公不棄,擡舉重用,自然有什麼說什麼。屬下但知有主公,不知天下還有他人。”
吳憂離座作色道:“放肆!給我跪下!當今天子在朝,你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目無君上的話來!這種話再休提起。”哈迷失絲毫不辯駁,直直面北跪下。
夜闌珊。
莫言愁聽得外邊徘徊的腳步聲已經持續了很久,這日夜出現在她夢中的腳步聲此刻卻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盼着吳憂來揭開答案,捅破這層窗戶紙,卻又怕這最後的判決的時刻的到來。哈迷失已經給了她足夠的暗示,阮君的話讓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還有就是害怕了,吳憂的態度始終讓她擔心。
腳步聲到了窗外,“阿愁,阿愁?你睡了麼?”是吳憂不怎麼確定的聲音。
“嗯,還沒,有事麼?主公。”莫言愁“主公”二字一出口,差點就打自己一個嘴巴子,果然吳憂立刻站住了,沉默片刻道:“早點歇着罷,明天咱們就下山了,我琢磨着這次給你找個好點兒的大夫……”
吳憂的話沒有說完,因爲莫言愁猛然推開門走了出來,她衣鬢散亂,面色蒼白中帶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紅,眼睛紅紅的,一隻慘白的手扶着門框。
“大哥!阿愁真的就這樣惹人厭煩麼?你都不願意碰我一下?我知道,論家世、論容貌,不管什麼阿愁都比不上阮夫人,阿愁所有的,就是對你的一片真心!這是誰也比不過奪不走的!我不要叫你主公,我也不願叫你公子,我就要叫你一聲大哥!大哥!大哥!行不行?行不行?”這麼急促地說着,猛然一口痰涌上來,莫言愁劇烈地咳起來,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她又是羞赧又是激動,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一隻堅硬纖長的手輕輕扶住了她的瘦削的肩膀,另一隻同樣溫和厚重的手遞過來一方潔白的手帕。“大哥!大哥!呵——”莫言愁淚流滿面,深深地將螓首埋進吳憂的懷裡。
“阿愁……”吳憂嘆息似的將莫言愁摟在了懷裡,茫然地低下頭,嘴脣輕觸到了莫言愁柔軟的髮絲。
莫言愁猛地擡起頭,踮起腳尖,雙臂蛇一樣牢牢攀住吳憂的脖子,她的小嘴緊緊攫住了吳憂的雙脣,一瞬間彷彿天地間一切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他和她。莫言愁身體如着火般灼熱起來,吳憂的雙手抱得她這樣緊,好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似的。
“呵——”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吳憂的嘴脣冷硬如鐵,莫言愁的脣瓣卻微微發腫了,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如同熊熊火焰在燃燒。吳憂看着她的眼睛,心臟猛地跳了兩下,他猛一哈腰,將莫言愁攔腰抱了起來,嘴脣順着莫言愁的脖頸向下輕吻。
“哥……哥哥……”莫言愁夢囈一般呢喃着,雙臂仍然摟着吳憂的脖頸,玲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吳憂再無猶豫,抱着莫言愁大步踏進房內。
房中的油燈“啪”地一聲響,結出了一朵並蒂燈花,隨後又慢慢暗了下去。阮君氣惱地一掌將油燈掃到地下,銅石交擊,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哈迷失在門外問道:“夫人有什麼吩咐麼?”
阮君臉上露出一個陰騭的笑容來道:“你進來,我有話說。”
哈迷失道:“天晚了,夫人還是趕緊安歇罷,有什麼吩咐小人的儘管說便是,小人卻不方便進去的。”
阮君怒道:“放屁!我便是叫你進來!你再推三阻四的,看我揭了你的皮!”
哈迷失耐着性子道:“夫人,有話這樣說小人也聽得見,委實不方便。”
阮君冷笑道:“好好!你就認得吳憂是你的主子,就不聽我話是不是?那我現在屋裡上吊你也不管了?”說完就再無聲息。
哈迷失知道這位主母性子剛烈,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還真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只得大聲咳嗽兩聲,高聲道:“夫人!小人奉命進來了。”推門而入,門並沒有拴。
阮君並沒有真的上吊,她還坐在桌前,油燈熄了,屋子裡光線極暗。哈迷失又高聲道:“原來是油燈掉在地上了,小人這就去換一個來。”說着轉身就要出去。
阮君喝道:“站住!我讓你走了麼?大半夜的嚎什麼喪?叫你一趟比殺了你還難受?”
哈迷失已經跪在地上摸到了油燈,陪着小心道:“燈油都灑了,小人去換一盞來。”
阮君冷笑道:“你進了這屋子還想走麼?”哈迷失忽然發現自己雙腳竟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不禁大驚失色道:“主母,小人犯了什麼過錯?”
阮君道:“你能有什麼過錯?人又滑溜,又會討主子歡心,喜歡你還來不及呢。”說着手指一晃,一點熒光出現在她指尖上,她湊近了哈迷失的面龐,細細瞅了他一陣子道:“想不到你也算個美男子哩。”
哈迷失低聲道:“請夫人自重。”
阮君照着他臉啐了一口道:“呸!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跟我說話!”
哈迷失道:“夫人說得有理,小人確實不是什麼東西,不過仗着主公擡舉,現在活得還象點兒人樣子。所以小人會誓死報效主公,對主公不利的事情寧死也不會做的。”
阮君怒極尖聲道:“你……你……你們眼裡根本就沒有我!”
哈迷失冷靜地道:“主母莊重,我們自然待之以相應的禮節。”
阮君仍然尖聲道:“我怎樣不莊重了?我在外邊偷漢了還是養小白臉了?我有任何對不起他吳憂的地方麼?”
哈迷失亢聲道:“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屬正常,夫人先前既然已經默許,現在就不要這樣吵鬧,弄得大家都沒意思,也顯不出您的度量。”
阮君道:“好一個三妻四妾!什麼度量!男人全是一樣的賤胚子,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呸呸!女人更下賤!天下男人都死絕了麼?非得搶別人的男人!”
哈迷失沉默以對,阮君亂罵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忽然湊近哈迷失道:“你說爲什麼女人就得遵從什麼三從四德,只許男人有多個女人,卻要求女人從一而終呢?這難道公平麼?我今天偏要反過來試試,哼哼,他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你說是不是啊?”
哈迷失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看着阮君近在咫尺的完美無暇的面孔,心中怦怦亂跳,好在他從小多遭磨難,心志堅定遠勝常人,他悄悄拔出匕首,狠狠在手心一勒,鑽心的劇痛立刻讓他冷靜下來。他冷淡而恭敬地道:“這些規矩都是祖輩上傳下來的,小人也不知道爲什麼。主母看着這規矩不好,這是您的事情。而且小人只是個外人,原沒什麼資格對主公的家事說三道四,主母這般爲難小人也是無濟於事,只是徒然貶低了自家身份而已。夜深了,主母還請安歇,小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先行告退。若是主母再逼迫小人,小人惟有一死以謝主公。小人匕首尖現在就指在心尖,主母施法再快也快不過小人的匕首。小人區區賤命一條原是無足輕重,只怕明日主公問起來主母不好回答。”
哈迷失這番話堂堂正正、擲地有聲,阮君聽得氣餒,她本不善言辭答對,鬧了半夜,心頭那股無名火氣也漸漸消了,自己倒對剛纔的行爲後怕起來。一會兒想將哈迷失殺了滅口,想必他不敢反抗,自己良心上卻過意不去,就這樣將他放走又心有不甘,生怕他將自己今晚的醜事說出去。她本是個直性子人,有什麼心思全放在臉上了,隨着主意的變化,臉上表情也是陰晴不定。
哈迷失察言觀色,早料着阮君的心意,於是賭咒發誓道:“天公在上,地母在下,我哈迷失在此立誓,若是今晚的事情有半句泄露在外,叫我天打五雷轟。”
阮君沉默一會兒,撤了束縛哈迷失的法術,疲憊地道:“你退下罷。記住你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