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交稅還是找死
輕而易舉地擊潰了鄉勇軍,朱元璋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得意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把鄉勇們掉在地上的長矛撿起來帶走,尤其是鐵製的矛尖,對我們來說非常有用!”
“是!”士兵們答應了一聲,紛紛上前打掃戰場,拾撿地上的長矛。
這時,跟在後面的獅子狗,已經被驚得呆了!好厲害的朱八!用四百人收拾同樣帶着四百人的許人傑,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他們只不過來得及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許人傑的鄉勇軍就被打得連姥姥都不認識了。
獅子狗這兩兄弟,以前也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潑皮,打架是一等一的不要命,他們也曾帶着村民與別的村發生過毆鬥,毆鬥的原因嘛,不外乎是張家偷了李家一隻雞,西村佔了東村一片地什麼的。
他們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如果是大規模的打羣架,例如上百人對上百人的那種,通常要打很久,贏的一方也免不了要鼻青臉腫。但是朱元璋用實際行動給他們上了一課,就算是四百人對四百人的大羣架,也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完成戰鬥,而且只把敵人打得鼻青臉腫,自己僅僅擦破一點皮。
獅子狗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剛上山時,確實存了火併王倫的心思,但現在,這一丁點兒的心思也飛到九宵雲外去了。留下心裡的,只有“朱八好厲害”這五個大字。
他們帶着的新九隊、新十隊的新兵蛋子們,也是驚訝得合不上嘴。以前老兵們嘲笑他們,他們心裡多少是有點不服氣的,這時看了老兵打仗的威風,他們才知道,自己被人嘲笑不是沒有原因,確實是太菜了啊。以後……對山寨裡的老兵,還是恭敬一點吧。
用最快的速度打掃了戰場之後,朱元璋下令繼續向前,打敗鄉勇隊不是重點,他此行的目的,是來打糧。
穿過戰場,很快就到了一個士紳大院的前面。這個大院的主人姓盧,人稱盧員外,三代之前家裡出過了一個縣令,所以積下了數百畝良田的家業。在去年朱元璋作亂時,他家乖乖地交了“稅賦”,所以朱元璋沒有收拾他。
不過今年他好像硬氣了一點,盧家大院顯然進行過加固,院牆變厚了,而且加高到了一丈有餘,牆上居然還開了很多暗格,看來是方便長矛捅刺出來的,家裡蹲守着近百名拿着武器的家丁護院,牆頭還趴着幾十名弓手。看這駕勢,頗有和朱元璋一戰的豪氣。
朱元璋先包圍了這座大院,也不急着進攻,只是叫人大聲叫道:“請盧員外上牆頭說話……”
不一會兒,肥頭大耳的盧員外爬上了院牆,只露了半個腦袋,大聲叫道:“朱大王,您帶兵圍了我家院子,有何貴幹?”
這盧員外一開口,就慫了一半,居然稱朱元璋爲朱大王,還用的是“您”這個尊稱,只聽這語氣,朱元璋就知道他很怕自己。
“盧員外,我帶兵遠道而來,你不迎接我,請我喝口茶,反而緊閉大門,拿弓箭手在牆頭上趴着,這是何意?”朱元璋哼道。
盧員外嚇了一跳,趕緊解釋道:“這……最近白水不寧啊,到處都有小股流賊,咱這是防小股流賊的,不是衝着您來的。”
“既然不是衝着我來的,何不把弓手撤了,把門打開……”朱元璋笑道。
“這個……這個……咳咳……”盧員外大汗,他是絕不可能撤走弓手,打開大門的。
朱元璋笑了,他認真地道:“去年我在白水起義,做了些什麼事我想你也知道。當時我給過你兩條路選,一條是和我作對,被我破宅滅門。第二條就是跟我合作,乖乖上繳稅賦……你選了跟我合作,所以你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現在,那麼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選一條路吧。”
盧員外的汗水嘩啦啦地流,他抹了一把臉,大聲道:“朱大王……這稅,我去年不是交過了嗎?您今年怎麼又來了!要是您年年都這樣來收稅,我……我還不如選第一條路死了算了。”
朱元璋的臉上擺出一個好奇的表情:“咦?這可奇了!普通百姓都是一年交兩次稅,秋賦、春賦,輪番往復,怎麼到了你這裡,一輩子交一次稅就可以了嗎?”
“我……我家本來就是免稅賦的!”盧員外辯解道。
“你家守的是朝廷的規矩!”朱元璋淡淡地道:“但是,你別忘了我就是和朝廷作對的,朝廷收鄉親們一年兩次稅賦,免你的稅賦,但我偏要反着來,我向你一年收兩次稅賦,免掉鄉親們的稅賦,這樣就可以和朝廷的稅收政策互相補足,你說對不對?”
“你……你……”盧員外氣壞了,但是又不敢口出惡言。
朱元璋耐着性子道:“鄉親們一年交兩次稅,交了幾百年,從來不吭聲,直到大旱災活不下去了,才鬧點小情緒。你這人從不交稅,我不過跑來找你討要兩次稅賦,你就跟我要死要活的,你說……你這是不是被慣出來的毛病?”
“這……這……”盧員外啞口無言。
朱元璋伸出三根手指道:“我數三聲,你給我想清楚,決定交稅還是和我作對!”
“一!”
盧員外汗如雨下,對於他這樣的士紳免稅階級來說,交稅真的花不了幾個錢,但是幾百年來,或者說上千來年,華夏的封建主義制度深入人心,士紳階級一直是免稅的,就像朱元璋說的,這是一個慣出來的毛病。
世間毛病有多種,最難改的就是慣出來的毛病。要改,真的挺難!根本不是錢的問題,高高在上,站在人民羣衆的頭上耀武揚威已經成了習慣,現在要和屁民一樣交稅,他這心理很難拐彎。
“二!”
盧員外面如土色。
人類這種生物,凡是有改不了的毛病,都是因爲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大。比如有人任性,那是因爲他還沒因爲任性付出過沉重的代價。這一點尤其是以年輕人居多,有些年輕人大手大腳,花錢浪費,那是他們還不知道金錢得來之艱難!
朱元璋深深地知道,要想把這一個人的惡習改掉,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不敢這個毛病,你得付出沉重的代價。現在的盧員外,就面臨着這樣的問題,他要麼把慣壞的思維改一改,乖乖交稅,要麼就和朱元璋打仗,一旦戰敗,他肯定會被滅門,這代價,可真是太大了。
“三!”
朱元璋的第三根手指剛剛彎下來,盧員外趕緊大叫道:“我交稅!我交稅……我……我交稅了。”
朱元璋舉起的手輕輕地放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下令把盧員外家夷爲平地,但他還是強行忍住了,要知道免稅階級並不只是這一家,而是遍佈整個中華大地。而這些家庭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知識分子,屬於社會財富的一部份。
如果把這些人全部殺光,國將不國!
朱元璋並不是來搞破壞的,他是要來重建大明朝的,那麼他就不可能把知識分子都殺光,那樣做的結果,只會讓國家變得更糟糕,不可能變得更好。對於這些士紳階級,他只能去壓服,或者教化,改造,絕不能殺戮一空。
很快,盧員外上交的“春賦”,就被裝在籃子裡,從院牆上垂了下來。按他家的田地數量,他應該上交一百五十四兩八錢銀子,但是被嚇壞了的盧員外哪敢比照着這個數字交,他乖乖地交了兩百兩銀子出來。
朱元璋隨手從銀堆裡撿起一錠五十兩重的,一甩手扔回了院子裡,大聲道:“我是來收稅的,不是來搶劫,多餘的我不要!另外,你給我這一百五十兩銀子,我想摺合成糧食,你把銀子收回去,換成糧食給我吧。”
盧員外哪敢不依,趕緊換糧。
不過這一換糧,立即鬧出毛病來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從牆頭扔回去,盧員外卻只送下來了五十石大米。
朱元璋眉頭一挑:“盧員外,你這是什麼意思?一百五十兩銀子只給我五十石米?”
牆頭上的盧員外趕緊叫苦道:“大王,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現在……現在的米價就是這個樣子啊,咱們這裡是三兩銀子一石米,一百五十兩銀子就是五十石,我沒敢佔您一點便宜。”
“三兩銀子一石?”朱元璋微微一驚,當遊魂的那些日子,他主要觀察的都是天下大事,沒有注意到過糧價這種小事,所以並不知道明朝末年的糧價問題,現在陡然聽到米價,嚇了他一大跳。
要知道上一世他當皇帝時,也就是洪武年間,糧價的價格大至是一兩銀子買二石米,永樂年間他爲了考評朱棣的政績,也去了解過一次,當時的糧價是一兩銀子買七石或者八石米,沒想到崇禎年間,居然要三兩銀子才能買一石米,這糧食的價格,飛漲得也太離譜了。
“糧價爲何如此離譜?”朱元璋的臉色黑了下去。
盧員外苦笑了一聲,趕緊搖手道:“這不干我的事,我家不經商。是一些經營米行的商人,他們把糧食都囤積起來,一起擡價……才造成了這樣的場面,真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