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現在豈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阿濟格才大聲喊完,垂簾之後,卻是一個愈發冷厲的聲音傳來:“阿濟格,你果是無腦莽夫麼?若是唐軍這般容易被我大清打敗,豫親王、鄭親王、還有恭順王、懷順王等人,又豈會這般慘死於唐軍刀下!你的心情,哀家自是理解,但這般緊要時節,又豈是說點意氣話就可輕易了事。你且退下吧,讓範學士將話說完。”
聽到簾後的布木布泰這般表態,阿濟格一臉羞惱,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用充滿仇恨的目光,又狠狠地瞪了范文程一眼,才嗻了一聲,轉身入班。
“範學士,你且繼續說吧,爲何現在,我大清只能與唐軍講和?”一直鐵青着臉不說話的多爾袞,又沉聲問道。
范文程一聲長嘆,才繼續說道:“太后,攝政王,英親王這般激憤,其實倒也人之常情,當是情有可原。只不過,現在我大清,全國兵力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不到三十萬,與唐軍在遼東的兵力相比,並不具備太大的優勢。更何況,隨着遼陽的丟失,遼中一帶已是無險可守,唐軍接下來,必會全力進攻盛京,直取我大清都城。若唐軍兵臨城下,我大清都城被圍,那才真是四面楚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聽范文程說到這裡,阿濟格在一旁又忍不住大聲插話:“哼!什麼叫天叫地的,范文程你這廝少來誇大其辭!唐軍就算攻到盛京城下,我盛京城中,足有兵力近二十萬,與唐軍總兵差相彷彿,更何況,盛京的守備狀況與城池堅固程度,遠超遼陽,他們縱有火器優勢,又如何可以一舉拿下如此堅城?”
阿濟格一臉憤怒,他剛說話,一直在旁邊捋須不言,扮成老成謀國狀的禮親王代善,也悠悠地從一旁插話:“英親王這話,倒也是有一定道理。想來唐軍血戰經夜,拼死搏戰,方好不容易攻下遼陽,其自身損耗,亦是頗大。想再一鼓作氣拿下盛京,確是非易。依本王看來,現在盛京城中兵馬壯盛,城中糧草亦十分充足,我等若據盛京堅城而守,必可長期堅持。而唐軍久來,勢不能久,等到天寒地凍大海結冰之時,其部下軍兵,必會飢寒難耐,士氣大墮。到時,我大清再裡內外合,內外夾擊,必可大敗唐軍於盛京城下,一舉解我大清之困也。”
代善說得興起,又繼續道:“若太后與攝政王擔心盛京萬一有失,不能保全宗廟,也可擇一宗室將領,統領生女真爲主的軍兵,入遼北一帶山野,與唐軍繼續進行遊擊作戰,從而與盛京形成內外呼應之勢。一可防萬一,二可令唐軍大爲忌憚,行動也會大受限制,最終到了冬日,他們無法繼續支撐下去,也只能有乖乖退兵一途了。”
阿濟格與代善二人的這連番話語,說得虎頭椅上的多爾袞,頓是開始猶豫不決了。
他低垂着頭,眉頭緊皺,緊張地反覆思慮二人話中之意。
而在這時,范文程的聲音又幽幽響起。
“禮親王,英親王,你們未免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范文程一聲長嘆:“唐軍現在已攻取了遼中與遼南的廣闊地方,士氣如虹,兵精將銳,我大清則連戰連敗,士氣低迷不堪,哪裡還能與其再繼續正面作戰。現在可行之計,確是只能採取守勢。但是,若就如二位所言,只堅守盛京都城,且外派兵馬入山林打游擊的話,未免考慮得太過輕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唐軍真的無法攻下盛京堅城,無法掃清山野中的遊擊部隊,我大清就真的能堅守到唐軍退兵嗎?依在下看來,只恐未必。”
范文程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下,斜眼偷瞥,觀察到多爾袞正全神貫注地聽自已講話,才輕咳一聲繼續道:“太后,攝政王,現在正值夏日,若要熬到冬天海港封凍,至少還有三個多月時間,可以讓唐軍順利裝運輜重與糧草。唐軍現在已是穩據遼中遼南,完全可以輕鬆等待海船裝運補給與軍械,若唐軍充分把握這三個多月的時間,至少堅持到明年開春化凍,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這樣一來,卻又如何指望唐軍會因爲糧盡而退呢?”
范文程說到這裡忍不住長嘆一聲,又道:“現在我大清精華之地,盡毀於唐軍之手,百姓流離,士庶無依,這樣長期下去,大清又如何得以長久維持?恕在下再說得難聽一點,就算我大清最終能保全盛京,乃至北面的山野,但遼中遼南,乃到遼東一帶的可耕作土地,已全部被唐軍奪佔的話,我大清的生存條件,只怕比老汗王當年起兵造反都不如啊!而哪怕唐軍一直不攻城,就這樣一直圍上盛京幾年,我軍又豈能熬到那一天呢?這般嚴峻局面,各位可曾想過了麼?”
范文程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長嘆息,而在這時,整個崇文殿中,重新陷於一片死寂。
多爾袞面色極其難看,嘴脣在不停抽搐,每個人都看得出,他很想反駁范文程的話語,只不過,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而就在這時候,又一個人又朝班中施施然走出,向多爾袞拱手一揖,但道:“在下寧完我,亦贊同範學士所言。”
多爾袞擡起頭,看到寧完我那兩撇油膩的鼠須象兔子一樣不停顫動,不禁心下愈怒,卻又不得不壓住怒氣,故作平靜地回道:“哦?原來寧學士也這般看麼?”
寧完我點點頭,便道:“太后,攝政王,現在唐軍剛剛拿下遼陽,兵力亦是疲憊,雖然不日便會向我盛京進攻,但若在唐軍尚未圍城之時,便立即向其求和,卻可免掉簽下城下之盟的恥辱呢……”
“求和!求和!求你娘個吊和!”寧完我一語未完,阿濟格又忍不住在一旁大罵了起來:“多爾袞!你可曾想過,現在我軍這般劣勢,若向唐軍求和,他們必定會提出極其苟刻的條件,到時候,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甚至,唐軍現在驕狂正甚,只怕還不肯答應爾等卑躬屈膝的求和呢,真是這般的話,只怕大清帝國與列祖列宗的顏面,都要被你們給丟盡了!”
“閉嘴!阿濟格,你以爲本王願意麼?!”
見阿濟格這般不停插話,多爾袞終於暴發了。
他圓瞪雙眼,額頭青盤暴起,嘴角彎成一個兇狠的弧度,厲聲大喝道:“現在我大清外交內困,連戰連敗,疆土大片淪喪,這般險惡時局,國家已是危在旦夕,還能有何顏面可言?!又還他孃的有何顏面可丟?!只要能保全大清帝國,能救危亡於萬一,都要趕緊去做纔可,又還他孃的要什麼狗屁虛名!若是大清帝國都不存在了,有再多的虛名與顏面,又有個屁用!”
“攝政王說得對,只要能讓大清帝國渡過這段危急時刻,能讓大清帝國得以繼續存續,那與唐軍談判亦無不可。至於唐軍願不願談,以及條件到底是如何,且等下一步會談後,再說也不遲。”垂簾後面的聲音,終於以無可爭辨的語氣,給這場激烈的戰和爭論,最終定了調。
接下來,布木布泰以要與攝政王討論派出的談判人選爲由,宣佈散朝。
同時,她下令,將鄭親王濟爾哈朗、豫親王多鐸、恭順王孔有德三人頭顱與屍首立即好生厚葬,絕不可薄待了他們。
只不過,令誰也沒想到的是,在三具屍首安葬之時,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那就是,在安葬孔有德的屍囊時,他那披麻戴孝的女兒孔四貞,乘人不備,掏出解首刀,一下子自刺其心,伏於其棺上而死。
孔四貞在遼陽城破後,亦被唐軍俘虜,但因統帥安和尚憐惜她的境遇,便把她與那兩名潰兵一起放回盛京。卻沒想到,在即將安葬孔有德之時,這個女子竟伏棺自殺。
據說,孔四貞自殺之時,喃喃自語,表情發狠,不知道在詛咒着什麼。伏棺而死的她,麪皮如雪般慘白,一雙空洞無物的杏眼圓睜,彷彿在看着遙遠的天際。
她的自殺死亡,自是被迅速地上報朝廷,布木布泰與多爾袞等人皆十分嗟呀,遂亦下令,將其與其父孔有德一併下葬了事。
忙完多鐸、濟爾哈朗、以及孔有德的葬禮後,布木布泰立即在寢宮召見自已的情人攝政王多爾袞。
多爾袞緩步入殿,發現布木布泰正憑窗而坐,一副呆怔無覺的模樣。
多爾袞心下情感泛涌,他悄步走過去,纔在她身後輕喚了一聲大玉兒,布木布泰猛地轉身,一把撲在他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她哭得極其哀切,涕淚滂沱,肩膀一聳一聳地,很快就把多爾袞腰間衣襟給洇成一片精溼。
多爾袞輕摟其肩,嘴中連聲安慰,不料懷中的布木布泰,卻是哭得愈發厲害,幾難自抑。
許久,她才抽噎着止住哭泣,然後揚起臉,睜着兩個爛桃兒一般的眼睛,對多爾袞哀聲道:“多爾袞,你跟我說實話,這大清朝,到底還能不能保得住?”
這句話,象一根鋒利的鋼針,瞬間扎得多爾袞內心在汩汩冒血,多爾袞的臉上,頓時象牙疼一樣,猛地哆嗦了一下。
是啊,唐軍進攻如此迅猛,火力如此強悍,這大清帝國,真的還能守住麼?
只不過,這個問題,自已能回答不能麼。
多爾袞一聲微嘆,臉上強自擠出僵硬笑容,復將情人緊摟於懷中,柔聲安慰道:“放心吧,唐軍沒那麼厲害,我大清帝國,斷然亡不了。”
“哦?此話當真?”
“是的。大玉兒你想想,唐軍此番來遼東,一路征戰到現在,其戰死受傷以及生病的兵力,亦有數萬人之衆。再加上他們要分兵屯駐各個所佔據點,真正可用來攻打盛京的兵馬,頂天了也就十餘萬人。故而,在唐軍兵力缺乏,而我盛京都城又極其堅固的前提下,他們只能圍而不攻,以免兵力受損乃至潰滅。這樣一來,便給了我大清帝國充足的喘氣時間,到時究竟勝負如何,卻還難說得很呢。”多爾袞臉帶笑容,一口氣說完這段話。
這番話語,與其說是給布木布泰安慰,其實,也是在給他自已鼓氣。
畢竟,現在大清帝國得以存續的唯一希望,便是都城得保,可以長期拖延下去。只要都城不破,大清帝國就能這般繼續苟延殘喘,從而靜待時變。
布木布泰聽到邊裡,眼中亦是一道亮色,一閃而過。
唉,要是真能如多爾袞所說,該多好啊。
這時,多爾袞又繼續說道:“不過,今天在朝堂之上,范文程與寧完我二人所提的建議,要我大清去跟唐軍議和,確是如大玉兒你所說這般,乃是必行之舉。畢竟,我等唯有與唐軍議和,方可有重新恢復與發展的時間與機會,而這一點,對於大清帝國的未來,可謂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大清還能不能最終擁有將來,就在此一舉。”
“那你說,唐軍會同意我們和談嗎?”布木布泰又急急追問了一句。
“大玉兒,依我之見,唐軍若有遠見,當會同意與我等進行和談。”多爾袞沉聲道:“因爲接下來的戰鬥,畢定曠日持久,唐軍一時難克,終有師老兵疲之憂。且孤軍在外,雖有海上通道聯繫,不停運送補給,畢竟千里迢迢,路程太遠,長期駐屯重兵於邊僻之地,未免消耗太大,終會不堪其負。”
多爾袞略頓了一下,複道:“而最爲關鍵的一點,便是現在唐軍在其國內與李自成的戰鬥,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雙方膠着難分。他一定更希望在給了我大清一個沉重的打擊之後,能就此收手,重新調兵回國,對李自成進行南北夾擊,從而能一舉擊滅這些在中原縱橫了十餘年的反賊。以我估計,這纔是那唐王李嘯的根本意圖。”
多爾袞說到這裡,便又是一聲輕嘆,乃道:“以本王看來,不若就派出范文程與寧完我二人爲使,先行前往遼陽與唐軍接洽,表明我軍來意,看看唐軍反應如何。如果唐軍亦有和談意願,那雙方再開始正式談判,當是可行。”
聽完多爾袞這番分析,布木布泰臉色大爲放鬆,遂即點頭同意:“很好,就依攝政王這見,派范文程爲正使,寧完我爲副使,去遼陽與唐軍先期會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