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翁,這個李嘯不簡單哪。”
站在赤鳳堡外,李懋芳一行人在等待軍士入堡通稟之際,陳子龍一臉感慨之色,低聲對李懋芳說道。
“哦,現在這李嘯尚且未見,臥子便對此人評價這般高了。”
李懋芳一邊仔細觀看那高聳入雲的城樓與正在城牆上操練火器的炮兵,一邊笑着回道。
“東翁,有道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李嘯做了何事,與其聽其空言晏晏,不如我等眼見爲實。現在行至此處,子龍親眼已見多事,當爲不虛。”
“是麼,聽臥子這麼一說,本憲倒是來了興趣。你倒說說看,這李嘯做了何事,卻讓臥子這般高看。”李懋芳一手捋須,臉上現出好奇之色。
“東翁,您看眼前這赤鳳堡,周長足有二里,城牆高闊,砌築精良,規模宏大,實讓人見之讚歎心喜。可以說,這赤鳳堡,絕對是遠勝于山東各地的千戶堡,倒與個普通縣城的大小差不多。可見,這李嘯建這赤鳳堡,實在是花了大本錢,費了頗多精力心血。那李嘯不過是武夫出身,竟全憑一已之力,能建得這般宏闊之城堡,倒是讓學生好生欽佩。”
“嗯,臥子此語,本憲亦如是觀之。”李懋芳點頭同意。
李懋芳甚至在想,如果自已處於李嘯的位置,能建好此堡麼?怕是不能。
“東翁,您再來看看這赤鳳堡的人員安排。近處這些工匠勞工,正在手腳忙碌地興建堡內建築,他們搬運物料,挖溝填石,砌磚架樑,雖然人數衆多,男女老少亦參差不齊,但皆是井井有條,彼此協作,忙而不亂。而遠處那些軍兵訓練,步伐一致,口號如一,極其嚴整有度,非是每日操練,恐難這般熟衽。想來我大明官軍,每五天一練,便是難得的勤快了,與其相比,豈不羞愧。如此看來,那李嘯與那鄭生芳對戰,雖是將計就計,但其能以少勝多,以千餘兵馬大勝劉澤清的三千精銳,倒也不全是運氣。以學生觀之,應是其實力所至矣。”
“臥子,你分析得真是不錯,看來這個李嘯,倒還真是個文武雙全之人才。”李懋芳聽完,又是捋須而嘆。
陳子龍還欲再說,忽見堡門內,一位身着正五品千戶官武官常服的青年將官,帶着一大批隨從,快步從堡內向自已的方向迎面行來。
李嘯看得清楚,堡門外那頭戴烏紗,穿着從二品文官服,胸口繡着錦雞補子的官員,應該就是山東巡撫李懋芳了。他率衆快步過去,在離李懋芳十步外站定,下跪參拜。
“下官李嘯,參見巡撫大人。”
“李千戶速速起身。”李懋芳臉上擠出笑容,伸手虛扶。
李嘯起身,仍恭敬地向李懋芳拱手而道:“下官不知巡撫大人今日前來,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李懋芳笑着擺了擺手,示意李嘯不必多禮,李嘯遂延請衆人,前往自已議事廳內商談。
李嘯隨後交待吳亮,讓他安頓李懋芳的一衆隨從在外廳休息,他自已便邀得李懋芳與陳子龍兩人,入得內廳,讓李懋芳坐於上首後,他與陳子龍分賓主而坐,隨後令人看茶。
“草房簡陋,屈就巡撫大人萬金之軀,下官心下,着實難安。”李嘯向李懋芳拱手致歉。
“李嘯你這個赤鳳堡尚爲草創,招待粗疏,本憲自是理解。今坐於此,倒是頗有鄉野之氣,引動了本憲歸鄉耕讀之情。”李懋芳捋須微笑。
“大人這般言語,李嘯着實感愧。”李嘯笑了笑,隨後他壓低聲音道:“敢問巡撫大人,可是爲那劉澤清的一衆俘虜而來?”
“李千戶,你果是聰明之人,巡撫大人今日前來貴堡,確爲此事而來。”未待李懋芳回答,陳子龍於一旁笑着插言。
“這位是。。。。。。”
“這位是本憲幕友陳子龍,今日特隨本憲前來貴堡。”李懋芳急向李嘯介紹道。
“哦,閣下就是那南直隸的復社名士陳子龍?”
“正是學生,在下微名,沒想到李千戶卻有知曉,實讓陳某慚愧。”陳子龍向李嘯拱手笑道。
李嘯心下極喜,自已穿越至今,現在能遇到這樣的明末知名人士,對自已來說,也是一件幸事啊。
李嘯微笑道:“原來是臥子先生,李某早有聽聞,先生文章才學,皆是翹楚,今天得見,實是幸事。”
“李大人過譽了,陳某微才,何得擔得起千戶謬讚。大人當日在遼東屢敗韃子,頗有威名。今日又全憑一已之力,建得這偌大赤鳳堡,學生實是欽慕之至。學生曾想,只恐大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怕多有虛言假辭,故今番特隨巡撫大人來實觀一番。現在看來,李大人的赤鳳堡建設得這般興旺蓬勃,嚴整有序,竟是學生前所未見,大人這般勵精圖志,理政卓越,實比那些只知打仗義廝殺的普通將門,過之遠甚。”
陳子龍說完,臉上滿滿都是欣賞的笑容。
“慚愧,慚愧,本官些須微名功業,何敢得臥子先生這麼誇讚。”李嘯一臉謙遜,連連擺手。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李懋芳從上座插過話來。
“李嘯啊,本憲今日前來,便是如你信中所說,來向你詳細瞭解一番你與劉澤清部下之具體衝突經過。你等皆是我山東官軍,本憲着實不想你等牴觸齪齬,內鬥不休。以致我山東官軍,徒讓他人看了笑話。”
李懋芳說完這句,長長地嘆了口氣。
“巡撫大人親自蔽堡,下官何其幸甚,敢不對巡撫大人一一言明。”
李嘯一臉誠懇地向李懋芳拱手致禮,隨後便可與鄭隆芳部的交戰原因與經過,又對李懋芳詳說了一遍。
李嘯言語明快,說話直切主題,又有理有據,倒聽得李懋芳與陳子龍兩人連連點頭。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大人面前,李嘯不敢有半句虛言,還望大人詳察之。”李嘯最後向李懋芳鄭重說道。
李懋芳陷入沉吟。
他從心裡能感覺到,李嘯所言,應該更接近於事實。如果不是那劉清貪心大起,欲吞併李嘯城堡和部衆,暗中下了命令,那鄭隆芳如何會毫無理由前來攻堡。相比劉澤清漏洞百出的話語,李嘯的述說,更有道理,也更讓人信服。
只不過,自已真的能替這李嘯出頭,去懲處那劉澤清麼?
若那劉澤清這個粗蠻武夫,強橫不服,那麼沒有權勢憑依的自已,真的能對這個在朝中有首輔溫體仁作後盾的傢伙加以懲處麼?
如果一旦真與那劉澤清撕破面皮,今後這傢伙連對自已表面的恭敬都不再保持的話,自已原本微弱的威望,怕會更加消沮。那山東一衆將領,更會有樣學樣,愈發不把自已這個巡撫放在眼中了。那麼自已在這山東的處境,怕會越發艱難。
況且,自已本意是居中調和,以期儘快讓這件事就此過去,讓手下的山東官軍,至少在表面上還要保持和.諧狀態,卻實是沒必要,定在這裡分個對錯。
“李千戶,學生認爲,您之所言,確有道理。只是於今之計,再現細究對錯,殊無甚益。還是要想法和解此事要緊。”這時,陳子龍在一旁,言語誠懇地對李嘯說道。
見得陳子龍在一旁爲自已解圍,李懋芳也趕緊說道:“李嘯,本憲也認爲,確是那劉澤清仗勢欺人之故,本憲回濟南後,定會嚴辭斥責於他。只是本憲在想,李千戶還是需以大局爲重,早日釋放俘虜,上下和解,方是好事。”
聽了兩人的話語,李嘯心下也在緊急盤算。
現在的巡撫已這般表態,自已也沒必要再得理不饒人了,還是給這李懋芳一個面子和臺階,更爲妥當。畢竟李嘯日後要在這山東長期呆下去,和這些上級關係弄得太僵的話,實在沒必要。
況且,這二千多俘虜,李嘯本想把他們消化吸收入自已的軍隊中,但他隨後想到,這些俘虜家屬皆不在本地,其本人縱然畏於形勢,被自已歸化吸納,亦恐其人在曹營心在漢,將來上了戰場,反成莫測因素。而且現在每天爲他們吃喝看管,也花費了自已不少糧食錢財,這般留着,亦是無益。
只是,李嘯也不會傻到,僅憑巡撫的幾句好話,就這麼將這些好不容易俘虜拱手交回。
這天下,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
“巡撫大人,您專程來我赤鳳堡解決這俘虜一事,這份天大的情面,李嘯豈敢不從。這樣吧,這些俘虜在我軍中,吃喝多日,也花了不少錢財糧米,就讓那劉澤清以每人30兩的價格贖回去吧。”李嘯微笑着說道。
李嘯本想按官階與軍種給這幫俘虜分別報個贖回的價格,但是考慮到這樣劃分統計十分麻煩,還是折算一下,算個平均數更方便些。
李懋芳與陳子龍聽完李嘯的話語,皆不覺怔住。
這個李嘯,竟這般難於說話,倒把這放回俘虜之事,變成市場交易了一般。
真是豈有此理!
李懋芳不覺臉色一沉,正欲吐出不滿之辭,卻見陳子龍向他微微地搖了搖頭。
李懋芳猛地想到,現在真正解決問題的關鍵,卻是李嘯的態度。如果自已一味強逼,那李嘯急了眼,卻再不肯放人,這山東之地,怕又要一場血雨腥風了。
這些個山東軍將,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李懋芳心下一聲長嘆,也罷,且看陳子龍如果與那李嘯交涉吧。
“李千戶,你這價格,開得頗高了些。那劉總兵若得知大人開這般高價,卻怕難於從命。”陳子龍儘量用一種溫和的語氣對李嘯說道。
“哼,真是豈有此理?他劉澤清把我赤鳳堡當成什麼地方了,想派兵就派兵來打,想要回俘虜就要我乖乖交回。他這面子與威勢,倒是好大,只是本官卻是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可隨意揉捏。”李嘯冷笑一聲,繼續說道:“李某正是看在巡撫大人面子上,纔給了劉澤清這廝贖回俘虜的機會,他若連這點銀子都捨不得出,就想本官憑白送回俘虜,這算盤,未免打得太便宜了些!若是這般,那劉澤清也休想我放回俘虜,若是不服再打,我李嘯隨時恭候高明。”
聽了李嘯這些強硬話語,陳子龍臉上帶着訕笑,心下卻不由得暗歎道:這個李嘯,端的精明!他這般做,既是給了李懋芳面子,又讓自已撈到了實惠。明知劉澤清若無巡撫支持,斷無能力來攻赤鳳堡,現在便在這裡大放厥詞,以逼我等就範,我等竟還無可奈何。唉,這劉澤清也是個眼瘸的貨,竟妄想打這李嘯的主意,實是頗爲不智。
陳子龍心下認栽,隨後與李嘯,就價格方面,又爭執了一番。最後李嘯慷慨表示,既然臥子先生這般說了,李某便賣個人情,每個俘虜按25兩算,總共1835名俘虜,那麼總價便爲45875兩。
“臥子先生,爲了交下你這位朋友,李某再自行壓價,算個總數4萬兩罷了。李某誠心足見,臥子先生就不必再讓本官爲難了。”李嘯目光炯炯,微笑着對陳子龍說道。
陳子龍笑道:“好,陳某亦有心交下李千戶這位朋友,就按個價算吧,陳某再不還價了。”
一直坐在上首沒說話的李懋芳,臉上明顯鬆了口氣的神色,他放下茶杯,擠出笑容對李嘯說道:“那事情既已議定,就這麼辦吧。本憲回去後,便讓那劉澤清帶上銀子前來贖人,還望李嘯你與那劉澤清,日後要好生相處,不得再自起干戈,讓我山東官軍再起內亂了。”
“下官唯巡撫大人之命是從。”李嘯起身,恭敬地向李懋芳拱手致禮。
李嘯隨後設宴款待李懋芳一行人,此時,事情已然解決,各人心頭都是輕鬆,自是賓主相洽,觥籌交錯,滿席歡笑。
次日,李懋芳與陳子龍,帶着一衆隨從返回濟南。
臨別前,李嘯給李懋芳送了大顆東珠一雙,貂皮一件,百年野山參一支,以爲贈禮。陳子龍則送予貂皮一件,東珠一顆,其他一衆隨從也分別送給相應禮物。
收得李嘯這般重禮,李懋芳一臉笑容,各名隨從亦是滿臉歡喜,人人都感覺這赤鳳堡的青年千戶官李嘯出手豪闊,太會做人。
倒是陳子龍收了禮物,臉上猶是落落大方之色,向李嘯微笑拱手言謝後,便上馬隨李懋芳而去。
早春的晨風溫柔而舒緩,田野青青,遠山如黛,返回濟南的一行人,無不心情大好。
“東翁,這個李嘯,當是不凡。學生認爲,東翁在山東根基淺薄,卻需好好抓住這個李嘯,甚至要大力培植他,使其誠心納服,以爲我之武力憑依,方可對抗劉澤清等一衆軍頭。”陳子龍與李懋芳並馬而行,壓低聲音說道。
“臥子之言,本憲深以然之。這個李嘯,治軍理政皆是良才,又處世精明,人情練達,實是我大明難得之人才。他自遼東到此,一直屈沉於這赤鳳堡,倒是本憲埋沒了他。”李懋芳長嘆了一口氣,他目光深沉地望着遠方,又接着說道:“本憲在想,**************,那李嘯,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其成就與功業,怕還在本憲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