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可望感受到了衆人目光的壓力,終於長嘆一聲,來到西門城頭。
安和尚從千里鏡中看到,一名身着精鐵甲,繫着鮮紅披風的將領,一臉複雜與疲憊交織之色,在一衆護衛簇擁下,緩步來到城頭。
他迅速發現此人十分眼熟,稍一細想,立即知道,此人便是當日曾在敘州城與其交手大戰過的孫可望。
可嘆當時的孫可望,統領六萬兵馬,前來攻打敘州的曾英部第十鎮兵馬,結果卻被唐軍裡應外合打得大敗,六萬兵馬僅有一萬餘人得以順利脫逃,連副將艾能奇都被唐軍俘虜。
沒想到,今天竟在這閬中城下,又與這廝相見了,還他孃的真是緣分呢。
就在安和尚感慨之際,城頭主將孫可望,他向着唐軍使者怒目而視,大聲喝道:“我乃大西國平東王張可望是也。爾等叛亂之輩,無故侵我大西,屠我軍兵,佔我州城,本將心下實甚恨之,真想盡殺爾等,方解吾恨!現在你復有何屁話,要來對本將說!”
見孫可望現在窘迫如此,卻還在表面上這般齒強牙硬,安和尚一聲冷笑,大聲道:“孫可望,你這手下敗將,真沒想到,上次你象條喪家之犬一般從敘州逃走,如今又在這閬中城上得見,倒也算與你這廝頗有緣分呢。俺告訴你,當初在敘州城下被我軍俘虜的艾能奇,現在已有我唐軍第十三鎮一員主將了。你看看,你那幾個義兄弟,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現在哪個不是在我唐軍中混得風生水起,前程錦繡,你再看看你自已,跟着張獻忠那傢伙混,已是越混越沒前途,現在更是覆滅在即了。俺也不想與你廢話,現在我軍壓境,爾等已然走投無路,何不盡早歸降,更待何時!”
“哼,你們這些進犯大西的無恥之徒,我張可望受大西皇帝厚恩,安可背之!哼!李定國劉文秀他們爲了自家富貴前程,背叛義父,往投賊子李嘯,張某深以爲恥!今天你我各爲其主而戰,再休提這般背主忘恩的負心之輩!安和尚,莫說是你,就是李定國與劉文秀率軍而來,本王也會與他們斷無情面,生死相戰!”
孫可望大聲吼畢,安和尚卻又是哈哈一笑,便大聲回道:“孫可望,你也別把話說得這般強硬。你且聽好了,現在這閬中城,已被我軍團團圍住,爾等全部兵馬,已是插翅難逃!本欲將爾等統統消滅,但我家唐王,考慮到你與李定國他們曾爲兄弟,亦算是一名良將,故心懷慈悲,不想這般誅之,故特派本鎮前來招附,算是你這廝運氣好呢。告訴你,只要你們放下武器,出城投降,則我軍可放爾等一條生路。若是不答應,則定當攻下閬中,全城兵馬及百姓,盡皆屠滅,雞犬不留!”
唐軍使者這番陡然嚴厲的話語喊完,向城中這番大聲喝喊,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沉默。
孫可望臉色十分難堪,他很想痛罵回去,只不過,安和尚的話語,卻是份量十足又這般狠厲,讓他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自已若是強硬拒絕,會是什麼下場。
安和尚察顏觀色,見到自已這番狠話說到了孫可望的痛處,遂趕緊趁熱打鐵,又大聲喊道:“孫可望,實話跟你說,現在休說這閬中城,整個四川,除了這川西一帶,都差不多皆爲我唐軍所據了,張獻忠這流賊的覆滅,已是命中註定,豈得長久!更何況,爾等軍兵疲憊,困守孤城,縱我軍不攻城,你等糧秣將盡,又豈得長久乎?而我軍火炮之威力強大,你又不是不曾領教,若真到了我軍強力攻下城池之後,在一片混亂之中,可謂泥沙俱下玉石俱焚,爾等徒死於刀兵之下,輕於鴻毛,又豈非白白做了個冤枉鬼麼?”
孫可望被安和尚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下意識地向旁邊的軍兵張望了一眼,卻發現左右兩邊的左軍士卒,皆以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望向自已,他們眼中的內容,自是不問便知。
見到孫可望與旁邊衆人這般模樣,安和尚不覺暗自得意,遂又大聲喊道:“孫可望,你乃是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如何會不識時務,定要會爲那張獻忠白白殉葬呢?還是希望你這廝能及早認清形勢,不要徒作困獸之舉,不要拿全城軍民百姓之性命,來開如此殘酷之玩笑。若爾等願意幡然悔悟,及時反正歸來,本鎮可以保證,各位軍兵將士定會各有升賞,至於主將王將軍,我唐王殿下,更是絕對會加以重用。現在這關鍵時節,何去何從,還望你好自深思啊!”
孫可望目光呆滯,神情僵硬,彷彿根本就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回答安和尚的話語一般。
安和尚這廝的話雖難聽,卻亦是極對,現在若要強自對抗下去,其最終結局,必是城破軍滅,而自已與這一衆手下的犧牲,說起來,也真真毫無價值。
想到這裡,孫可望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那麼,現在的自已,要不要同意唐軍的勸降,就在這閬中城中,向唐軍投降呢?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際,那城下的安和尚,已然等得頗不耐煩,他向後面招了招手,那些唐軍炮手會意,已然開始行動了。
“將軍快看,唐軍的火炮出陣了!”
正在城頭沉思的孫可望,聽到旁邊的小兵這失聲的叫喊,才猛地從思考中回過神來。
順着小兵的臂指方向,孫可望驚恐地看到,在閬中城的西面,從圍得密密麻麻的唐軍陣中,總共推出了九十門相同大小的重炮,排成了一條筆直的直線,一齊緩緩前推。這些沉默前行的重炮,在朝陽的映照下,閃耀着隱隱的銀光。
九十門閃着銀灰亮光的鋼製重型龍擊炮,被唐軍炮手,緩緩地推到了西門外一千米處。接下來,唐軍炮手開始固定炮架,調整射角,裝填火藥與炮彈,很快就做了戰鬥準備。
這九十門重型龍擊炮,沿着西面城牆右側一字排開,威風凜凜氣勢雄壯,那黑洞洞的炮口,直朝對面那年久失修的閬中城牆,其凜凜氣勢,讓原本就惶恐不安的守城敵軍,嚇得開始腿腳發軟。
好傢伙,這些火炮模樣這般嚇人,可以想象得出,一旦打放起來,威力將會何等驚人。
主將孫可望,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可怕的巨炮,他的臉上,亦是冷汗刷刷直流。
可以想見,如果放任唐軍這般攻城,一定會給閬中城牆造成極其可怕的損毀與打擊,閬中城牆被轟破的結果,怕是已然註定。
這根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結果註定的戰鬥,自已在這般情況下,還真的要一條路走到黑嗎?
孫可望長嘆一聲,便對城下的安和尚大聲喊道:“安和尚,你之話語,亦是有理。本王自會慎重考慮,你且先回,待我與衆將商議後,再派人前來貴軍陣前回復如何?”
安和尚聽他終於說出這般軟話,心下大樂,哈哈一笑回道:“好,那就請你與諸位將士儘快做出決斷,俺就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如果到時你等未能出城投降,別怪俺們不客氣!”
安和尚言畢,便拔轉馬頭,就與數名護衛一起拔馬回陣。
“安帥,那困守孤城的孫可望,已真的會出城投降嗎?會不會有詐”第二鎮副鎮長高傑,猶是面帶憂色,試探地對劉國能問了一句。
安和尚冷冷一笑,回道:“哼,孫可望既已說出這般軟話,本將料定他已無心氣,只有乖乖投降我軍一路可走,我等就在這裡耐心等他派人前來便是。傳我軍令,令全軍嚴密守城,萬不可令他們出城潛逃,以防萬一。”
“得令!”
說來也巧,就是約一柱香時間後,那閬中城便有了動靜。
西面的唐軍都清楚看到,黃陂城西門那高高吊起的吊橋,忽地吱吱嘎嘎地放下,城門亦微微打開一條縫,一名文士模樣的人,高舉一面白旗,一臉憂色地從城門中走了出來。
見到此人畏畏縮縮東張西望向自已方向走來,安和尚與高傑二人,忍不住得意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哼,孫可望這廝,果然是抗不住壓力了,算這小子識時務!
“哈哈,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還真如將軍所料,這閬中城中,真的派人出來了。”副鎮長高傑一臉揶揄的微笑。
“哼,孫可望已是甕中之鱉,再難脫逃,他能在我軍就要攻城之際,幡然悔悟,倒算他反應及時,免去了一場刀兵之災呢。”安和尚捋須笑道:“那我們就來看看,他派出這名使者,要對我們說些什麼。”
安和尚說得沒錯,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名文士便是孫可望派來與安和尚洽談投降事宜的使者,他快步來到安和尚與翁之琪面前,自報姓名後,便拱手說道:“二位將軍,在下是奉我家張將軍之令,特來與貴軍商量投誠事宜。在下斗膽請問,二位大人,願意給我軍何等條件,讓我軍平安歸順呢?”
安和尚聽完來使的話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名來使見安和尚這般得意大笑,心頭愈發惶懼,他怯怯地看着安和尚那粗豪的臉孔,嘴脣蠕動着,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安和尚止住笑,從馬上俯視着那名畏怯的來使,目光鋒銳如刀,淡淡道:“你覺得,現在的孫可望,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我軍談條件嗎?我軍答應不再攻城,不動刀兵,不屠百姓,留得他與其手下軍兵一衆人等性命,已經是莫大仁慈寬容。難道,有了這個先決條件,他倒還嫌不夠麼?”
“安大人,這,不是這個意思,王將軍的意思是,是……”這名來使一臉尷尬,卻吶吶地回不上話。
安和尚斜了他一眼,又冷笑一聲繼續道:“本鎮當然知道孫可望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想把自已賣個高價罷了。哼,當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當然,孫將軍能幡然醒悟,及時反正,免卻了一場刀兵之災,也算大功一件。本鎮願意踐行前諾,不究其前罪,對其投誠反正將士,亦各有賞賜。對於孫將軍本人,本鎮亦會立即稟報唐王,讓唐王對其進行相關升賞,斷不會沒了他投誠反正這件功勞。”
“哦,好,好,安鎮長此番話語,條件已是甚好。平東王能得安鎮長這般承諾,想必亦會十分歡喜。那在下現在就趕緊回去,去向平東王稟報吧。”那名來使臉色蒼白,額頭細汗密佈,卻是連連點頭,一臉諂笑。
“嗯,那你去吧。你告訴他,現在還有半個多時辰的時間,若其在限期內,不肯開門投誠,那就休怪本鎮下手無情了。”安和尚微微一笑,沉聲回道。
“是,是,現在這就趕回去稟報,還請安鎮長放心便是。”那來使頭點得有如雞啄米,拱手施禮後,便急急而返。
入得城來,這使者立即來到孫可望房中,便一五一十地急急向孫可望稟報。而在聽完這名使者的敘說後,孫可望臉色十分複雜,竟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操!如此屈辱之條件,倒與不談何異,真真羞殺人也!唉,他孃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孫可望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一臉懊怒地在房中來回踱步,形如困獸。
見孫可望這般形態似有悔意,這使者不覺心急,遂又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平東王,唐軍只給咱們半個時辰,還請將軍速作決斷,莫要延遲啊。”
孫可望目光如刀,狠狠地斜了這名使者一眼,嚇得這名使者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他機械地來到窗前,呆呆地向外佇望了許久,方長嘆一聲道:“唉,一切休提。現在他孃的形勢比人強,已由不得本將不從了。傳我軍令,全軍卸甲棄兵,全中在城中廣場集結成隊,然後大開城門,出城向唐軍反正投誠。”
“是,遵命!”
不多時,閬中城城頭皆高掛起白旗,四座城門,亦是一齊轟然洞開。
一身箭衣不着盔甲的孫可望,率着一衆將領與城中官員,垂頭喪氣地從閬中城北門緩步而出,全部出城後,便一齊跪拜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