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農曆三月十八日,李嘯的赤鳳堡整體城牆,包括南北甕城、城門、城樓、炮位、女牆、雉堞之類,終於全部包磚建成,總共耗用青磚八十多萬塊,石灰三十多萬斤,糯米二千八百多石,加上堡內已修好的水井與街道,總共耗資約一萬九千多兩。
李嘯捨得花錢,用料極足。整個建好的赤鳳堡城牆,呈正方形,每面長度均爲爲三百八十餘步(約500米),巍峨高聳,整齊寬闊,城高爲15米,牆面馬道寬6米,真真又漂亮又堅固。李嘯心下亦是得意,這等優良的城牆,在山東地區,絕對當屬翹楚。
心下高興的李嘯,親手給赤鳳堡題匾,在看着那巨幅“赤鳳堡”陽文行楷的青石碑匾,被石匠們小心地嵌到城門之上時,全堡人員一片歡騰。
花了二個多月的建設時間,赤鳳堡終於初成規模,李嘯全軍,到現在之時,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立足之地。
李嘯隨後下令,將現在堡外的草板房,全部轉移入堡內。現在的堡內建築,則按先建倉庫,次建軍營,再修衙署,最後修建民房的原則,繼續修造。
原本散放於地的各門火炮,則全部擺上城頭並固定,具體擺放爲,南北城牆上,分別擺放3門紅夷大炮,2門佛朗機,2門虎蹲炮。而沒有開城門的東西城牆上,則各擺3門佛朗機,3門虎蹲炮。
這些工作,由於有衆多人手,兩天之後便完成了。李嘯隨後在堡內舉辦了盛大的流水席,全堡人員都可盡情吃喝。在一片觥籌交錯的歡喜氣氛中,李嘯率着一衆將領,沿席而過,向每張桌子上的人員敬酒痛飲。
蹲犬山處那些工人與俘虜勞工,李嘯也放了他們半天假,讓他們一齊痛飲了一頓酒食,當然,這些俘虜吃喝之時,是處於那一隊槍兵的密切監視之下。
當天,李嘯喝得大醉。
大醉的李嘯,根本沒有注意到,自他踉蹌離席返屋之時,一雙沉鬱的眼睛中,兩道冰冷森寒的目光,正從背後默默地盯着自已。
這個人,便是時任槍兵副哨長的姜尊。
沒想到啊沒想到,到了現在,被李嘯一手提拔的自已,竟然走到了與李嘯反目的地步。
姜尊在心中近乎自嘲地想。
姜尊是遼東開原衛人,曾在當地打行當過喇虎,因身高力大,下手兇狠,在開原地區小有名氣。
打行,是晚明以來興起的一種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特殊行業,裡面的從業人員,稱爲喇虎,都是生存在黑白兩道夾縫處的人物,乾的事情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說白了就是一羣打手。打架鬥毆是小事,刀頭見血的事也不是沒做過,諸如敲詐勒索,坑蒙拐騙都是常有的事,他們與鏢行的護院有些相似,但卻更沒有下限。
開原被韃子攻陷後,打行的打手們星流雲散,姜尊帶着家人逃往廣寧親友家,誰知只過了幾年安寧日子,廣寧又被皇太極率軍攻陷,姜尊不得已,只得再帶着家小再度往南出逃,成爲了錦州地區萬千流民中的一員。
在錦州那個寒冷的冬天,姜尊幸運地遇見了前來挑選流民戰兵的王義守和田威二人,身高力大的他,立刻被相中了。姜尊有武功底子,又因訓練刻苦,在一羣流民戰兵中頗爲引人注目,後被李嘯挑出當了槍兵乙隊隊長。
從當上槍兵乙隊隊長,到前不久成爲槍兵副哨長,姜尊步步晉升,那段時間,他對李嘯的知遇之恩,發自內心的感激。
只不過,這個世上,最易變的,便是人心。
姜尊極好嫖賭,一個男人,哪怕沾了其中一項惡習,身上的銀錢,便是要去得飛快。姜尊兩項均好,身上的銀錢,更是去得有如流水一般。
最早在不歸墩時,由周圍沒有任何可供消費的地方,錦州城又太遠難去,姜尊的惡習還被勉強壓制。而現在這赤鳳堡外,隨着各類商業的興盛,酒樓賭坊妓院也紛紛開立,姜尊壓抑已久的慾念,終於徹底爆發。
他每月有8兩薪資,這幾乎是一戶普通人家大半年的收入,但每月這樣豐厚的一筆月錢,由於姜尊連嫖帶賭,幾乎到了月中,便已全部花完。爲了維持生活,姜尊不得不向那些商人借錢度日。
一個多月前,姜尊常去的玉華酒樓,被一個名叫崔玉的新掌櫃收購,姜尊發現,這個新掌櫃對自已頗爲熱情,甚至主動借給自已銀子,讓姜尊十分感激。
開始姜尊尚有所警覺,後來隨着交往程度的加深,姜尊放鬆了警惕,畢竟有人借錢花的感覺到實在太好。直到有一天,那個崔玉一改往日面目,逼他還錢,並告訴他如若不還,便要向李嘯舉報。
姜尊當然知道,如果崔玉真報上去,那麼等待他的,將是身敗名裂的下場,甚至還會被李嘯逐出堡去。
姜尊這才發現,自已其實早已落入此人彀中。
到了這一步,崔玉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原來,他是李化鯨專門安插在此的細作,其目的,便是策反諸如姜尊這樣的李嘯軍中高級將領。
到了這時,已有多名將領被崔玉以這樣的手段暗中拉攏,而姜尊,這名槍兵副哨長,則是崔玉拉攏到的,級別最高的李嘯軍將領。
崔玉告訴姜尊,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與他合作,設計剷除李嘯。
崔玉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只要他能帶着這些反叛將領,將李嘯順利剷除,那麼,這赤鳳堡將由他接管,李嘯的一衆軍兵以及軍內財富,亦皆全部轉交給他。
威逼利誘之下,姜尊終於動心了。
人不爲已,天誅地滅!
寧爲雞頭,不爲牛後!
那李嘯縱對自已再有恩,也不可能把赤鳳堡與手下軍隊拱手相讓給自已,而現在,這個槍兵副哨長,已遠遠不能滿足姜尊膨脹的胃口。
李嘯,莫怪我姜尊無情,只是,老子想上爬,必須得借你腦袋一用了!
在崔玉的一直催逼下,姜尊終於決定儘快動手。
當天流水筵席散後,姜尊在自家房中,偷偷召集了那些反叛將領,密謀要如何剷除李嘯。
昏黃跳動的燈光,映着一張張神情莫測的臉,整個場面十分壓抑。
與會人員,從左到右,分別是水師副總頭侯道,槍兵三隊隊長陳興,盾兵二隊副隊長戴清紹,槍兵五隊甲長範植,水師副甲長馮式。
姜尊緩緩地環視了一圈衆人,臉上一道獰笑劃過,他低聲道:“各位,本哨已與那崔玉約好,看看就在這明天,便對那李嘯動手,取了這廝的狗命。”
姜尊說完,房內一片寂靜,可以聽得到各人粗重的呼吸。
好幾人臉上表情複雜,他們喉嚨抖動着,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內屋突然傳來嬰孩的哭聲,姜尊煩躁地扭頭望去,卻是自家的婦人方氏,方纔聽了姜尊的話語,不覺手一抖,讓手中的孩子腦袋磕在門板上,把孩子疼哭了。
“賤貨,連個孩子都帶不好,要你何用!”姜尊怒罵。
方氏斂眉向內屋退去,她邊退邊怯怯地對姜尊說道:“他爹,你要做這事,可不是負了良心。”
姜尊斜了她一眼,冷笑道:“良心?良心值幾兩銀子!老子當日在開原打行時,什麼壞事沒做過,從來就未將良心當過一回事!你放心,那邊已跟爲夫說定了,事成之後,這赤鳳堡便是我姜尊與在坐幾位說了算,那一衆軍兵,也全由我們負責接管。另外,那邊還可保我升爲副千戶,掛職把總,將來若再立新功,就是當個千總、守備,也不是什麼難事。”
姜尊說完,不覺得意地笑出了聲。旁邊幾個人,也一同隨他乾笑。
方氏猶是滿臉不安,她喃喃道:“只怕那李千戶。。。。。。。”
“怕個屁啊!自古富貴險中求,你個婦道人家曉得什麼,只管安心在家帶娃兒便是,俺在外頭的事,說給你聽便聽着,莫要多嘴。那李嘯雖武藝高強,又不是三頭六臂鐵打銅鑄,真論殺人的手段,只怕他還不如我呢。”
方氏無言,帶着哭啼不停的孩子退入內房。
侯道插過話來:“姜頭,那你快說吧,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動手。”
姜尊笑了笑:“侯總頭莫要心急,本哨知你被李嘯抓了兩回,自是報仇心切,且聽我下面道來。”
衆人一陣低笑,侯道臉上閃過一絲陰狠之色,他恨恨地說道:“老子也是命犯太歲,這才兩次落入這李嘯之手。他孃的,當什麼水師副總頭,天天拘束得緊,哪有老子當日縱海行船走私擄掠來得爽快!那李嘯對我不放心,又弄來那陳猴子當水師總頭,處處壓制拘管着我,老子早就憋了一肚子鳥氣了。現在有此機會,侯某定要親手割了那李嘯的腦袋!”
侯道說完,各人紛紛訴苦,把往日裡對李嘯的不滿,在此大吐特說。
姜尊見各人都已表態,心下甚是滿意,便壓低聲音對衆人說道:“各位,本哨的計劃是,明天以我家寶兒過週歲爲名,本哨在堡外玉華酒樓設宴,請那李嘯前來吃酒,界時各位亦皆來做陪。我已與那崔玉說好,事先於李嘯酒中下毒,將其鴆殺!”
“若其發覺有異,不肯飲酒,又當如何?”槍兵隊長陳興問。
“哼,若其發覺不飲,隔壁房中,已有崔玉安排的三十名刀斧手潛藏其中。我以摔杯爲號,他們便一齊殺出,各位也與我立刻動手,就在席間將李嘯斬殺!”
“哦,若殺了李嘯,接下來該怎麼做?”盾兵二隊副隊長戴清紹接着問道。
“接下來,那崔玉會在玉華酒樓房頂,點起大簇黑煙,以此爲信號,埋伏在赤鳳堡一里外的鄭隆芳參將,及其手下揀選出來的三千精銳馬步軍,便會迅速趕至赤鳳堡。此時李嘯已死,赤鳳堡羣龍無首,當是大亂,我等遂帶領鄭參將之軍,趁亂一舉奪堡。”
“不錯!姜頭安排得頗爲細緻,待到鄭參將奪了堡城,那諸如田威,王義守之輩李嘯死忠,除任我等宰割外,再無回天之力矣。”槍兵5隊甲長範植一臉喜色。
會議議定,衆人互相對望,都感覺對方似乎既熟悉又陌生。
“姜頭,你的計策甚好,只是俺這心裡,就是有些不得勁。俺總想起李大人對俺們的恩義和提拔,這恩情未報,咱們如今卻要這樣對他,俺這心裡,着實有些硌得慌。”
說這話的,是一直沒插話的水師副甲長馮式。
“你這感覺我也有。”槍兵隊長陳興臉色緊繃。
“姜頭,俺們這般做真合適麼?”盾兵副隊長戴清紹一臉猶豫。
“砰!”
姜尊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嚇了衆人一大跳。
“還猶豫個甚!事到如今,我等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生死榮辱只在一線之間,難道還有回頭路可走麼?今天的事,若報上去,我等皆是死罪,如何可不奮力一搏!”
姜尊一臉猙獰,目光極其兇狠。
“姜頭說得對,事到如今,我等只可奮力向前,李嘯這人,反正心好,就算是他拿自已的腦袋,再送給咱兄弟們一個好前程罷了。”侯道在一旁冷笑喝道。
“很好!那現在各位自回,做好準備,明天中午,李嘯人頭落地之際,便是我等富貴發達之時!”姜尊的拳頭在桌上又是重重一擂,一語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