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既同意歸降,那接下來的事情,自是順理成章地全由其大弟沐天澤代爲安排。
沐天澤迅速地派人出城,去城外的唐軍營中,向唐軍主將黃得功通報投降事宜。同時又派出人員,向城中守軍與各條街巷的百姓,通報昆明城決定放棄抵抗,全部歸順唐軍的消息。
昆明城中的守軍與百姓,原本都在惶惶不安地等待明日的殘酷戰鬥到來,忽然聽到這條大好消息,頓是歡聲雷動,直衝宵漢。
這原本死氣沉沉的昆明城,頓是燈火通明,有如打了雞血一般充滿了活力,劫後餘生的百姓們紛紛涌上街頭,歡慶這突如其來的寶貴生機。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從刀尖處逃得一條性命的百姓,心下的歡欣,自是難以言盡。
很快,從唐軍營地中傳來了更加令人振奮歡喜的消息。
那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在見過沐天澤派去的使者後,立即同意了昆明城歸降。並向使者保證,只要保證城中府庫安全並統一交公,那全城守軍皆可不咎過往,都得以保全性命。而唐軍入城後,亦定會軍容嚴整,秋毫無犯,決不會侵害城中百姓。
而且,黃得功特別強調,除此之外,只要沐氏一族配合唐軍行動,讓昆明乃至雲南其他地界,統統放棄與唐軍作對,並全部順利歸降唐軍,那沐氏一族的財產與性命,乃至官爵與名位,皆可法外開恩,全部加以保留。
唐軍這般優渥條件,自是令沐天澤等人深感快慰,各人皆是欣喜萬分。他們激動之餘,決定連夜出城,去與唐軍詳細商談,接下來到底要如何與唐軍進行合作。
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這時的黔國公沐天波,卻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
“二弟,三弟,忠顯,忠亮,現在唐軍已同意我等歸降,那等唐軍入城後,昆明城自是由其全部接管。所以本公想在歸降之前,再登上城頭,再看看城中舊時景象,可好?”
沐天波這個要求,雖然有點怪異,但對於正是激動興奮狀態的沐天澤等人來說,這個小小的要求,自是完全可以加以滿足。
於是,他們簇擁着他穿街過巷,又登上城牆馬道,一路來到昆明東門城門之上。
登上城頭,沐天波手扶堞垛,怔怔地看了城外那燈火通明又行列嚴整的唐軍營地許久,又轉身凝望着昆明城中的萬家燈火與熟悉街巷,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愈發複雜。
他木然凝視着眼彰景色,神色癡迷而嚮往,任由夜風吹動髯須,卻彷彿絲毫未覺。彷彿面前那再熟悉不過的昆明城,竟是人間天上,最難得一見的美景一般。
只不過,就在這時,他的眼眶中,卻又漸漸泛起潮溼的淚光。
見他忽然這般模樣,站在他一旁的大弟沐天澤,心頭涌起莫名的驚慌,下意識地問了句:“兄長,奈何如此,你可是有甚傷心事麼?”
沐天波沒有回答,只是又凝望了許久,才緩緩回頭,望向一旁的沐天澤,低低道:“天澤,哥哥在想,要去向唐軍投降的話,其實也不差哥哥這一個吧。“
”兄長,你這是何意?“
沐天波慘然一笑,一聲長嘆:”可嘆啊,沐家爲大明效忠了數百年,到了如今,卻連一個願意爲大明盡忠的人物都沒有,未免太過可笑。所以,哥哥我想,既然向唐軍投降,有你們就夠了,那就讓我來做沐氏家族中,爲大明盡忠殉國的最後一人吧。”
沐天波說完,整個人瞬間發力,他猛地向前一竄,一下跳上雉堞,縱身便往下跳去。
“大哥,不要啊!”
沐天波一聲厲呼,急急地地伸手去扯,卻只抓住了沐天波的衣襟下襬。
只聽得哧的一聲輕響,沐天波的衣襬被迅速拉斷,他象一根失重的木頭一樣,在黯淡的夜色中,無聲地摔下城頭。
“大哥!”
“父親!”
沐天波突然殉死之舉,讓沐天澤、沐天潤、沐忠顯、沐忠亮大出意外。不過,他們迅速反應過來,急急奔下城去,就着火把一看,只看到了沐天波已然血肉模糊的屍體。
沐天澤見此慘狀,皆是紛紛跪地,大放悲聲。
而沐天波的死訊,同樣亦迅速傳入城中,城中那些原本歡欣慶祝的百姓,見到沐天波竟然爲了明朝殉身而死,亦是十分悲痛,原本歡欣熱烈的氣氛一掃而空,城中哀哀痛哭之聲連綿響起,此起彼伏。
沐天澤等人痛哭了一陣,纔不得不下令,讓手下將沐天波屍身好生收殮,等待天亮後再行發喪。然後,沐天澤等人換上重孝,再去唐軍營中議事。
唐軍主將黃得功,見到沐天澤等人一身重孝來到營中,頓是吃驚不小,連忙驚問其故。
沐天澤哽咽着將沐天波的死訊,以及他爲明朝殉死的原因,向黃得功簡略地說了一遍,黃得功聞之,亦是爲之唏噓不已。
不過,他雖然心下感慨,卻又在想着,現在黔國公沐天波爲明朝殉死,雖是令人可惜,但其實對唐軍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畢竟,現在沐天波一死,這沐氏家族,乃至其下全部勢力,自是唯那大弟沐天澤馬首上瞻。而這沐天澤現在正是一心要與唐軍交好,要爲唐軍效力,以此方式保全自家權勢與富貴。這樣的人物,對於想要收復雲南的唐軍來說,可能更爲合適。
於是,黃得功下令,次日爲沐天波舉行隆重的發喪儀式,並將厚葬其於城外的沐氏家族陵園。同時,令沐天澤暫代沐天波的一切職務,其黔國公爵位亦由其代襲,以示信重。
黃得功這般安排,讓沐天澤等人感激涕零,各人又在唐軍面前競相表態,要爲唐軍肝腦塗地盡力效忠。
接下來,唐軍在隆重安葬了沐天波後,便在沐天澤的幫助下,順利收降了雲南省中的沐氏餘部,甚至還有不少土司勢力亦是聞風而降,紛紛向唐軍贈送金銀糧秣以示歸順。故而這沐氏一降,倒是爲唐軍掃平滇省大大出力,消解了不少障礙。
因此,在拿下昆明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裡,唐軍已拿下除了桂王朱由榔佔據的滇西外的雲南大部。甚至一些唐軍暫時夠不到的邊遠土司,亦紛紛表態降服,要與原來的弘光僞朝,徹底劃清了界限。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土司都這般識時務,也有一些土司,想趁現在雲南大亂之時,爲自已擴大地盤,謀劃利益。
這其中,那王弄土司沙定洲,便是不識時務的典範。
沙定洲,雲南南包河口人,王弄土司沙源之子。其父沙源,曾與阿迷普名聲同調徵水西,鎮壓奢安之亂,在滇地小有威名。自其父死後,沙定洲便繼承了沙源王弄土司之職。
沙定洲爲人,狡猾貪婪,籠絡地方官僚,賄賂沐府,又控制族中精英,架空大明朝廷在本地的威權,使百姓不復知有明官,在其治下形如土皇帝。
在其旁邊的阿迷州土司普名聲死後,其妻萬氏改嫁定洲,兩土司合而爲一,沙定洲勢力愈發大增。其治下土地,包括雲南南包,抵蒙自縣;北包彌勒州,抵瀘西;東包硯山,抵丘北縣治西;西抵臨安建水,大致涵蓋位於滇東南的紅河東部地區及文山西部的廣大地區,是雲南地區數一數二的強大地方土司。
廣闊的地盤與強大的實力,自然催生了勃勃的野心。
在以臨安府生員湯嘉賓(萬氏的妹夫)爲謀主的暗中籌劃下,沙定洲打算利用沐府與唐軍對戰的好機會,大肆吞併旁邊的弱小土司與沐氏餘部的土地,讓自已愈發壯大,甚至最終成爲雲南大地的真正主人。
這樣不切實際的野心與貪婪,自然成爲了唐軍的首先打擊對象。
用唐軍主將黃得功的話來說,那就是,不誅殺此獠,何以壓服一衆土司,何以展示我大唐軍威。
在沙定洲猶自向四周大肆擴張之際,唐軍已悄然集結兵力,並下令調集沐氏餘部,以及石屏土司龍在田、嶍峨土司王揚祖、寧州土司祿永命、景東土司刁勳等部,齊心攻打沙定洲老巢阿迷。
見唐軍與土司聯軍一齊來攻,沙定洲十分慌亂,立即退兵返回其本土,與其妻萬氏,以及妹夫湯嘉賓,在山寨大廳中緊急商議對策。
“二位,現在唐軍與各土司聯軍,欲要全力攻打我阿迷。而我軍兵力與裝備,皆不足與對方相抗,眼下之計,卻該如何?”
身材粗壯的沙定洲,一臉橫肉微顫,神情緊張地環視過二人,回答他的,卻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沙定洲見二人不語,心下十分氣惱,他那有如刀刃般逼人的目光,直直地戳在妻子萬氏臉上,意欲要她先發言。
萬氏無奈,只能硬着頭皮回答道:“當家的,以爲妻之見,現在唐軍遠來,我軍若要勝他,唯有以地利守之,一路設阻,沿途設伏,不停派人狙殺其士卒,讓其疲於奔命又無可奈何,待其師老兵疲,再乘勝追擊,方爲取勝之道。”
聽了萬氏之策,沙定洲卻是眉頭緊皺。
因爲他知道,萬氏的計策,看似有理,實際上,卻是難以實施。
畢竟,唐軍若是孤軍遠來,萬氏的沿途狙殺與設伏之策,尚是可行。但其有各地土司帶路,那自已在路途上所設的任何伏兵,都會被他們輕易識破,完全起不到突然襲擊的效果。
沙定洲一聲輕嘆,那銳利的目光,又投向了自已的妹夫,漢人湯嘉賓身上。
湯嘉賓一直低着頭,不停地捋着鬍鬚,只不過,他感覺到了沙定洲目光的威壓,最終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一步回話:“沙頭領,夫人之言,雖是有理,但實施難度太大,且有其他土司相助,只恐唐軍一路攻來,定會順利窺破我軍之企圖。以在下之見,若要打敗唐軍,守住我等基業,唯有一法,卻可一試。”
見這位自已最爲信重的謀士這般說話,沙定洲眼前一亮,忙問道:“嘉賓有何良策,但可速言!”
湯嘉賓沉聲答道:“沙頭領,現在我軍退守阿迷,首先則要堅壁清野,嚴防糧草等物落於唐軍之手,讓其無法就地獲得補給。然後,可將主要兵力,集屯於地勢險要的佴革龍(今文山縣德厚),由沙頭領與夫人分險據守緊要之處,同時嚴守唐軍派兵偷襲。另外,再派出部將陳長命、鐵老虎等人,在佴革龍外圍,各據一山立營,各營兵馬相距數十里,互爲犄角之勢。而在下,則從中調度聯絡各軍,讓其密切注意唐軍動向,使其無機可乘。”
說到這裡,湯嘉賓頓了下,深吸了一口氣道:“只要唐軍無法迅速攻克我軍之堅固堡塞及各處關隘,那麼,他們遠道而來,糧秣必是不繼,等到其師老兵疲無法堅持,必定只能乖乖退兵。”
湯嘉賓的話語,說得沙定洲連連點頭。
“很好!就依嘉賓所言排兵佈陣,就地駐防,老子打不過唐軍,也要活活耗死他們!”沙定洲重重地一捶大腿,眼中閃過一絲狠色:“等到他們無奈退走之時,老子再派兵追擊,一定能打唐軍一個措手不及,一定能讓那一衆唐軍走狗損失慘重,讓他們後悔曾與我軍爲敵!”
沙定洲接下來,立即開始按湯嘉賓之策開始排兵佈陣,充分做好了迎戰唐軍的準備。
很快,來到其處地界的唐軍,聽到了手下哨騎的稟報。
哨騎告訴他,說現在沙定洲之部,正全力據守阿迷佴革龍,其餘部衆分駐其他山頭要地,皆是險峻難攻,道路難走,若要進剿,只恐非易。
聽了哨騎的彙報,唐軍主將黃得功,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原本想着,自已這一路進剿而來,就是要儘快尋得沙定洲部主力,與其當面決戰,將其一舉消滅。卻沒想到,這沙定洲卻是避而不戰,只想着堅守其地,意欲憑着堅險的地勢與豐足的儲備來對抗自已,來個長期的消耗對抗,這確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現在的局面,到底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