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名護衛的稟報,段時棨哦了一聲,卻下意識地看下看,那呆站旁邊的嶽樂。
果不其然,嶽樂在聽到這護衛的稟報後,頓是臉色大變,那張長長的瘦臉,倒是比那昏淡的月光還要慘白。他怔怔地舉目遠望,似乎極想看清,那被一衆唐軍士卒簇擁而來的兩具屍首,現在到底是何模樣。
很快,阿巴泰與圖爾格二人的屍體,被一衆唐軍士座帶到了段時棨面前,一齊擺放在離他馬首處約五步開外。
段時棨冷冷下望,只見那副將圖爾格的屍首,除了身上那幾具已如干涸血洞一般的彈孔外,倒尚是完整。但那阿巴泰的屍首,卻是模樣十分可怖而悲慘。
這名清軍圍城的最高主帥,其脖頸之處,赫然一個有如張開的孩子嘴巴一般的血洞,血糊嘶拉,隱約可見頸骨,在月光下呈現出可怖的暗紅色。而更怕的是,他的整個軀幹,雖着鎧甲,卻已被不知多少馬蹄踏過,整個身體都凹陷下去,有如一張攤開的橢圓狀薄餅,可謂慘不忍睹。
“阿瑪!”見到這自已的父親這般慘死模樣,嶽樂再也忍不住,他一把衝上前去,抱住其父屍首之頭顱,放聲哀哀大哭。
縱然爲了保命,殺父之仇都可不報,但現在親見阿瑪阿巴泰這般慘死之狀,嶽樂還是大動父子親情,抱屍痛哭不止,倒讓一衆圍觀的唐軍士卒爲之唏噓不已。
見他哭得這般傷心欲絕,唐軍主將段時棨亦是心下多有不忍,他輕聲一嘆,便道:“嶽樂,你父既死,多哭無益。本鎮念你一片親孝之情,他與圖爾格二人之首級,我軍就不砍了,且留二人全屍,好生安葬於城外吧。”
聽到段時棨這句話語,嶽樂心下更覺悽惻難耐,他放開阿巴泰的屍首,轉向段時棨大聲稟道:“段大人這般仁心聖德,嶽樂心下感激,何以言表。在此,唯有磕頭以謝,代家父及圖爾格謝過段大人了。”
言畢,他長跪於地,將頭磕得砰砰響,以表感激之情。
段時棨輕輕一嘆,亦不多言,復令手下士卒儘快收殮二人屍首,便自行拔馬返回本陣。
整整又過一個時辰,唐軍已將城外戰場徹底打掃完畢,就連清軍的左營與右營中的積蓄物資,皆已搬運一空,全部裝回金湯城中。整個戰場掃尾清理工作,堪稱十分順利。
令段時棨以及全體唐軍,皆十分無語的是,從深夜鏖戰到現在天色快要放亮之際,那城東與城南的大順軍,雖是營地喧譁,人流涌動,卻始終不見其出兵作戰,更不見其統兵入援北邊的清軍,倒象是一團亂哄哄的螞蟻一般,不知道爲何地忙碌到天亮,卻是一事無成。
見到這樣大順軍這般窩囊無用,坐視北面清軍的徹底敗亡,段時棨心下冷笑,卻又不得不佩服遠在南京的唐王李嘯,對這金湯城局勢把握之精準透徹。
這些由普通新兵以及地方部隊組成的大順軍,果真是一羣庸碌之徒與酒囊飯袋,根本沒有夜戰的能力,阿巴泰的清軍指望他們能在夜裡及時入援,根本就是想入非非癡人說夢。
見大順軍一直沒有任何軍事行動,段時棨因時制變,遂令唐軍第二鎮兵馬在城東大順軍北面列陣,自已則親率唐軍第四鎮兵馬,在金湯城東門列陣,準備在天色放亮後,一齊對城東的大順軍發動總攻擊。
由於唐軍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又有夜幕作爲掩護,段時棨索性把擺在城頭的中小型龍擊炮,一併取下,齊列陣前,準備在天亮之後,給對面的順軍來個迎頭痛擊。
火炮擺好後,天色已然放亮,可清晰看到對面的順軍營地具體情景,全體唐軍都看到,那城東的順軍營地,到了此時,才倉促地組成了隊伍,有如一窩亂蜂一般涌出營門,七扭八歪的列陣在唐軍正面。見到他們這般陣伍不穩,一副烏合之衆的模樣,段時棨一聲冷笑,立即下令,那從城頭拆下的六十門龍擊炮,朝前推進,一齊抵近射擊。
這些形狀各異的中小型龍擊炮,皆是當年唐軍在單縣鐵龍城的火炮廠中,曾經試驗過的各型火炮。後來因爲唐軍技術定型,統一列裝發射三十二斤彈的重型龍擊炮,故李嘯下令,將那些淘汰下來的火炮,全部裝運到宣府北路的金湯城,以穩固其城池守衛。
這些火炮,向來擺在城頭作爲守城之用,卻沒想到,能在今天,起到異想不到的作用。
見到唐軍推出火炮,準備發動進攻,對面的順軍頓時十分緊張,他們下意識地感覺到,如果不衝出去,而是任這些火炮使勁打放的話,那後果一定非常嚴重。
於是,大順軍統帥,澤侯田見秀,立即下達了前軍出擊的命令
“衝啊!”
這些陣伍雜亂的大順軍兵,發出一聲齊齊大吼,有如一羣驟然放飛的狂蜂,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向唐軍陣地猛撲而來。
人數共有三萬之衆的敵軍,整個陣形有如卻月之陣,好似一張開的大嘴,彷彿要對面呈直線狀嚴整以待的唐軍一口吞下。
面對有如潮水一般涌來的敵軍,唐軍統帥段時棨那堅毅如鐵的臉上,卻泛起淡淡笑意。
哼,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本將的六十門大炮已然飢渴難耐,正等着你們撞將上來呢。
他高高舉起手中令旗,大聲喝令道:“全體火炮手注意,做好戰鬥準備!”
“得令!”
主將令下,那些嚴陣以待的火炮手們,立即開始固定炮架,調整射角,裝填火藥與炮彈,很快就做了戰鬥準備。
這60門大小不一的龍擊炮,沿着金湯城東面城牆護城河外,一字排開成整齊的一條直線,在秋日中午的豔陽下,銀灰色的炮筒,閃着刺目的寒光。
一眼望去,炮羣氣勢雄壯威風凜凜,每門龍擊炮的炮口,都近乎與地面呈水平平行狀擺放,以求得到最大最好的殺傷效果。
此時,那些吶喊鼓譟快速前衝的大順軍兵,越奔越近,終於看清楚那在護城河邊,排成一條筆直直線,威風凜凜氣勢雄壯的龍擊炮。
他們看到,那些炮管粗大黑洞洞的炮口,有如無數根昂然直指的陽根一般直指前方,有種說不出的氣勢與威嚴。很多大順軍兵的臉色,登時大變。
他們看過了明朝鑄造的什麼大將軍炮,二將軍炮,虎蹲炮,甚至包手所謂的紅夷大炮,但在今天,他們終於親眼見到這龐然大物有如巨獸一般的龍擊炮,各人心頭的震撼與衝擊,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其實,他們還未見到,唐軍中那已成標配打放三十二斤重炮彈的重型龍擊炮。相信他們若有機會見到,這個時代最爲頂尖也最爲可怖的大炮時,一定能徹底驚掉下巴。
這些鼓譟前衝的敵兵,能近乎憑直覺能感受到,唐軍的這排巨大火炮,非但模樣這般嚇人,一旦打放起來,其攻擊力與破壞力,更將會何等驚人。
而在此時,押陣於後的大順軍主將,澤侯田見秀,饒他是久經戰陣之將,在此刻見到唐軍竟能推出如此之多的龍擊火炮到陣前,臉上頓是冷汗涔涔,臉色也瞬間蒼白。
他可以想見,在這樣模樣可怕的火炮當頭轟擊之下,自已軍隊的士氣與鬥志,將會遭到何等嚴重乃至毀滅性的打擊。
只不過,現在全軍已如脫繮的野馬,盡力前衝,自已就是想讓他們退回,都不可能了。
此戰結果如何,也許,只能盡看天意了吧……
應該說,田見秀的手下軍兵,從開始衝擊到離唐軍越來越近的距離內,一切都還是十分順利的。
敵軍軍陣狂衝到離東門外的唐軍戰陣約一千餘步時,整個唐軍的陣地,依然一片靜肅。
八百步,唐軍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七百步,整個唐軍戰陣陣型已然清晰可睹之際,唐軍的本陣依然沒有動靜。
一路吶喊狂奔的敵軍,終於到了六百步的距離。
沉默許久的鋼鐵巨獸,終於露出了它尖銳殘忍的獠牙。
刺耳的角號聲中,唐軍主帥段時棨手中的紅旗,高高舉下,又用力揮下。
“預備,開火!”
“砰!”
“砰!”
“砰!”
“砰!”
……
60門大小不一的龍擊炮,立刻噴出腥紅的餘焰和刺目的金色火光,有如無數朵在豔陽下嫣然綻放的金黃色花朵,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六十枚大大小小烏黑而熾熱的鐵彈,穿透硝煙與雨幕,向對面衝來敵軍軍兵猛撲而去。
鐵彈從正拼力奔行的人羣中,呼嘯穿過,以絕對強橫的可怕力量,犁出了一道道血肉橫飛的筆直血路。鐵彈所及之處,慘叫連連,殘碎肢骸與人體內臟四處飛濺,給奔行的敵軍,造成絕對恐怖的死亡與傷害。
這樣激射而來的鐵彈,因爲敵軍已然十分迫近,故其射擊與穿透的範圍十分廣大與深入。雖然這樣的平行射擊,談不上任何準確性,而且衝陣人員相對分散,但這九十顆鐵彈,這般抵近射擊,給對面敵軍造成的傷害,依然十分可觀。
首輪炮擊齊射,瞬間就造成了二百多名敵軍的死亡,三百多名敵軍受傷。雖然看上去殺傷有限,但這樣的密集炮火齊射,這樣絕對強橫而可怕的死亡,對敵軍士氣的打擊,幾乎可以稱之爲毀滅性亦不爲過。
突遭猛烈炮火襲擊的敵軍,立刻開始出現巨大的混亂與恐慌,原本齊齊前衝的戰陣,瞬間亂象四起,甚至還有不少潰兵掉頭後逃,整個軍陣衝擊的速度開始大大減緩。
“混蛋,不許跑,統統給老子衝!”田見秀見到這番景象,自是怒不可遏,他與其下的的護衛隊立即急急出動,對這些撤自逃跑的軍兵大肆砍殺,好不容易纔重新穩定局面。
而在這時,第二輪炮擊,又兇猛地打響。
在全體敵軍好不容易重新穩定,尚從完全從驚惶中恢復之際,唐軍的下一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又是六十枚烏黑熾熱的鐵彈,有如一枚枚死神揮出的重拳,以極其恐怖的姿態呼嘯而至。
這第二輪射擊,同樣造成了可怕的殺傷與愈發巨大的恐慌,又是數百名敵軍或死或傷,血肉橫飛,當場斃命。
原本就心神大懼的全體敵兵,深深畏懼於這樣近乎絕對的死亡與恐怖,這一輪炮擊之後,越來越多的敵軍,幾乎出於本能地開始後撤潰逃。
這樣的潰逃,是相當有感染性的。
那化學成分猶在不顧死活拼死前衝的敵軍,見到陣中已有許多軍兵,被唐軍的火炮擊潰逃竄,轉眼之間便消失無蹤,一時間亦是軍心消沮,人人自危。
雖然他們還是在硬着頭皮向前衝擊,但其速度還是瞬間降低了極多,更多的只是一種習慣,以及害怕監陣行刑隊那鋒利可怕的砍刀。
就在這時,唐軍第三輪炮擊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炮聲隆隆,鐵彈紛飛,強橫的暴力與迅速的死亡,迅速地又讓數百名敵軍,屍骸不全血肉模糊。
在這樣強悍無比的暴力和完全徹底的死亡面前,人類的掙扎與抵抗,近乎是一個笑話。
剩餘的衝陣士兵,士氣終於徹底歸零,現在的他們,再不需要有任何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這幫傢伙立刻轉身回奔,在離唐軍軍陣不過二百餘步的地方,嚎叫着抱頭鼠竄而去。
他們的逃跑是如此的堅決,如此地不可阻擋,有如一大羣發瘋的野獸,彷彿能把阻擋在它們面前的任何東西,都撞翻在地。
一時間,敵軍一片混亂,整個戰陣已是毫無秩序可言。
見得整個軍陣如此混亂,大批的軍兵竟從自已這個主帥兩旁狂逃撤走,大順軍統帥田見秀不禁怒火中燒,他大聲怒罵着衝上前去,又和自已的護衛隊一起,對那些潰兵大砍大殺,力求阻止他們進一步潰逃。
“不許撤!不許撤!你們這些混蛋,給老子繼續衝!衝上去,個個有賞,若是再退,定斬不饒!”
田見秀喊得聲嘶力竭,他臉上濺滿了鮮血,那憤怒扭曲的臉孔,愈發顯得恐怖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