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讓司禮監太監徐高,瞬間瞪大了眼睛。
真沒想到,唐王的表態這麼快,又這麼有擔當。
他原本以爲,現在貴爲唐王,又幾乎是完全獨立狀態的李嘯,對於這道近乎哀求式的諭旨,必定會內心鄙薄,然後在表面大力叫苦,不停強調困難,推三阻四地不肯撤兵回國。卻沒知道,李嘯這位曾經反叛過朝廷的重臣,竟會答應的這般爽快。
更重要的是,李嘯貴爲親王,竟提出要親去救援,這般置生死於度外的舉動,足見忠義可靠,更顯赤誠丹心。
一時間,徐高極其激動,幾乎想要向李嘯伏拜而謝了。
只不過,他又在瞬間想到,現在久處遼東的唐軍,即使想要立刻撤走,卻又談何容易。
“唐王,聽聞貴部皆在遼東,水師船隻尚在山東未曾回返,那要撤兵的話,是不是也只能暫時等待?“徐高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眼下大規模撤兵,確是不及。但本王可以先親率精銳騎兵,從營口搭乘現有船隻回返,希望無論如何,也要把皇上給救出京城出來!”李嘯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說道。
望着徐高十分迷惑的神情,李嘯輕嘆一聲,又繼續說道:“徐公公,你從海路來時,流寇便已從宣府與北直隸兩路合擊,直取京師,京師的局面,已是形如累卵,岌岌可危,如何還來得及等本王全部安排妥當,再行撤兵回國。若要等到我唐軍,全部從遼東搭乘船隻撤兵回國,那京城只怕已被流寇攻取多時了!於今之計,只能是由本王統率親兵,先行趕回京師,無論如何,要先把皇帝從京師救出,再作計較。”
徐高終於明白了李嘯的意思。
原來,現在李嘯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在流寇攻勢這般急切,如此兇猛的情況下,現在的京師,已是根本不可能保住的了。
現在的唯一可行之計,便是趁着敵人尚未攻城,好歹把崇禎皇帝這個大明帝國的首腦,趕緊從京城中救出,從而爲整個大明王朝留住重新振興的根本。
徐高想到這裡,心下喟然長嘆。
不過,他略想了想,又試探着問了一句:“唐王,咱家在想,流寇行動如此之快,我等縱然立即趕回,萬一京師已被流寇圍住,又當如何?”
聽到徐高這句問話,李嘯的臉色,頓是愈發凝重峻刻。
李嘯知道,徐高所說的這種情況,可謂是最壞的狀況了,而且極有可能會發生。
而一旦這種最可怕的事情發生,那麼,哪怕是諸葛重生,孫武再世,亦無能爲力了吧。
李嘯沒有立即回答,只轉過頭去,目光投向遙遠的窗外。許久,才緩緩回道:“盡人事,聽天命。縱是如此,本王亦要親往救之,以期盡最大努力,把陛下從京城救出。此言既出,斷無悔矣。”
徐高聽到這裡,對李嘯頓是愈發佩服,他再不多話,一掀襟擺,有如參見皇帝一般,跪倒在李嘯面前。
“唐王如此忠肝義膽,咱家歎服之至,請唐王受咱家一拜!‘
“徐公公何必如此,速速見身。”見徐高這般伏地跪拜,李嘯急急上前,將其從地上攙扶而起。
“那,咱家請問,唐王打算何時率兵出發?“徐高從地上站起來後,又趕緊追問了一句。
”今天準備,明天一早就出發。徐公公遠來辛苦,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隨本王一起返回京城吧。“
”好,那咱家先行告退。“
徐高退下去後,李嘯立刻派人去叫田威與劉國能兩名大將,前來客廳議事。
很快,二人來到客廳,李嘯也不多與二人廢話,立刻開門見山進入正題。
二人聽了李嘯對時局的簡介,皆是大吃一驚。
而接下來,聽李嘯他自已的打算後,二人更是目瞪口呆。
“李大人,萬萬不可啊!現在局勢這般險惡,京師危如累卵,唐王乃是萬金之軀,更是一軍之主,如何可以身犯險,定要親去搭救皇上!在下雖無能,情願身代唐王,立即趕往京城去救皇上。”田威目光急切地望向李嘯,臉上有難以言說的焦灼。
“是啊,田鎮長說得對。唐王乃是一軍統帥,是全軍上下的主心骨,萬萬不可以身試險,親自去救那皇帝。只要大人你下令,國能願立率精銳軍兵趕往京城,一定把皇帝給救出來。”在一旁的劉國能,亦是急急插話,決不同意李嘯前自帶兵前去。
李嘯目光復雜地打量了一下二位愛將,微嘆一聲緩緩回道:“二位,本王剛被封爲大明親王,皇上有難,安可不出手相救。況且解救皇帝一事,既是臣子本份,又系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有失,此事本王若不親歷親爲,亦實難放心。故本王思來想去,只得由本王親率兵馬前去京城,方是最爲妥當。至於遼東之地,尚需二位合力駐守,且待船隻從山東裝運糧食與輜重回來,再相機退兵回國。此事亦是干係重大,事爲我軍根本,萬萬不可出錯,就全靠二位盡心了。”
田威與劉國能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中皆滿是無奈。
田威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唐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趕到了京師,那皇帝去不肯離開京城,硬要在城中死守,又當如何?“
李嘯臉色凜然,沉聲回道:“若如此,這般緊要關頭,本王當採取斷然手段,定要將皇上從京城撤走,這事絕無商量。”
田威與劉國能還欲相勸,被李嘯擺手制止。
”不必多說了,本王心意已決,今天準備妥當,明天便要出發。其餘諸事,請二位聽本王安排。“
李嘯說完,接下來開始立即安排各類重要事情,大致爲以下內容。
1、李嘯明天帶親隨的五百名護衛騎兵,南下營口,從那裡搭乘營口港處的剩餘船隻,徑直駛往天津河間府大沽港。
2、遼東這邊一切事務,暫由田威全權處置,假裝與清廷繼續進行談判,然後暗中組織撤兵。
其中海城與營口的兵力,全部撤回山東,鎮遠堡的兵力,則全軍退回宣府北路金湯城。全軍在撤退時,需得將兩座城池徹底毀爲平地,附近的鄉野城鎮,也全部加以摧毀,總之不可留下任何物資或人口以資敵。
3、等從山東返回的船隻抵達營口後,僅用一半船隻運送自家軍兵退回山東。另一半船隻,則去裝運山海關的祖大樂部與寧遠城的吳三桂部。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李嘯考慮現在流寇進軍極快,那處於京城北面的山海關總兵祖大樂部,以及寧遠總兵吳三桂部,估計是既來不及入京城救援,又沒辦法從流寇與清虜的夾擊下逃脫,爲防止其投降清廷或流寇,需得派出至少一半船隊,緊急前往該處,協助其從海上撤走。
李嘯確信,只要自已行動及時,那麼,來不及撤走的祖大樂與吳三桂,一定會相當感激自已的及時救援。
田威與劉國能二人,大聲應命,隨後李嘯復與他們商談了一些細節,二人便告退而去。
次日,李嘯親率五百護衛騎兵,又帶上了太監曹化淳以和徐高一拔人,一行人從海城直下營口,再從這裡登上僅有的數艘船隻,徑往河間府駛去。
憂心如焚的李嘯明白,現在的自已,其實是在與時間賽跑,一定要盡力趕在北京被流寇圍城之前到達,方是唯一的希望。
李嘯忽然覺得,現在的僅率親隨騎兵,便徑往京城去解救皇帝的自已,倒有點象三國時的關雲長,無懼生死,單刀赴會。
只是,自已現在縱然全力而行,又能趕得上現在局勢的變化麼?
李嘯不知道。
他的擔心,很快就變成現實。
就在他們在海上疾疾而行,一路南下,剛剛到了大沽口港時,流寇的大軍,終於從南北兩個方向,把整偌大一座北京城,牢牢地圍在其中。
流寇裡三層外三層地把京城圍得鐵桶一般,至此,崇禎皇帝再無脫逃的可能了。
早在前些時日,大順軍進抵居庸關,總兵唐通和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號稱天險的京師“北門鎖鑰”,便在大順軍面前敞開了。
大順軍在一片順利的局勢下,快速逼近京師,讓明廷蒙上一片陰沉的氣氛,崇禎和他的大臣們,頓時陷入了焦頭爛額又束手無策的境地。
在流寇快速向北京進軍之際,崇禎與朝臣們在建極殿中,緊急商討對策,便令崇禎大失所望的是,這些往日裡高談闊論互相攻訐的高手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但相顧不發一論矣。
皇帝故作鎮定,按照常例召對考選諸臣,以抵禦滿清和大順軍以及籌措兵餉爲題,讓他們挨次奏對。
說起來,在這厄運臨頭的時候,他做這種毫無實際意義的官樣文章,實在是毫無意義,只不過是藉以安定人心罷了。然而,在這緊張萬分的時刻,就連他本人,那內心的無限恐懼也再無法掩飾了。
朝中每個大臣都清楚看到,皇帝在聽取諸臣奏對時,已經完全心不在焉,根本就未能聽進幾點。
“上或憑几而聽之,或左右顧而哂之,是日帝笑語頗失恆度。或斟茶,或磨墨,皆親手自爲之。如忽忽無緒然,非平時莊涖景象也。”
崇禎明顯表露的焦灼與恐懼,讓整個朝堂頓時更加騷然不安。
奏對還沒有結束,這時的內官太監王承恩,急急跑入殿中,向皇帝遞進一件密封文書。
朱由檢打開一看,立刻面無人色。
他大叫一聲,竟在龍椅上,昏厥了過去。
見到這番驟變,參加奏對的朝臣們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朝堂上頓時亂成一團。
見到皇帝昏了過去,朝堂上一片混亂。老奴王承恩倒還頗有主見。他首先急急喝令散朝,便立即與幾個小太監一起,駕起昏過去的皇帝,往寢宮而去。
扶着皇帝到了寢宮,王承恩立即派人去把御醫叫過來,御醫匆匆趕至,手忙腳亂地給崇禎紮下數根銀針,又灌服了一劑湯藥後,崇禎才噗地一聲,吐出一口污血,悠悠醒轉。
“陛下,現在可曾好些了?”王承恩拿着一塊明黃絲巾,手心地幫崇禎拭去嘴角的血污,一邊顫聲問道。
崇禎陰沉着臉沒有說話,待王承恩將他嘴角的血污拭盡後,他一把抓起御桌上的茶杯,咬牙兇狠擲出。
“砰!”
一聲爆響,這個青花精瓷茶杯,在水磨白玉石地面上被砸得粉碎。
“皇上,你……”
“你們都給朕出去。”
“皇上……”
“出去!沒聽到朕說話嗎?!”
崇禎這聲爆喝,讓王承恩及一旁的御醫和小太監們,都嚇了一大跳。
那御醫還想說話,王承恩向他連連使眼色,示意他不必多言,讓他和他們一起,喏喏告退。
空蕩蕩的寢宮中,崇禎無力地癱靠在龍榻上,臉上滿是痛苦與迷茫的神色。
崇禎之所以這般失態,是因爲,那封密書,是前線傳來了昌平失守,起義軍即將兵臨城下的可怕消息。
原來,就在昨天的傍晚,大順軍先頭部隊到達京師北面的土城(即元大都北面城牆遺址),此處一下,大順軍可以再無顧忌,直接進抵北京城下,開始攻城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可令崇禎心碎的信息。
那就是,那被他寄予最後的希望,襄城伯李國禎所統京兵三大營的最後兵力三萬餘人,皆屯紮於京城之外,在土城失守後,大順軍一到,就立即全部投降。
三萬京兵投降,大批大明精心鑄造的火炮火銃等器械,轉手之間全部落入敵手,即將便成了流寇攻城的利器。
現在的局面,雖然流寇還沒有立即開始攻城,京師卻有如甕中之鱉,更無可用之兵,也再無外地兵馬入援的可能性了。
崇禎近乎恐懼地想道,難道,現在的自已,只有束手就擒一條路可走了麼?
心情焦燥的他,久思無計,又從牀上起身,象一頭困獸一樣,繞殿環走,拊胸頓足,嘆息不已,連聲高呼:‘朕用人不明,內外諸臣誤我,誤我啊!’
春風料峭,皇帝的悲呼,迅速地被呼嘯冷風撕成碎片,再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