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城頭的李率泰這麼罵自已,喀喇木不覺臉上一紅,心裡頓是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現在的喀喇木,已是穿漢服,着漢衣,蓄漢發,漢話也說得十分流利,一眼看去,與一個普通漢人沒有任何差別。況且他自投降李嘯到現在,已在山東娶妻生子,安家落戶,故在喀喇木心裡,早已把自已當成漢人看待了,對於自已出身的部族,感情卻是十分淡漠。
喀喇木那生硬擠出的笑容消失了,臉上亦是一道狠色閃過,他揚起頭,衝着厲聲喝罵自已的李率泰大聲回道:“你這廝好生無禮,如何敢這般口出狂言!你究竟是何人,可否敢報上名來?“
李率泰一聲冷笑,立即回道:“喀喇木,你的狗耳朵聽清楚了,老子行不改名,立不改姓,大清額附,二等梅勒章京李率泰是也!“
喀喇木微微一愣,隨即便冷笑回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李額附啊。不過,本使在想,你父親李永芳當年尚時審時度勢,知道在撫順城不能堅守之際,趕緊投降老奴以保命,你這個當兒子的,怎麼就半點眼力價兒都沒呢?難道真的是黃鼠狼下崽子,一窩不如一窩了麼?”
喀喇木說到這裡,他身後的兩名護衛放聲大笑起來,城頭的那些清軍聞言,竟然亦是個個忍不住想笑,不過,他們瞥見李率泰那氣得發青的臉孔時,只能生生把笑聲給憋了回去。
見喀喇木這般諷刺自已,當衆揭示自已與父親的醜事,李率泰內心幾乎氣炸,牙齒咬得格格響,只不過,在他還未來得及發作時,喀喇木的聲音再度冷冷響起:“李率泰,你這賊廝聽好了!你們現在,兵力稀少,困守孤城,且被我軍四面團團圍定有如鐵桶一般,根本沒有半點脫逃的可能!這般必死之境,你還這般口強齒硬,裝模作樣,真真愚不可及。本使好心好意來這裡勸你們及時投降,從而保得一條性命,你們到好,還他孃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罷罷罷,本使也懶得多說了,你們就等着引頸受死吧!只不過,本使還是想多說一句,到時屠刀落下之際,你們莫要後悔!“
喀喇木說到這裡,又是冷冷一笑,隨及拔馬調頭,與後面的兩名護衛,一齊縱馬離去。
這時,站在城頭的李率泰,見到喀喇木離去,猶是一臉陰沉,緊繃着臉。而他旁邊的吞齊喀,卻是臉色十分複雜,他扭頭望了李率泰一眼,想說點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李率泰知道,吞齊喀這幅表情,其實只不過是此人內心已然開始活動,只不過,懾於自已的威勢,他纔不敢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罷了。
唉,可嘆此人雖是滿人,卻沒想到是這般畏怯怕死,真真讓人可嘆。也許,真的只有到了緊要關頭,才能看出各人的本來面目吧。
那麼,現在的自已,真的要向唐軍投降嗎?
這個念頭從李率泰心頭泛起後,他卻猛地打了個哆嗦,隨及在心中,立刻否定了自已這個卑怯可鄙的念頭。
不行,他人皆可降李嘯,我卻獨不行。畢竟自已身爲大清額附,妻子兒女皆在多爾袞控制之下,若是自已降了李嘯,縱然可能保得一條性命,但自已在遼陽的妻子兒女,只怕皆要遭多爾袞毒手了。
李率泰心下悽然,臉上卻還兀自強忍,最終冷冷喝道:“吞齊喀,休聽喀喇木這廝大放厥詞,你我好生守衛耀州城便是,不可自亂了軍心。“
吞齊喀低低了應了一聲,便與李率泰分頭駐守。李率泰率本部漢軍,守衛這將被唐軍重炮轟擊的西門,吞齊喀則是由本部兵馬,主守唐軍圍而不攻的北門。
喀喇木返回本陣,立即向李嘯稟報:“稟平遼王,此耀州城中,主將是當今的清廷額附李率泰,此人雖陷死地,但態度死硬,拒不肯降,大人你看……“
“嗯,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李嘯面無表情,向他擺了擺手。
喀喇木應了一聲,隨即拱手退下。他退下後,李嘯的臉上,卻劃過了一絲微笑。
對李率泰這拼死拒降的舉動,李嘯十分理解,因爲他知道這個李率泰,因爲妻子兒女皆在多爾袞控制之下,那麼,無論是他降或不降,皆是兩難之選,那麼,自已就來幫他解脫吧。在喀喇木返回本陣後,佇立在西門城樓的李率泰,終於看清了,從遠處緩緩推來了前後兩排,多達130門口徑巨大的銀灰色精鋼巨炮之時,他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他看到,這些唐軍的火炮,身材與口徑竟如此巨大,卻比以前自已見過的最大的紅夷大炮還要大得多。他立刻在心下恐懼地想着,這些唐軍的火炮這般雄偉巨大,其真實威力,怕是要比先前的紅夷火炮,也要強上許多吧。
若是如此,自已這憑城據守的做法,豈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惶,從他心頭不受控制地竄起。
很快,李率泰又看到,唐軍將這130門炮口巨大的重型鋼製炮,全部集中在耀州城西面城牆的右側。接着,他又清楚看到,這些唐軍炮手,開始極其熟練地,就地裝填定裝火藥,用銃規測算間距,調整射角。
這些狗入的唐軍炮手,搞什麼名堂?
李率泰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自是知道,在這明末時代,哪怕是威力最大的新式紅夷大炮,準確射程基本在600米左右,而現在,這些唐軍竟在近800米的距離,就開始裝填火藥,塞入鐵彈,調整射角,難道說,這些唐軍的火炮的準確射程,將近是原先紅夷大炮的兩倍?還是說,是因這些唐軍只是威嚇性進攻,纔打算這樣在火炮射程外亂射一氣?
李率泰當然不知道,其實,現在的唐軍炮手,是看到他們城頭的火炮已成擺投,才抵近了進行射擊,因爲,唐軍現在重型龍擊炮的正常攻擊距離,乃是在1000米開外,若是他有幸看過唐軍攻打金州,一定會驚掉下巴。
這時,前面的火炮總傳來一聲尖厲的哨音,打斷了李率泰的迷思,他猛地看到,唐軍的火炮陣中,一面巨大的紅旗,忽然高高舉起。
李率泰心下陡地一緊,他當然明白,這是火炮總在向李嘯示意,表示各門火炮皆已準備好了,已可以進行轟擊。
押陣在後的李嘯,環視了一圈那一門門躲在簡易搭建的防雪棚下的各門火炮,皆是作好了準備,正等着自已一聲令下時,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神色卻愈發堅毅。
李嘯深吸一口氣,高高地舉起右手,隨即用力揮下。
“預備!”
“放!”
見到最高指揮官下令,火炮總一名軍官模樣的人,一聲暴喝,近70門口徑巨大的鋼製龍擊炮,立刻齊齊打響。
“砰!”
“砰!”
“砰!”
“砰!”
。。。。。。
震破耳膜的巨大炮聲裡,幾乎每門重型龍擊炮的炮口,都立刻飄起腥紅的餘焰,閃騰起刺目的金色火光,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只有六門火炮因爲受潮沒有打響,六十餘枚烏黑的24斤至32斤重的巨大烏黑鐵彈,帶着死亡的嘯音,穿過飛揚而落的層層雪花,向耀州城左側的東面城牆,狠狠撞去。
本來,現在唐軍制式火炮,全部採用最大口徑的32斤彈的重型鋼製龍擊炮,但李嘯考慮到,那些早期做試驗時所用的打放24斤彈的火炮,也需要在戰場上使用或消耗,纔在這次進攻清朝的戰鬥中全部帶上。
讓李嘯擔心的事情,還是終於發生了。
除了六門火炮因爲受潮沒有打響外,三門火炮因爲內膛進了雪水,當場炸膛。
刺目的金黃火光一閃而過,三聲沉悶而響亮的炸膛聲,讓整個地面都在顫抖,飛揚的火炮零碎片,象空中紛揚的雪花一般,四處飛濺,而只要被它們炸中的炮手,個個非死即殘。連綿而細小的慘叫聲,迅速地透過雪幕,四處傳開。
炮長王老栓就親眼看到,旁邊的一門打放三十二斤炮彈的重型龍擊炮,就在一聲悶響中,四分五裂,離得最近的兩名炮手,立即被巨大的衝擊波當場撕成碎片,血肉橫飛,連一聲都來不及發出。而另外的各名炮手,則幾乎是人人受傷,或肢體撕斷,或肚腸爆裂,模樣慘不忍睹,他們在地上打滾哀嚎,令人聞之心悸。不過,隨即有輔兵快步上去,急急把他們帶下戰場。
這時,啪的一聲輕響,王老栓忽然發現,自已的臉上,貼了上一條溼熱的東西。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抹,才發現,這是一條人類的大腸。而那濺在臉上的糞水,迅速地零下十多度的天氣,在臉上凍成了冰渣。
王老栓的眼淚,一下子抑制不住盈滿眼眶,他強忍着沒讓淚水流下來。
只不過,內心莫名難過傷感的他,不敢稍歇,立即大聲喝令,讓手下們儘快做好清膛的準備,以打放下一枚炮彈。
而這時,火炮總總長鬍賁的聲音,便是冷冷響起:“炸膛火炮炮手退下,由後備火炮補位,準備下一輪射擊。”
在後面押陣的李嘯,親眼看到這悽慘的一幕,心頭亦是難過。不過,在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彷彿對這樣的慘劇視若無睹一般。
慈不掌兵,在殘酷血腥的戰場上,犧牲與損失本是兵家常事,哪有那麼多時間來傷感。畢竟對於現在的唐軍來說,他們唯一要考慮的,便是如何不記代價,儘快拿下耀州。爲了這個目標,哪怕付出更大的代價與犧牲,李嘯都在所不惜。
而讓李嘯欣慰的是,這首輪打擊,還是取得了十分不錯的效果。
沉悶連綿的巨大撞擊聲中,這六十多枚烏黑大大小小的鐵彈,彷彿長了眼睛一般,以均勻分佈的狀態,狠狠地打中了耀州城西面右側城牆。
整個耀州城的西面右側城牆,瞬間出現五十多個大洞,每個大洞邊緣,粗大破裂的紋線密如蛛網,肆無忌憚地向擊圍蔓延,大片的城牆磚塊飛濺裂開,城牆上的積雪與塵霧一同四處飛濺瀰漫,整個西面右側城牆,象得了哮喘病一般在劇烈的顫抖。
而在城牆上,大批被震得耳朵、眼睛、鼻孔嘴巴一齊流血的清軍士兵,人人都被震得氣血翻涌,眼前被紛揚嗆鼻的塵霧所籠罩,而腳下的城牆則在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晃動,有近百名站腳不穩的清軍士兵,更是有如狂風吹起的破葉一般,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隨即摔成肉餅。
唐軍這次凌厲的重炮齊射,竟讓耀州城的西面右側城牆,瞬間陷入一場不小的混亂。
大批被震得口鼻流血的清軍士兵,驚恐地大叫着,掉頭從城牆馬道上,扭頭逃跑而去。
“不許跑!快給老子回來,繼續守住城牆!有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被洶涌的沙塵氣浪衝擊,一身雪沫與塵泥,發須散亂的李率泰,有如在雪地中打過滾一般,模樣極其狼狽。他劇烈咳嗽着,扶着城牆堞垛站起,衝着狂逃而去的那些清軍,嘶聲厲吼。
只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效果不大,一名已然被震得雙耳失聰的清軍士兵,哀嚎從李率泰身邊跑過,完全沒聽到這位清軍最高長官的警告。
李率泰見狀,不覺又氣又怒,他刷地抽出鋒利的寶劍,狠狠一劍刺去,將這個逃跑的傢伙,從背後到前胸,捅了個大窟窿,這個逃跑的清兵,身體搖晃了一下,便倒地而亡。
好不容易,在李率泰及他的一衆護衛,在接連連砍殺了七八人後,這些被打的清軍才重新穩定下來,西面右側城牆上的局面,才稍稍穩定。
而在這時,那些剛剛打完第一輪齊射的唐軍炮手們,已又在清膛、裝藥、填彈,爲下一輪射擊作準備。
“全體都有了,現在天降大雪,火炮受潮,務必仔細抹乾,防止雪水滲漏,以免不響或炸膛。”火炮總總長鬍賁的話,在每一名炮手的耳邊,厲聲響起。
胡賁的提醒,十分有必要,畢竟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裡,雖有防雪棚摭擋,但是,火炮還是極易受潮與進水。所以,一定要把內膛仔細清理乾淨以保持清潔與乾燥,哪怕是裝填速度再慢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整整過了近八分鐘的準備之後,那名明軍火炮指揮隊長,手中的紅旗,才又高高舉起。
”預備!“
”放!“
“砰!”
“砰!”
“砰!”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