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清軍這般勢大,我軍還守得住麼?”
一個頭戴朝鮮人標誌性的大檐圓高帽,繫着鑲玉抹額,身着華貴綢衣的中年貴族男子,佇立在江華島城頭,他驚懼地望着遠處黑壓壓緩步上攻的大片清軍,低聲向一旁的大將李仁瞻顫聲問道。
這名中年男子,便是朝鮮國王李倧的大弟,綾原大君李俌,此時的他,被李倧任命爲江華島城主,全權處理江華島的城池管理與守衛工作。
而大將李仁瞻,則是李倧的親信將領,在當年鎮壓李倧的叔叔興安君李瑅叛亂的戰鬥中,他貼身護衛李倧,立了大功,從此青雲直上,從一名普通的正領軍官,一路提拔爲一品大將。
爲了保衛躲避在江華島城的皇室,李倧下令,着大將李仁瞻率領精兵三千,守衛東華島,與綾原大君李俌一起,駐守江華島城。
此時,聽了李俌的問話,李仁瞻心下喟然長嘆。
想憑手上這三千士氣低迷疏於訓練的軍兵,去抵擋久歷戰陣精悍能戰的清軍,哪有這般容易!
只不過,身爲守城主將的他,當然知道,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自已唯有堅定做出表率,展露信心,方可穩住士氣軍心,與大舉來攻的清軍相持對戰。
“請綾原大君閣下放心,末將雖不才,定當效死守衛這江華島城!清韃想破此城,卻是沒那麼容易。”身着一身精鐵甲的李仁瞻,咬着牙向李俌表態。
聽了李仁瞻的慷慨表態,李俌心下稍安,只不過,當他看到清軍那些攻城長梯與城門撞車之類的攻城器具,已是紛紛愈扛愈近之際,內心之中越來越不安的他,爲確保自身安全,便向李仁瞻拱了拱手道:“既如此,那本君就先行退下,這江華島城,就拜託給將軍了。”
李仁瞻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再不看他。
李俌從城牆上踉蹌而下,一臉蒼白的他,在返回江華島城中的府城中後,他立刻被前來問外面戰況的皇族眷屬們包圍了。
“叔父大人,清軍真的攻上來了麼?”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
說這話的,是一個衣容華貴的十八九歲貴族青年,他便是朝鮮國王的次子,時爲鳳林大君的李淏,在真實歷史上,他最終成爲繼承王位的朝鮮孝宗皇帝。
綾原大君李俌尚未回答,旁邊一名容顏清麗卻花容失色的貴族女子,顫聲問道:“綾原大君,城外殺聲震天,是不是清軍就要攻入城中來了?”
問這話的是皇妃趙氏。在朝鮮仁烈皇后死後不久,在父親漢原府院君趙昌遠大力支持下,趙氏剛剛提爲繼妃。此時的她,聽得從城外傳來的清晰可聞的喊殺聲,一臉驚懼不安的神色,不時下意識地向城牆處望去。
“唉,我說皇妃殿下,這打仗之事,自有將軍與大臣們料理操持,你我女人家,在城中靜候消息便是,又何必多問。”一名面容妖豔,眉目上挑的貴族婦人,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對皇妃趙氏輕聲說道。
這名對皇妃趙氏言出譏諷的女子,便是時下最受朝鮮國王李倧寵愛的淑儀趙氏。
淑儀趙氏是宮女出身,後被仁祖李倧寵幸,在真實歷史上,此人由從四品淑媛、正四品昭媛、正三品昭容、從二品淑儀晉升至正二品昭儀,在仁祖27年最終晉升從一品貴人。她容貌俏麗,工於心機,又因爲接連爲李倧生下了崇善君李澄,樂善君李潚兩個兒子,故十分受寵。因此,貴人趙氏對皇妃趙氏,十分嫉恨,十分想把無兒無女,亦不受皇帝寵愛的皇妃趙氏拱下臺來。
這兩個女人的相爭,便是《李朝實錄》中十分有名的二趙爭寵。
只不過,在真實歷史中,貴人趙氏在仁祖李倧死後,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勾結議政首輔金自點,陰謀發動叛變,妄圖立自已的兒子樂善君李澄爲帝,後來叛亂被鎮壓,貴人趙氏與金自點一道被處死。
現代的韓國,還據此歷史事實,編了一部極長的宮鬥劇《花兒的戰爭》,雖然劇情拖沓,但裡面的人物服飾和物品道具還是不錯的,有興趣的讀者可以一看。
見到淑儀趙氏語出譏凌,皇妃趙氏頓覺臉上掛不住了,她柳眉一掃,低喝道:“趙淑儀,本妃與綾原大君說話,你區區一個淑儀,竟敢在一旁插嘴,真真毫無體統,還不退下!”
被皇妃趙氏一聲怒訴,淑儀趙氏頓是臉上羞紅,她恨恨地盯了皇妃趙氏一眼,方輕哼一聲,扭身離去。
綾原大君李俌,見到在這般危急的情況之下,這些後宮的女人還在爭權奪勢,心下亦是苦笑不已。不過,爲了安慰鳳林大君李淏與皇妃趙氏,他還是笑着對二人說道:“二位勿憂,李將軍已向本君保證過,一定會盡力守好城池,斷不會讓清軍打入城來,還請寬心便是。”
在李俌的勸慰下,李淏與皇妃趙氏的臉色明顯緩和,各人又互聊了一陣,便分別回府。
只是,僅在半個時辰後,從海上登陸的清軍,已開始大舉攻城。
“全軍將士聽令,皇上有令,只要攻下城池,除朝鮮皇族不可動外,城中金銀財貨和百姓女子,悉由爾等處置!”
一臉興奮之色的阿巴泰,舉刀大吼,向疾然前去攻打江華島城的清朝大軍大肆鼓勁。
清軍陣中,立刻響起一片野獸般的吼叫,每名清軍臉上都滿是猙獰之色,目光中滿是貪婪之光,愈發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見到陰雲密佈的天空下,清軍有如潮水般涌來,大將李仁瞻和其他的守城朝鮮軍兵一樣,臉色蒼白,腿肚子都是在哆嗦。
他猛吞唾沫,努力控制住極度慌亂的心神,大聲吼道:“全體火銃手聽令,待清虜進得射程,立即打放射擊!”
李仁瞻下令後,城牆上,一千名朝鮮火銃手,立刻開始紛紛點燃火繩,裝填彈藥,準備對紛涌而來的清軍瞄準射擊。
在這兩軍即將交戰的時候,讓李仁瞻最擔心也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轟轟轟!”
隆隆的雷聲劇烈炸響,如墨般的天空中,一道道藍色的閃電光芒閃過,很快,豆大的雨點紛飛而落。
清涼的雨珠滴在李仁瞻臉上時,他整張臉瞬間變得慘白,表情在瞬間僵硬。
“難道,天要滅我朝鮮麼?”
劈啪連綿的雨聲,立刻就掩蓋了李仁瞻的細聲自語。
驟然而來的暴雨下,一千名火銃兵驚恐萬狀。
密集的雨水,迅速地澆滅了每人手上滋滋燒着的火繩,雨水不斷地從火門與槍膛滲入,將裡面的火藥浸得***這一千杆被李仁瞻寄於厚望的火銃,徹底成了比燒火棍還無用的垃圾。
(注:在真實歷史上,朝鮮守軍表現得還要窩囊,這一千名火銃兵,是在天氣正常的情況下,很多人一槍未發,便被清軍風捲殘雲般地迅速消滅。本文爲了爲行文更合理,便設計了雨天的情節,也省得一些讀者來挑刺,呵呵)
在見到突然而落的大雨,阿巴泰臉上的歡喜神色,簡直無以復加。
“哈哈,這些卑怯的朝鮮人,以爲躲在城牆上打火銃,就能阻擋我軍,哼,真真癡心妄想!這些懦夫們斷不會想到,現在連老天爺都在幫我大清!兄弟們,攻上城去,徹底消滅朝鮮守軍,把他們的財富與女人,全部搶過來!”
阿巴泰抹了一把滿臉的雨水,向着在不時隱現的閃電光芒中,有如鬼魅般快速前行的清軍大聲吼道。
大雨中的清軍更加振奮,又紛紛發出有如野獸般的狂吼,更加快了行進的腳步。
江華島城因爲是地處小島,故沒有修建護城壕之類防衛建築,使得清軍能迅速就推進到了城牆之下。隨及,清軍從南、東、北三面,同時分兵進攻。
很快,一把把攻城梯搭上了城頭,巨大的撞車也被運到了城門之前。
城牆上,原先的一千名火銃兵,已和另外兩千士兵一樣,紛紛改成了手持刀劍的士兵。他們望着有如螞蟻一般向城頭瘋狂攀爬的清軍,人人臉色震怖,很多軍兵嚇得幾乎都站不穩腳。
而在城下,那撞車巨大的撞槌,正砰砰地朝江華島城的南、北、東三處木製城門猛烈撞擊,那城門扭曲碎裂的聲音,讓城門後面的每一名朝鮮守軍,心頭都慌如鹿撞。
“兄弟們,一定要攔住清軍,絕不能放他們入城!”大將李仁瞻抽刀高舉,瘋狂大吼。
滂沱大雨中,攻上的城頭的清軍,迅速地與朝鮮守軍戰成一團。
疏於陣戰,士氣低迷的朝鮮守軍,根本不是久經戰陣,有如野獸般強悍瘋狂的清軍對手。
兩軍交手不過一刻鐘時間,朝鮮守軍已是敗相盡顯,被源源攻上城去的清軍,打得不停地往城牆馬道口撤退,不時有猝不及防的朝鮮守軍,在被清軍壓得步步後退,然後一腳踏空,從城牆上慘叫着摔了下來。
“兄弟們,一定要頂住啊!”
大將李仁瞻咬牙一劍刺死一個嚎叫着衝過來的清軍,近乎絕望地大聲喊道。
又是兩名清軍吼叫着向他衝來,兩柄鋒利的虎刀,幾乎同時向李仁瞻猛砍而來。
“當”的一聲巨響,李仁瞻用盾牌拼死磕開了其中的一柄當頭劈來的虎刀,卻再難避開另一把虎刀的兇猛來襲。饒得他拼命擰腰後縮,這柄虎刀還是狠狠地砍穿了他大腿上的精鐵護葉,在他大腿上深深地砍開了一道血口!
李仁瞻痛得大吼一聲,他踉蹌幾步,幾乎難於站穩,一手用勁攀扶着城牆邊緣,才勉強站住。
“將軍!”
旁邊數名同樣拼死奮戰的護衛,見得主將受傷,人人大驚失色,拼死過來掩護,才堪堪擊退了這兩名清軍的猛攻。
“將軍,你受傷了,且退下吧!“一名護衛大聲向李仁瞻喊道。
“不可!“李仁瞻一臉猙獰地用刀尖拄地,掙扎着站起,大喝道:“江華島城一失,我朝鮮皇族必全部落於敵手,我李仁瞻深受皇恩,若此城有失,我還有何臉面再活下去!”
“全軍將士聽令,我軍再無退路,此戰若敗,我軍必亡!各位請隨本將奮勇殺敵!”
李仁瞻大聲吼完,忍着腿上的劇烈的痛疼,吼叫着復向清軍衝去。
一時間,三面城牆上,又是廝殺聲大起。已近崩潰的朝鮮守軍,憋着最後一口氣,苦苦抵抗着兵力佔優攻勢凌厲的清軍。
城下督戰的阿巴泰,見到城牆上的戰場優勢越來越向已方傾斜,破城須臾可待,心下頓是樂開了花,一張咧着的大嘴,盡顯貪婪期待之神情。
此時的阿巴泰,已在想着,城破之後,要怎麼將城中朝鮮皇族一網打盡,以向皇太極請賞邀功。同時,他又可以擄掠繳獲到多少金銀財寶和城中的子女百姓,以便大飽私囊。他甚至還在想着,聽聞那朝鮮繼妃趙氏十分美豔,那麼,自已在將她上交給皇太級之前,是不是也該讓自已先好好樂呵樂呵。。。。。。
“砰砰砰砰!。。。。。。”
陷入暇想中的阿巴泰,忽聽到後面的登陸口處,竟忽然傳來隆隆的炮聲。
他扭頭一看,嘴巴頓時張成o型,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神色。
因爲,在他目光盡頭的海峽處,出現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他看到,在清軍上岸後,原本一直在登陸口無所事事的清軍水師,正被兩隊體積龐大,噸位極高的大型船隊,從南北兩側,有如鬼魅般駛了出來,堵在江華島海峽之間,猛烈開炮轟擊。
阿巴泰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主子,是明軍的水師!”
旁邊一名護旗的巴喀什兵,眼光頗尖,立刻失聲大叫起來。
阿巴泰沒有理他,而是迅速地一把掏出隨身帶着的千里鏡,向海峽方向仔細瞭望。
他的目光,迅速地被海峽北面的一艘鉅艦所吸引。
眼見得這艘插着巨大的大明雙龍日月旗,全長爲232英尺(約70米),數四桅,每桅達10英尺的高度,擁有兩層炮甲板,全身上下火炮足有上百門之多的龐然大物,打頭前衝,有如一隻海上巨獸般不可一世。
在這滂沱大雨中,雖然這艘艦船上面的火炮不能打放,但那船艙中間,那雙層炮甲板上的上下數十門火炮,卻是一同猛烈開火,一枚枚烏黑的巨大炮彈,呼嘯着向正擠成一團一片混亂的清軍水師疾撲而去。
而其餘的約三十多艘明軍艦船中,亦有二十多艘可以正常打放炮彈。從南北兩側打出的大小炮彈,有如死神釋放而出的黑色飛鳥,發出淒厲的尖嘯聲,密集地向困在中央的清軍水師猛撲而去。
清軍水師,噸位與船速,根本與明軍艦隊無法相比,且又因下雨而無法打放火炮,此時此刻,簡直就是一羣在屠宰場中等待宰殺的蠢豬。
很快,一艘艘清軍艦隻被明軍水師擊得碎木飛濺,紛紛傾斜下沉,另有多艘清軍船隻,則不顧一切地向岸邊劃去,試圖棄船而逃。
“我軍水師,完了。”
放下千里鏡的阿巴泰,原本興奮漲紅的臉孔,變得一片慘白。
莫非,我軍要在此地,功敗垂成了麼?
很快,這個更讓他驚恐不已的想法,從阿巴泰心頭不受抑制地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