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牧師!”一把聲音從後面響起。乃是字正腔圓的北直隸官話!
唐繼光怔了怔,想不到除了自己外,還有人來啊!而且聽口氣,似乎已經和郭居靜是熟人了。
扭過頭來,唐繼光更加驚訝,因爲來的兩人,一人穿着士子服,這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穿的,必須有功名,要不然被捉到可是要打板子的。另外一人穿着青色圓領衫,頭無翎烏紗帽,腳穿一雙黑色官靴。顯然是個當官的!
士子服者相貌端正,留着一縷長鬚,估計四十上下。年紀雖然已經不輕了,但目光依舊彷彿年輕人那般銳利。
另外一爲官者,相貌清瘦,容貌和藹,年紀看上去,約莫五十上下。
“可是新入教的教友?”年長者,微笑着朝唐繼光拱了拱手。
“不是!”沒有等郭居靜開口,唐繼光已經代替了郭居靜回答。旋即好奇的看着年長者,道:“我觀老者似乎乃爲官之人,怎麼信上了基督教呢?”
“是天主教!”老者糾正道。
“似乎公子對於泰西之事多有了解啊!敢問高姓大名?”穿士子服的,朝唐繼光拱了拱手,好奇的問道。
“問人之前,不是應該介紹一下自己嗎?”唐繼光擺動一下摺扇,微笑道。
穿士子服的也不惱,笑了笑,很坦然的說道:“學生剛纔失禮了!學生乃嘉定孫元化!”
唐繼光本來還好奇,目光如此銳利的人。怎麼不爭強好勝呢?不過聽到他的名字後,唐繼光登時怔住了!只要稍微熟悉一些歷史的人,都知道孫元化這個人在明末上的地位!這可是明末火器造詣上宗師級的人物!
“老夫徐光啓!”老者也微笑着朝唐繼光介紹自己。
我擦!徐光啓!唐繼光剛剛回過神來,登時又有些失神了。徐光啓是什麼人?明朝開創西學的第一人。好比‘幾何’‘鈍角’‘銳角’等名詞都是徐光啓在翻譯期間創造的。可以說徐光啓的影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舊沒有消亡。
“夫君!”千姬臉色有些發紅,拉了拉唐繼光的手臂。失禮死人拉!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失神!
唐繼光這纔回過神來,對千姬露了個感激的微笑,旋即臉色有些赫然的對郭居靜三人訕訕然一笑,充滿歉意的說道:“抱歉了!只是想不到在這裡見到徐大人而已!唐某本來準備過幾天去尋徐大人,真是巧合啊!”
“哦!不知道這位公子找老夫有什麼事情呢?”徐光啓眼中閃過一抹警惕。不過語氣依舊和藹的問道。顯然徐光啓心中已經認爲,唐繼光是想走後門,讓他幫忙辦事的人。
唐繼光已經看出徐光啓的警惕,不想下面的談話變得困難。唐繼光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在下紹興三江所唐繼光!字晃之,如果兩位不介意,可以以字稱呼!”
“晃之兄!你這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那裡聽說過的!”孫元化有些好奇的朝唐繼光拱了拱手,說道。
孫元化現在還是舉人。聽過唐繼光並不出奇,但如果說記住唐繼光,那就有些困難了。畢竟現在士子的生活圈很廣闊,天南地北都有的談。可不僅僅關注戰場。
只是徐光啓卻不同,他可是朝廷大臣。對於遼東的戰事很關注。稍微琢磨一下,徐光啓就記起唐繼光了。有些恍然,又有一些驚訝的朝唐繼光拱手道:“原來是唐軍門!失禮了!不知道唐軍門準備找老夫有什麼事情呢?”
孫元化登時嚇了一跳,軍門?那可是總兵官或者巡撫才能夠用的尊稱,這唐繼光看上去不過是二十四五上下,既然是軍門?不是吧?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唐末聽說徐大人對於火器很有研究!唐某便想讓徐大人到東江,教導、監督我東江鎮兵仗局工匠製作火器。”唐繼光對徐光啓坦然說道。
孫元化怔了怔,有些恍然了,他記起了唐繼光是誰了!最年輕的總兵官!一時間看向唐繼光的眼神,有些熱切了。
徐光啓卻很平淡,微笑說道:“恐怕要讓軍門失望了,下官這次來京城,其實是奉詔進京監造火器。”
“朝廷有這個錢銀?”唐繼光說道,語氣中帶着絲絲的諷刺。
現在朝廷有多少錢,唐繼光雖然不是一清二楚,但大概情況他還是知道的。
三月遼東劇變,十萬大軍最後只是回來了三四萬人,其他人不是戰死沙場就是被俘。普通士兵自然很難辨認揹負還是戰死了,但朝廷還是要給撫卹金的。按照一個整數,六萬人來到計算,每人十兩銀的撫卹金,這就已經六十萬兩了!
而在去年,也就是萬曆四十八年的歲收纔多少?五百二十萬零六十二兩而已!其中皇帝的金花銀一百萬兩,官員的俸祿、平如文具用度等等一百萬兩,朝廷能夠分配的也就三百萬兩。看似很多,但實際上光是遼東大敗,就要招募新軍了,還有現在四川又叛亂,各地軍餉。還有宗室的俸祿,那又幾十萬兩了。
計算下來,今年大明不赤字,戶部尚書都要偷笑了。還有錢打造火器?一杆鳥銃造價可是六兩銀的,而一把上好的鋼刀,造價不過是二兩銀左右。還有火藥,一斤火藥可是要二百文錢!那些只看數據,不看實際情況的文官,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們會選擇那樣了。
只是唐繼光無論怎麼勸說,徐光啓就是不願意去東江鎮。不過唐繼光眼睛掃過孫元化的時候,登時眼睛一亮!師傅不行,但徒弟可不同啊!
唐繼光通過剛纔的談話,可是知道孫元化現在不過是個舉人。而且已經連續三次沒有中舉,至今當舉人已經十一年了!
唐繼光當下果斷轉移目標,開門見山道:“既然徐大人不願意,唐某也不好勉強了!只是初陽兄既然是徐大人的弟子。我相信本來一定不少!初陽兄可是願意到東江鎮幫唐某呢?唐某願意以兵仗局主事待之!”
孫元化愣住了,主事啊!雖然說是管兵仗局的,要低六部的主事一些,但品階卻也是從六品的!進士出身,也要在翰林院熬幾年,才能夠外委爲縣令!而這縣令不過是正七品,比主事品階還要低!
“初陽兄,可願意!”唐繼光一臉誠懇的問道。
徐光啓也有些傻了眼。想不到唐繼光如此大手筆的。從六品的官職,說給就給!而且還是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而且好像是看在孫元化是自己弟子,這才如此待之!自己真的有那麼厲害嗎?徐光啓禁不住有些驕傲!
“老師。你看!”孫元化臉色變幻一番,最後還是沒有決定下來。他不是不想去,實在是怕自己沒有這個能力,那個時候壞了唐繼光的事情,就算唐繼光不怪罪。自己也慚愧啊!所以孫元化將決定權交給孫元化。
徐光啓猶豫了一下,對唐繼光說道:“唐軍門,老夫這弟子,學藝不算精通。不過是粗通火銃鍛造方法!你認爲能力足否?”
“不懂可以學!”唐繼光依舊沒有改變主意,廢話!孫元化是什麼人啊?明末火器專家。就算沒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天賦的。現在不招募,還待何時?
徐光啓想了想,點頭道:“既然如此,初陽就拜託唐軍門了!初陽,你在唐軍門那裡,可別仗勢欺人!要用心做事,不懂便問,不能以此爲恥!”
“學生謹遵老師的教誨!”孫元化臉色漲紅,聲音帶着絲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在一邊的郭居靜心頭一動,微笑着對孫元化祝賀:“恭喜孫教友了!”
“客氣!客氣!”孫元化紅光滿臉,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四十歲啊!想不到自己四十歲,終於混出頭了!
郭居靜祝賀完畢,看着唐繼光,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看來這位唐大人對於火器很看重啊!”
“火器銳利,日後戰場上定然會是主流!”唐繼光並沒有多說,只是簡單握要的解釋了一句。
“當如此!只是有火銃還不夠,得有火炮啊!”郭居靜說道。
“郭牧師似乎話中有話啊!”唐繼光看了郭居靜一樣,笑容不減道。
郭居靜腆着臉,說道:“是這樣的!在下認識一名在華的傳教士,佛郎機人陸若漢!他擅長鑄造大炮,如果唐大人的東江,願意讓我們傳教,我想陸若漢教士,一定很願意到東江的!”
“佛郎機的?是西班牙人還是葡萄牙人啊?”唐繼光說後面的半截話,卻用上了拉丁語。當時的拉丁語非常通用,特別是傳教士,肯定都會的。
“唐大人真是讓人驚訝!想不到唐大人居然會拉丁語!”郭居靜驚歎道。
“我曾經是甲必丹李旦的義子,學過一些外語!”唐繼光這次不再是拉丁語,變回原來的北直隸官話。
“怪不得!”郭居靜一臉恍然大悟,李旦的明天在西方很響亮。就連英國、葡萄牙、西班牙都有過向他借錢的事情。這可不是該國的公民借錢,而是東方的總督,以國家的名義借錢。在外文中,甲必丹的意思就是漢人首領。大部分在東亞的西方人都認爲,海上的中國船隻,都是歸李旦管的。
當然了,現在李旦的勢力已經衰弱了很多。因爲借錢被英國的緣故,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李旦已經和呂宋的西班牙總督鬧翻,在東南亞的勢力也大不如以往。在東海,因爲唐繼光的崛起,勢力也削弱了不少。如果不是唐繼光將重心轉移到東江,恐怕李旦的日子更加不好過呢!
唐繼光說道:“郭牧師,你還沒有告訴我剛纔的問題呢!”
“是葡萄牙人!不知道這有什麼問題呢?”郭居靜有些擔憂的問道。
“不是西班牙人就好了!那我很樂意你們到東江傳教,如果能夠有二十名熟悉鑄造大炮的傳教士來!我願意以個人的名義,出資三千兩,助天主教在東江修建三座教堂!”唐繼光一臉慷慨的說道。
心中卻偷笑的彷彿騙到了烏鴉口中肉的狐狸。三千兩換二十名精通鑄造火炮的工匠,這不賺翻了?
至於讓天主教在東江傳教,唐繼光看來還真沒有什麼。一來東西方文化不同,不可能太多人信教。就好比天主教只能夠拜耶穌,不能夠拜祖宗和老師、父母,這就讓他們推行困難很多了。二來中國的教派難道還少嗎?多天主教一個不多,少他也不少。
郭居靜卻不同,他感覺到一個大機遇。他萬曆二十一年已經來中國,至今已經有二十載,走過的地方並不少。正因爲如此,郭居靜他很清楚這些地方大員的力量,特別是邊遠的地方,就彷彿是西方的諸侯,在當地說一不二。
有了唐繼光資助的三座教堂,肯定沒有人敢在唐繼光治下爲難傳教士,天主教入教的人數肯定可以得到長足的發展!更加沒有人敢驅逐傳教士出境,這樣的事情在大明發生了太多次了!要不然,主的晨光怎麼會散播都如此困難呢?
郭居靜感覺,自己絕對不能夠錯過這次的機會!要不然自己一定會後悔終生的。郭居靜目光堅定的看着唐繼光,說道:“唐大人的話實在讓在下沒有辦法拒絕,只是二十名精通鑄造火炮的傳教士,實在困難!不過如果唐大人願意出錢,在下可以幫在澳門你找十多名鑄造火炮的工匠!”
“一樣行!”唐繼光果斷的說道。
“那一言爲定!”郭居靜紅光滿臉,現在的表情,和剛纔孫元化幾乎相差無幾。
頓了頓,郭居靜問道:“只不知道教堂什麼時候開始修建呢?”
“只要有十名精通鑄造火炮的傳教士或者工匠抵達,我就讓人開始修建!”唐繼光慷慨道。
“如此在下就在這裡,先多謝唐大人了!”郭居靜說道。
兩人對望一眼,都笑了起來,孫元化也跟着笑了。只是有徐光啓笑的有些勉強,他忽然發覺,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很有魄力,大力發展火器,又有金錢的人。只是希望朝廷上的諸公,能夠擠出一些錢來,給自己製作火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