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有人揣着明白裝糊塗
第072章
孫元化看到程世傑的第一瞬間,他的嘴脣哆嗦着,伸手指向程世傑:“你……”
他你了半天,也不沒有說出一個來。
不過,孫元化馬上過轉頭,不再看程世傑一眼。
從孫元化的表情,程世傑知道,孫元化並沒有相信他的話。
可問題是,程世傑說得是事實,一點沒有摻雜水分的事實。
別看孫元化不相信,如果是換位思考,程世傑站在孫元化的位置上,他也不會相信。
有時候,你在掏心掏肺講真話的時候,別人是不會相信的。
伱在說謊話的時候,他們反而會掏心掏肺。
平心而論,程世傑還真有自己的計劃,他不遺餘力的加強寧海軍,可真不是爲了自己造反用的,而是爲了對付孔有德。
哪怕現在他已經“被造反”的情況下,如果孔有德還像原來的時空一樣,發動吳橋兵變,程世傑依舊會出兵弄死孔有德,而不是跟他同流合污。
當然,面對孫元化不友善的態度,程世傑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非常大度。
程世傑知道孫元化心中有氣。
這事他比較可以理解。
如果換位思考,如果程世傑是巡撫孫元化,而孫元化則是兵變的程世傑。
別說負氣不看對方。
程世傑在他的實力允許範圍內,儘可能的報復對方,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那絕對是最輕的。
程世傑看着孫元化不願意搭理自己,也沒有轉身就走,而是冷着臉喝道:“怎麼辦事的,沒點眼力勁,還不過來搭把手,把快將撫臺大人扶回書房,多生幾個火盆,不要凍着撫臺大人,誰要是怠慢了撫臺大人,我就以怠軍之罪處置!”
程世傑想要上前攙扶孫元化。
孫元化負氣推開了程世傑。
兩名強壯的寧海軍士兵過來,非常粗暴地將體重最多一百二十斤的孫元化擡起來,朝着書房方向走去。
這幸虧寧海軍的軍紀嚴明,吃喝拉撒,行走坐臥,都有嚴格的規定。哪怕佔領了巡撫衙門三天,整個巡撫衙門能夠進來的寧海軍士兵其實並不多。
當然,整個巡撫衙門保存非常完好。
程世傑並不清楚寧海軍將士的心思,他們粗大如鋼筋的神經,簡單粗暴地以爲,他們造反了,應該擁有程世傑當皇帝。
而登州城內最好,最氣派的地方,自然是登州巡撫衙門,這座佔地超過一百多畝,就是程世傑未來的皇宮。
既然是程世傑的皇宮,那自然要敬畏一些。
程世傑剛剛走去這個雜物間,而徐大成則馬上追上孫元化,推開一名寧海軍士兵。
寧海軍士兵臉色一沉,一個犀利的眼神瞪向徐大成。
徐大成嚇得一哆嗦。
好在,那名寧海軍士兵看到了程世傑的眼神。
就在程世傑身後,劉慶鬆張了張嘴,壓低聲音道:“剛剛守備大人說的怠軍?這個怠軍什麼意思?”
周寧笑着解釋道:“你個棒槌,讓你多讀書,怠軍,怠慢的意思,于軍相會,期後而至。城堡不修,甲杖不利。就是怠慢軍機,其罪當斬。”
“咱們寧海軍什麼時候有怠軍之罪?”
“沒有啊!”
“那怎麼以怠軍之罪處置?”
“當然嘍,沒得處置!”
周寧伸手拍了一下劉慶鬆:“吃飯吃味,聽話聽音,你個棒槌!”
“別叫我棒槌!”
“就叫,棒槌,棒槌!”
兩名寧海軍士兵粗暴着攙扶着登萊巡撫孫元化,徐大成緊隨其後,程世傑跟在後面,一行人來到巡撫衙門內院孫元化的書房。
在後世,有人戲稱男人的書房,是男人的另外一個老婆。這也是男人的專屬空間。在男人的臥室,其實不是私密的空間。妻子可以進,在明朝有妾的男人,妾也可以進,婢女也可以進。
關係到位了,僕從也可以進。
但是,書房不同。哪怕是對書房裡的衛生進行打掃,那也需要主人的許可。
這是程世傑第一次來到孫元化的書房,這裡簡直就一個小型的圖書館,明堂建築風格(。根據《說文解字》記載,堂,殿也。從土、尚聲,屋之寬大高尚敞亮之所在是堂之範式。
孫元化的這個書房也是這種建築風格,從外面看,與巡撫衙門正堂略低,但是高約兩丈八尺,相當於三層樓那麼高,但是卻沒有二層和三層,長約八丈左右,寬約四五丈的樣子,目測佔地面積四百多平方。
巨大的明堂裡,並沒有磚牆和木牆隔斷,視線極爲開闊,進門的部分,則是三面屏風,簡單隔成了茶室、案臺、軟榻三個部分。兩壁都有八盞雁足銅燈,燈形如大雁孤足,股托起環形燈盤,燈盤裡有三支燈柱。
好吧,看着這書房裡的藏書,更是琳琅滿目。
有竹簡、有羊皮卷、有手抄書,也有雕版印刷的書,更是製作精美的活字印刷書籍。從內容上來看,有諸子百家、樂府詩集、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一應俱全,《尉繚子》、《三十六計》、《孫子兵法》、《三略》、《吳子兵法》、《戰國策》、《紀效新書》……一部部兵書整整齊齊的擺在那裡,自成一格。
《幾何原本》、《古算器釋》、《測天約說》、《大測》、《日纏歷指》、《測量全義》《日纏表》、《農政全書》、《甘薯疏》、《農遺雜疏》、《農書草稿》、《泰西水法》、《選練百字訣》、《選練條格》、《練藝條格》、《束伍條格》、《形名條格》、《火攻要略》、《制火藥法》、《崇禎曆書》、《徐氏庖言》等等,這是孫元化的恩師現任禮部尚書徐光啓的著作、或者是參與編撰、以及翻譯的書,自成一個區域。
從書房的規模來看,孫元化這個巡撫大人應該是一個喜歡看書的人,他收集的兵書之全,數量之多,讓人驚歎。
程世傑喜歡從細微之處判斷,然而從這些書籍的新舊程度來看,孫元化孫大人什麼書都看,唯有沒有翻過兵書。
因爲這些兵書都嶄新如初,也沒有動過的痕跡,徐光啓的書,都被他翻得起毛邊了。
“多搬幾個火盆,把書房燒熱一點。”
徐大成急忙上前道:“程大人,這裡不用升火盆,中需要命人燒熱爐膛,就可以讓書房內微暖如春!”
經過徐大成的解釋,程世傑這才知道,孫元化的這個書房地板砌成了火坑形式,只需要燃燒煤炭或木柴,地板下面的火膛裡的熱氣,被煙囪抽走,經過書房下面的過道,就像後世的地暖一樣,可以讓屋裡的溫度升高,卻還沒有火盆的煙氣,更不會造成一氧化碳或二氧化碳中素。
程世傑曾經以爲孫元化非常簡樸,直到看到這個書房,他就知道他膚淺了,格局小了,這個書房有裡十六盞共計四十八支如同小孩手臂精的蠟燭,同時點燃一夜足以燒掉一個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費。
這麼大的空間,在沒有後世的地暖作用下,一天沒有幾十捆柴火,或者幾百斤炭,根本就不可能把書房燒熱。
“都小心點,若是讓人驚擾了撫臺大人,禁閉十五天。”
聽到關禁閉,天不怕地不怕的寧海軍士兵嚇得連喘氣的聲音都小了很多,他們最快的不是打鞭,也不是罰站,更不是不讓吃飯,而是關禁閉。
對於寧海軍士兵來說,關禁閉等於被活埋,再刺頭的士兵,關了三天,連站都站不住了,有的更是嚇得大小便失禁。
寧海軍的禁閉室與後世的不一樣,這就是在地上挖一個坑,上面蓋着一個蓋子,就像特殊年代的地窩子。
這個地窩子長和高只有六尺,寬約四尺,一張牀大小,身高只要超過六尺,站起來都要低着頭,裡面沒有燈,也沒有窗口,只有在門上留下一個一尺見方的活動門,可以用來送飯菜。
程世傑吩咐士兵們給書房送食物,考慮到孫元化的身體,以及他的胃,專門供應他容易消化的流食,既米粥。
“撫臺大人,城內亂兵很多,卑職留下一哨的兵士,保護您!”
忙完這一切,程世傑這才離開孫元化的書房。
程世傑從書房裡出來。
就在程世傑從書房裡出來,兩個胖嘟嘟的身影,朝着他撲了過來。
程世傑下意識的攥緊拳頭,終於看清了,這是他的兩個義女。
“義父……”
程安寧和程安靜一左一右撲向程世傑,二女嚎啕大哭起來。
程世傑有些不知所措施。
此時的院子裡,站着足足數十上百名的寧海軍軍官,他們都是得知程世傑的消息後,急忙趕過來的。
看到這一幕,他們立即轉身。
非禮無視。
只有失去過,纔會懂得珍惜和擁有。
這句話,其實不僅僅形容愛情,也同樣可以形容親情。就像母親,或者父親,活着的時候,根本就不能好好相處,見面彷彿仇人。一旦失去了,纔會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
程安寧和程安靜都是如此。
特別是程安寧,她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因爲有了一個偉大的母親,她最後一絲生存的機會讓給了她。
她和全家在流亡的時候,遇到了土匪,其實也不是土匪,就是幾名強壯一些的流民,原本善良的百姓,在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們露出了本性的兇惡,他們發弱者發起襲擊,她親眼看着父親被暴徒活活打死。
也親眼看着母親爲了讓她帶着弟弟逃命,就主動留下來遲滯暴徒的追擊。爲了讓她的弟弟活下去,她的大姐主動賣身給大戶人家爲女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好在,她遇到了程世傑。
程安寧在草市上也聽說過被賣掉後的命運,大部分是進入奴籍,要麼淪爲娼妓,再或者成了別人的義子義女,或者是養子養女。
義子義女,或者養子養女,只是奴婢的另外一種相對文雅的稱呼,地位其實是沒有什麼變化的。
她當時也聽說過,有的人更是拿她們這些人當搖錢樹,專門培養起來,當瘦馬,或是變賣,或是送人。
也有人更是爲了玩特殊的癖好。
可是他們進了程家的家門以後發現,程世傑既沒有那些有錢人的特殊癖好,也不骨拿她當奴婢。
吃得好,穿得好不說,關鍵是穩定。
因爲親眼目睹了親生父母的慘死,程安寧更是害怕程世傑也死了。
在程世傑消失的這三天,她和程安靜一樣,連一分鐘安穩覺都沒有睡。
“傻丫頭,哭什麼!”
程世傑看着兩個義女,在他胸前哭得稀里嘩啦,更是把衣服弄溼了。
“女兒是見到義父,實在是太高興了!”
程安靜怯怯的道:“義父,我能不能……”
“好了,義父還有要事,等有空了,你們再過來!”
程世傑這倒不是推脫這之言,雖然寧海軍以不費吹灰之力佔領了登州城,把堂堂一省巡撫給緝拿住了。現在孫元化的生死,包括整個登州城數萬軍民的生死,都在程世傑一念之間。
手中握有掌握生殺大權,是不是很爽?
程世傑非常清楚,寧海軍自身的問題非常多。這是一支扁平化管事的軍隊。
扁平化管理,在後世職場中的潛意思就是公司小,你需要身兼數職。
其實寧海軍現在也是一樣,像周延棟,他是寧海軍的協守,除了軍隊不管以外,其他大事小事,都是他管。從槍炮局、軍械局、火藥局、甲弩局以及大大小小的工廠。
爲什麼需要他管?
程世傑還有其他選擇嗎?
答案是沒有。
難道讓宋獻策去管?
天知道他能扯出什麼幺蛾子出來。
而宋獻策本身也是身兼數職,他既是程世傑的幕僚,又是寧海書院的院長,又是寧海軍涉科科長(外交),也是寧海軍商貿負責人,同時還要負責宣傳工作。
就連楊芸娘這個江湖騙子,也成了他的審計、總賬房。
程世傑的原則是,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就連程石和程虎,放在後世他們還是初中生的年齡,程世傑已經把他們當牲口使了。
看着滿院裡一百多名軍官,這都是程世傑也就是程家的大牲口。
在寧海軍的軍官中,他們的級別都極低。別的軍隊中,把總只管理五百名軍戶或者兩百名戰兵,然而在寧海軍這個管兵數量是十倍之。
別的軍隊中百總只管三哨士兵,寧海軍的百總管五哨加四隊,相當於三百人。比其他各軍多一倍多。
不是程世傑不想提拔下屬,也不是他硬壓着下屬不提拔,而問題是他自己只是一個守備,正四品武將,能夠在職權範圍內,只能夠提拔正七品以下的武官,這樣不需要向孫元化申請,直接報備就可以了。
到了千總正六品級別,需要申請,孫元化會審覈,也有可能向寧海軍軍裡摻沙子,程世傑也沒有辦法。
這只是權宜之計,其實官職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力。
當班長管理一個班,和當排管理一個排,以及當連長管理一個連,或者說當團長管理一個團,那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或許身在職場中的朋友,就會反駁,那是手底下無人可用,官越大越好乾,這其實是謬論。
一個人一個心思,十個人就是十個心思,一百個人一百個心思,能一樣嗎?
無論是張裕,還是沈明遇,他們提拔的都太快了,短短三個多月就升到了把總的位置,可現在,他們面臨了自己的困境。
能力與權力不匹配。
包括程世傑,自己也感覺到了壓力,口號喊得最響的人,不一定是最忠誠的人,最沉默的人,不代表一定是最沒有本事的人。
程世傑的寧海軍其實問題非常多,他自己是大兵頭,沈明遇、張裕是小兵頭,而周寧、劉慶鬆等是更小的兵頭。
一級效忠一級,會容易形成脫節,也更加容易失控。
這不,程世傑不在的情況下,寧海軍就開始像脫繮的野馬一樣撒歡,如果沒有約束,這羣牲口,敢把天捅個窟窿。
程世傑走向院裡。
“拜見守備大人!”
“免禮!”
程世傑望着大院裡的寧海軍軍官,擺擺手道:“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咱們談談!”
沈明遇馬上就給程世傑找到了暖和的地方,那就是孫元化巡撫大堂。
作爲一省巡撫衙門,自然是非常氣派。山東是一個非常奇葩的省,明初實權極大,山東布政司和按察使司對遼東二十五衛有着直接的管轄權力,嘉靖以後,遼東都司與山東行省在體制上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聯繫了,遼東兵備體制只是寄銜于山東。
而後來設立的登萊巡撫這個官職,其實是臨時性質的,山東巡撫纔是固定官職,登萊巡撫屬於遼東戰略體系中的重要一環,除了兼管登州府、萊州府、青州府、以及山東沿海、海域、旅順、遼南等地的軍務之外,還兼遼南四州。
無論轄境,還是權力,登萊巡撫都遠大於山東巡撫,而山東巡撫,卻淪落到了只管濟南府、兗州府、東昌府三府,而且官職配備上,也是低配。就像崇禎三年,盧象升晉升爲山東布政使右參政,整飭大名兵備道。
盧象升管理的地方是大名府、廣平府、順德府三府,可他當的卻是山東布政司右參政,右參政和右參政,相當於後世高官。頂着山東高官的名頭,跑到河北幹活,這就是山東尷尬的局面。
當然,因爲這個體制上的問題,也造成了山東連續多年的混亂。
隨着程世傑進入山東最高官的大堂,程世傑也當仁不讓的坐在了原本屬於孫元化的主座上。
“你們有沒有想過以後咱們怎麼辦?”
“然後……”
沈明遇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二三來。
張裕突然道:“我們擁立守備大人做登萊巡撫!”
“屁話!”
程世傑毫不客氣的罵道:“你知道巡撫的全稱是什麼嗎?”
“啊……”
程世傑盯着衆人道:“代天巡狩,撫軍安民,這纔是巡撫,沒有天子首肯,六部以及內閣大臣舉薦,拿什麼做巡撫?”
宋獻策看着程世傑的臉色不善,急忙解釋道:“主公,當時事態緊急……”
程世傑冷笑道:“陳國棟從登州跑到寧海報信,你們幾個商量一下,就決定動手,你們難道就沒有動動你們的腦子嗎?這麼大的漏洞,就視而不見?”
“什麼漏洞?”
沈明遇下意識的問道。
程世傑並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着宋獻策:“宋先生,你可沒少廢心思吧?張裕年輕沒有經驗,看不出問題的關鍵,情有可原,老沈是心中有怨氣,藉機發作,煽風點火,你宋獻策看不出問題的關鍵嗎?”
“主公,恕罪!”
宋獻策其實當時就猜測到陳國棟肯定是鬧了一個烏龍,他級別太低,瞭解不到官場之中的操作手段。
孫元化如果真想掌握寧海軍,那就不會利用程世傑訓練寧海軍,說什麼寧海軍兵強馬壯,這支軍隊送給孫元化,孫元化都不會要。
因爲這支軍隊太耗錢了。
寧海軍給孫元化,孫元化也養活不起,他其實更相信歐羅巴的西洋教官,更相信他自己鑄造的火炮。
再一次,就算孫元化的腦袋壞掉了,想要掌握寧海軍,根本就不需要扣住程世傑,他作爲一省巡撫,職權之內,光明正大手段有無數個。
比如明升暗降,調程世傑前往登州衛指揮使擔任指揮同知,或者是將程世傑調到登州營,擔任登州營參將。
程世傑在那個時候,能怎麼辦?
拒絕?
那就是抗命不遵,再收拾程世傑也是明正言順。
更何況,程世傑至今爲止,並沒有跟孫元化有利益衝突,沈明遇看不出孫元化成立寧海軍的真正原因。
宋獻策卻知道,那就是對登州衛戰鬥力糜爛的失望,無奈之下采取的應對之策。而且孫元化是一個務實的官員,根本就沒有理由和動機處理程世傑。
宋獻策知道是一個烏龍,但是他卻假裝不知道。
即使是孫元化腦袋進水了,用了這種低劣的手段對付程世傑,作爲程世傑的侍衛,怎麼可能逃出登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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