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柳老漢用力拍打着一個窩棚。
“誰啊?”一箇中年漢子從裡面探出腦袋問道。
“出來,都給我出來!”柳老漢或許是在睡夢中被驚醒,有些起牀氣,剛纔不好撒在可旺身上,這會兒火氣特別大。
可旺拿着杆長槍,笑嘻嘻地跟在後面,只要保護好老頭,不讓他吃虧就行,自己就在一旁好好看熱鬧,一個人值夜真挺無聊的。
“咋的了?”中年人從窩棚裡鑽出來問道。
“咋的了?有老鼠偷了我們的糧食,我看見它跑到你這兒來了,說,這老鼠是不是你養的?”柳老漢這話有些蠻不講理了,老鼠偷沒偷到糧食先不說,這年月,誰家會養老鼠呢。
中年人被這話嗆得麪皮發脹,想高聲反駁,見到高高大大的可旺手持武器跟在後面,強把這口氣嚥了下去。
“叔,你這話咋說的,人都吃不飽,誰會養那玩意兒。”
“哼哼,知道你不會養老鼠,”柳老漢可能也知道剛纔那話有些過份,語氣緩和了些,“但它肯定藏在你那些家俬裡,來來來,讓老漢我去把它找出來拍死。”
中年人面色尷尬,“叔,這逃荒的,誰家沒捎帶着幾隻老鼠,您...,管得過來麼?再說,裡邊兒有女眷,不方便。”
“讓開!”柳老漢突然發火了,“那糧食多金貴,你就忍心讓這小畜生天天跟着你們糟蹋?我這是爲你好,明白不?有女眷?讓她們穿好衣服出來,老漢我今天非拍死它不可。”
中年人無奈,這老漢雖說有些霸道,可剛纔這話說得又有些道理,一家人還指望着這點糧食熬到京師呢,可沒有老鼠的份兒。
再說,真抓到老鼠了,那是意外之喜,好歹算點肉吧,之前也不是不想抓,只是這玩意兒精得很,有點動靜就不知所蹤,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又跑回來,今晚就讓這老頭試試,抓不抓得到都讓他無話可說。
當下拍拍窩棚,“孩兒他娘,帶着娃兒們出來吧。”
這時志文已經被驚動了,來到可旺身邊問道,“怎麼回事兒?”
可旺把前因後果交待一番,笑着說道,“柳叔可真猛。”
志文哭笑不得,柳老漢今晚雖說霸道了些,可他也不能拆自己人的臺,再說,打老鼠這事兒,志文一向是支持的。
旁邊幾個窩棚有人也被驚醒了,罵罵咧咧的,志文急忙解釋道,“沒事兒,抓老鼠呢。”
大冬天的,又是逃難,睡覺其實都穿着衣服,很快,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小孩,拎着一袋糧出來,這是家裡最金貴的東西了。
柳老漢一低頭鑽了進去,裡面很快傳出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叔!”中年人心疼得直皺眉,“您輕點兒。”
“放心,弄不壞你的東西。”柳老漢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一道小小的黑影突然竄了出來,“出來了,出來了。”可旺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柳老漢也飛快地從棚子裡鑽出來,跟着可旺去了。
沒多大工夫,兩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在這曠野裡,大白天捉只老鼠都不容易,何況深夜。
“叔,沒事兒了吧?沒事兒我們可要接着睡了。”中年人說道。
柳老漢搖頭,自顧自地回去了。
“你是...,大柱吧?”可旺也正想跟着回去,從窩棚出來的那個婦人叫住了他。
可旺扭頭看向她,“你是...?”
“哎呀,大柱,不記得我了?我是你趙嬸兒啊,和你們宋嬸兒一道挖過野菜的。”
可旺就着火堆微弱的光亮細細打量了下,感覺是有些眼熟,“趙嬸兒,抱歉哈,有些記不太清了。”
“沒事沒事,來來來,坐下來烤會兒火,咱們好好聊聊,都多長時間沒見過了,當家的,添塊柴。”
可旺看看志文,見他微微點了下頭,兩人一起坐下了,正好志文想打探些消息。
火勢在中年人的伺弄下大了起來,婦人挨着男人坐下,“這位小哥也挺面熟的,和你一道的吧,大柱?”
“是,他叫志文。”可旺答道,說起來志文之前很低調,認識他的人真不多。
婦人開始絮絮叨叨地問他們的情況,包括小英娘和幾個丫頭,被志文含含糊糊地混過去,又反問了些他們的狀況。
原來這家人很早就和志文他們一道了,見識過可旺與李智一家的爭鬥,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走散了,黃河封凍後到的晉西,之後一路走到這裡。
“你們那袋糧,也是在晉西官府那兒領的吧?”趙嬸兒指指不遠處被柳老漢枕在頭下的那袋糧問道,一副我早已看穿的神情。
“啊...?是。”儘管不明所以,志文還是點頭。
“哎,這晉西各地的官府,可比陝北的好多了,好歹能發點兒陳糧給我們。”中年男人嘆道。
志文和這兩口子又聊了幾句,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過河以後,他們每到一處,當地官府士紳均設有粥棚,衙役士兵不說笑臉相迎,但態度也比想像中的好多了,與陝北相比,完全是兩種待遇。
不過難民中始終有傳言,讓大家到京師去,聖天子腳下,會有更好的安排,後來更有人在州府邊界設點,只要出了這一地,就會奉送一定的糧食,雖說都是陳年糧食,但對難民的吸引力還是非常大的,拿在自己手中總比去粥棚領粥要好。
就這樣,很多難民被一路“禮送”出了晉西地界,向京師進發。
“趙嬸兒,你們到的地方,官兵多不多?”聽到這裡,志文突然發問。
夫婦倆想了想,搖頭道,“咱們小老百姓,不太注意這些,不清楚。”
晉西官府的表現非常反常,就像是怕難民們在他們的地頭上鬧事一般,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給了難民如此的禮遇。
他們初到蒲州時就發現,蒲州的賑濟措施要比陝北好得多,只是他們沒有和其他難民混在一起,不知道有沒有發糧的舉措,當時以爲這裡產鹽,當地官府手裡不缺錢糧,現在看來是整個晉西都是如此。
志文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晉西官兵的數量恐怕嚴重不足,才讓官員士紳們沒了底氣,哪怕多出些錢糧,也要把這些隨時可能爆發民亂的難民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