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寧以北,數百里之間,鮮血未乾,河南從崇禎末年的蝗旱相接,人竟相食,然後黃河決口,衝破數百里。再加上兵禍連接,以至於現在清軍的大屠殺。
城池荒蕪,幾近千里無人煙,黃河以南到信陽之間,幾乎不聞人聲。
人頭不是韭菜。
隔了之後,不會長出來的,所以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除非從外地移民,否則從河南穿過千里無人區。渡過黃河北上進攻清廷,不能說不可能。但是也有相當大的難度。
而大夏想從河南獲取兵力物資上的補給,更是不可能了。
多鐸雖然暴戾。但是並非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他這一手,給張軒留下了這麼大的爛攤子。
這麼大的爛攤子,張軒不得不收拾,否則一旦瘟疫蔓延。到時候就是一場大疫,說不定蔓延成什麼樣子。
除卻來到汝寧的第一日之後,張軒就沒有再流淚。
並非不傷心,特別是張軒看到臨潁城爲之一空,舉城百姓,活下來的也不過三十餘人。各地州縣,均遭屠戮。
悽慘之處,未必在臨潁,汝寧之下。
只是其他各地的被屠殺的消息,傳到張軒耳朵之中,僅僅是一分數據,一分消息而已。
但是唯獨臨潁汝寧兩地,讓張軒痛徹心扉。以至於無淚可流。
不過,張軒依舊不能在這裡久留。很快武昌方面就急促催促張軒回武昌去。
至於什麼事情,張軒並不用想就知道了,大抵羅汝才撐不住了。
張軒只能將這裡善後事務交給了袁時中。
北方防線,總要有一個人掌總,故此袁時中卻是去不了武昌了。張軒說道:“大哥鎮守淮西之地,不求有功,但求能安民整軍,以待時機。收攏各地民衆,歸於數城之中,以兵衛之,北方就不要探尋太多了。”
人從來是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哪怕今後不打仗,僅僅是爲了轉運輜重物資,就需要足夠的民夫。
襄陽之戰,總體來說,還是內線做戰,而如果北伐的時候,所動用的民夫,何止百萬。
所以糧食轉運地,往北上多一里,所節省的物資,就少不知道多少。
但是河南殘破到如此地步,想要整兵屯田,積蓄糧食,也非數年可得。
張軒很明白,今後一段時間,夏軍的戰略重心,定然在南而不在北,這是由明清兩國的實力所決定的。夏侵明是十拿九穩,但是北上擊清去,卻沒有多大的把握。
縱然張軒心中再不甘。但也知道,很長一段時間,北方防線以鎮守爲主。
袁時中也明白這一點,說道:“三弟你放心,我等着你帶兵北伐的那一天。”
張軒神情微微一動,說道:“王大人的妻兒,可曾找到了嗎?”
袁時中搖搖頭說道:“沒有找到。”
張軒想起王度四分五裂的屍體,心中微微一沉,再想起當年與羅玉嬌一起看煙花的小女孩,說道:“或許沒有消息纔是好消息吧。”
如果是壞消息,還不如沒有消息。
至少張軒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並沒有死在汝寧城中。知道她們還有可能活下來。也讓張軒有所欣慰。
張軒給袁時中留下一些人馬,隨即輕車簡從的回到襄陽城之中。
張軒一路上馬不停蹄,來到襄陽之後,就已經疲憊之極。但是張軒立即發現,襄陽城中的士氣很低落,特別是張軒所部的士氣更是如此。張軒微微一想就知道了。
張軒軍中的骨幹,大部分都是從汝寧臨潁兩地而來的。
如今噩耗傳來。他們的士氣低落也是自然而然的,張軒除卻高舉報仇的旗幟,安撫下面的人,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這樣的安撫,遠遠不夠。
張軒剛剛休息,就聽見外面的喧鬧之聲傳來,張軒不得已起身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西平營營官沈萬登求見。”鄭廉說道:“我已經以國公如今已經休息,讓他明日再來。但是他一直不肯罷休。”
張軒一聽來人,就知道是爲了什麼。
西平在汝寧與臨潁之間,恐怕也是重災區。沈萬登此來,恐怕就是爲了此事。
“請他進來吧。”張軒說道。
不過片刻之後,沈萬登就進來了。
說實話,張軒也很少見了,倒不是張軒疏遠了沈萬登,而是張軒如今的身份不同,無暇關注一個營官。
張軒見了沈萬登說道:“沈將軍所來何事?”
沈萬登也不行禮,雙眼直愣愣的看着張軒。說道:“西平的事情,是真的嗎?”
張軒很想給他否定的答案,但是卻只能簡簡單單的說道:“是真的。”
沈萬登大吼一聲,震起手臂,一拳向張軒打過來,張軒紋絲不動,但是他身邊的人,就立即出動,將沈萬登按在地面之上,沈萬登只有一個手臂,武力大打折扣。而張軒的親衛,在上次遇刺之後,狠狠的清理了一番。張軒的貼身侍衛,都是高手,拿下沈萬登,卻是輕而易舉的。
沈萬登被硬生生的按在地面之上,臉與地面狠狠的摩擦,不過一會兒功夫,沈萬登的臉上就大片大片的污血。但是沈萬登已經奮力指着張軒,說道:“我棄家舍業,投奔張將軍,不就是覺得你張軒是一個人物,在亂世之中,可以保護汝寧百姓安寧,所以我才率領沈家兒郎,奮不顧身,不惜性命。但是你是怎麼做的。”
“你算是怎麼做的?”沈萬登孤零零的一隻手死死的錘在地面之上,說道:“你是怎麼做的?”
一拳拳毫無無保留的砸了過去。
片刻之後,沈萬登手上已經砸出了斑斑血跡。
張軒很懂沈萬登的心思。
其實沈萬登固然知道,在汝寧之事上,張軒或許有些紕漏,但如今之事,決計怪不到張軒身上。但是不怪張軒,沈萬登去怪誰?
或許僅僅是遷怒而已,但是這樣做沈萬登心中舒服一點。
張軒一揮手,將沿着沈萬登的士卒驅趕看來,解除了沈萬登的鼠婦,說道:“這一次,是我的疏忽,我一定爲河南百姓報仇。”
沈萬登冷靜下來,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了,說道:“承蒙國公看得起我,我跟隨國公以來。也算是盡心盡職,但如今斷了一臂,已經成爲廢人,還請殿下放我歸山。”
張軒大吃一驚,沈萬登雖然不算是什麼名將,但也算得上夏軍的中堅力量。而且聽沈萬登的語氣,不想只走一個人離開,而是將當初沈家家丁都帶走。如此一來,整個西平營戰鬥力,恐怕就要崩潰。”
張軒勸慰了兩句,見沈萬登心思堅定,無法可想,說道:“你在南京可有駐所可以劫納?”
沈萬登搖搖頭說道。
張軒一把將沈萬登扶起來,說道:“不管怎麼說,你我都同殿爲臣,能照顧的,我也一定會照顧了,你所想之事,先停一停,暫住我在南京的府邸中之中。等將來我再做安排。”
沈萬登心中一動,頓時知道也就這樣一個好辦法。
沈萬登在家中也是豪富,不過影響力都在西平。而如今西平幾乎成爲一片白地,恐怕什麼也拿不到了。在江南一帶,雖然很少停留,也沒有多少產業,而且沈萬登身邊一些人也跟隨沈萬登。
所消耗的物資不會太少,但也不會太少,如此一來,沈萬登還真得需要張軒的支持,說道:“多謝國公。”雖然如此,語氣之中還帶着幾分冷淡。
張軒說道:“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