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雖然天下還沒有一統,然而八旗軍的腐化卻已經開始了,家裡都有田莊,漢人包衣給耕作,就算普通兵丁也有朝廷發的鐵桿莊稼,原本明朝達官貴人逍遙快活的八大胡同如今多是提着鳥籠遛鳥的八旗子弟張揚過市,八旗街的稱呼不知不覺在京師中變得盛行。
不過不是所有八旗子弟都過得那麼好,至少曾經輝煌的兩黃旗,如今從旗主貴人到下方兵丁,過的都有些失意,遼東寧古塔,張家口長城,原本大明的九邊如今多是兩黃旗去戍守,這些都是苦寒之地。
尤其是朝鮮戰場,兩黃旗在滿人數量中已經佔了主力。
而且這些正黃旗如今也是後孃養的,旗主豪格以忤逆罪被圈進,大將鰲拜也被多爾袞拿下,如果不是一大羣滿人貴人老爺苦苦求情,早就被拖出午門砍了腦袋了,如今也是被剝奪一切榮譽職位,貶爲平民。
京師幽深的衚衕裡,一個穿着馬褂的漢子搖晃着踉蹌走在其中,隨着他搖晃的腳步,那酒瓶子還在不斷的向外撒着劣質的濁酒,這個封建時代,統治者掌握着生殺予奪,哪怕鰲拜這個曾經爲八旗入關出生入死的功臣也是毫無反抗能力。
到現在,他身上的汗衫居然還是從大牢裡穿出來的,否則的堂堂滿洲第一巴圖魯就得光着膀子出獄。
這可真叫最是失意時了,喝着劣質酒喝的迷迷糊糊的,嘴裡還哼唱着當年征戰時候不成調的,鰲拜耍着迷蹤拳,一身酒臭的推開他在這深衚衕裡的破院子門。
這兒破到什麼程度?半扇院門一推乾脆咯吱下倒了,院子內,一句已經乾透了的猙獰骷髏尚且保持着臨死前的絕望,向前伸着手,估計是李自成進北京時候,死於鼠疫的京師居民,鰲拜這混人也算是夠膽了,一手扶着那骷髏腦袋,罵罵咧咧進了屋。
不過剛進去,鰲拜卻禁不住愣住了,他那平日裡野狗都不願意進來的破屋子,居然多了個人,而且還是穿戴頗爲考究的綠鬆袍馬褂,一張臉圓圓胖胖的,這年頭,胖是隻有有錢人才能具有的標誌,瓜皮帽正正好好的扣着光溜溜的腦袋,一塊上好的玉石在微弱的油燈光中散發着一股子誘人的盈綠。
“嘿,鰲拜爺,奴才給您請安了!”
喜笑顏開一副模樣,這胖商人笑嘻嘻的打了個千。
雖然建奴實行民族壓迫政策,前一陣,爲了北洋新軍,還在河南山西山東一帶進行了恐怖的劃地入旗政策,又是超過一百萬漢民如當初建奴五次入關劫掠那樣,被當做包衣給捉到了遼東,充當苦役,鑑於建奴人數太少,陝甘寧幾個省也有二十幾萬人口強徵入伍,不過建奴還是做了件拉攏人心的好事兒,經歷這一遭之後,多爾袞下令將北方的田地如唐時候的均田法給剩餘的百姓分了出去,同時惺惺作態的賞賜了一部分種子與耕牛。
歷次戰亂與災難,北方人口已經劇烈減少到了個恐怖的程度,剩餘人口倒是難得來了次耕者有其田,再加上建奴也有意開始興修水利,局勢倒是如同歷史上那樣安頓了下來,除了山東一帶還有白蓮教繼續在抗清,河南河北,山西陝西,幾乎算是重歸太平年月了。
可就算如此,清帝國依舊過着苦日子,畢竟小冰河期還在持續,尤其是從唐末以來,中國的經濟重心已經趨向了南方,大明一統時候,江南的貨物通過運河源源不斷的輸入北方,如今南北朝的局勢隔絕了南北,揚州一帶還被兵禍已經給禍害的不成樣子,所以下自鍋碗瓢盆,鹽茶酒瓷,大到馬車修牀,紅木藍器,整個大清朝都缺。
於是乎一批商人在大清順勢就火了起來,絕大部分都是山西商人,也只有這部分人,能手段通天的搞到些南貨,綾羅綢緞,奢侈品之類,滿足建奴貴人們的需求,不少人還被加封爲紅頂商人。
這胖子就是其中一個,京師幾個比較大的酒樓,歌樓,都是他的產業,就連鰲拜手裡的烈酒,也是他的。
不過鰲拜是什麼人,正黃旗巴圖魯,對於這些漢人一貫瞧不起,哪怕他現在落魄了,晃悠着酒壺,鰲拜不客氣的張口叫罵道:“酒錢老子早晚會還!現在滾,滾出老子家去!”
“別忙嗎!鰲拜爺,小的知道,您老是正黃旗的貴人,如今是虎落平陽,早晚一天能魚躍龍門的!”
還是那一副裡外都笑透了的模樣,那山西商人笑容可掬的搓着手。
“不過,您老就不想早點重新盤上高枝嗎?”
“你什麼意思!”
“哎呦爺,沒別的意思!”看着鰲拜警惕的把酒罈子往破破爛爛的桌子上一敲,胖商人笑的幾乎流出蜜一般,將身後一個籃子打了開,三個菜一壺好酒順勢撂到破炕上。
“爺,咱坐下說?”
倒也不怕他個漢狗,鰲拜順勢接過酒盅,一昂頭,二兩白酒又下了肚子,亂糟糟的鬍子上滿是酒漬,瞪着一雙血絲密佈的眼睛,鰲拜又是兇狠的張望過來。
“有什麼事兒趕緊說,別耽誤了爺的好覺!”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南面一位爺,想要將他的老朋友撈出來,鰲拜爺,您應該有這個手段吧!”
“老子辦不到,滾!”
正是落魄時候,還有人來求他撈人,鰲拜就跟被解開傷口那樣,暴怒的咆哮着,聽的那胖商人也不惱,依舊是笑眯眯的擺擺手。
“別急啊爺,聽我說完!我家爺想撈這位,和您也是老相識!”
“誰!”
“肅親王豪格主子!”
咣的一聲,一把寒光四射的腰刀已經橫在了胖商人脖子上,那雙眼睛中醉意醒了足足七八分,鰲拜就像個兇殘的豹子那樣,嗜血而猜忌的死死瞪着胖商人。
“你他孃的是誰?”
一丁點都沒害怕,那商人的笑就像烙印在臉上那樣,雙手泰然自若的拿着筷子與碗,笑眯眯的說道。
“小的只是個跑腿的,不過我家爺鰲拜熬大人應該也見過,當年草原上,黃太吉帳前,伴着肅親王爺一塊出去那個故人,鰲拜爺您可有印象?”
這話說的鰲拜真是一腦門霧水,可旋即,用單田芳的話說他就是哎呀一下,猛地一拍大腿。
“你是宋青書的人!你他孃的敢找到老子頭上,還真好膽!”
刀撤了回來,鰲拜猛地站起來往窗外一指:“信不信老子一聲喊,你就不能活着走出這京師城,明天在菜市口,就得來個千刀萬剮!”
“小的當然信,不過小的還相信,我要死了,已經在病中的肅親王爺就再也沒法活着走出京師城了!”
這話打中了鰲拜的軟肋,要說他本是滿清第一巴圖魯,如今淪落如斯,說他不恨多爾袞,那是假的,眼看着鰲拜再一次不說話了,這個山西來客的聲音似乎都變得更加蠱惑人心了些。
“水漲船高,如今肅親王倒了,今後兩黃旗可就再沒有出頭的了,您甘心跟着天聰汗出生入死的老人兒,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那也不行,老子絕不背叛大清,你給老子滾,滾的越遠越好!”
這話似乎起了反作用,暴跳如雷的鰲拜揪着胖商人的衣領子,拎着就像外攆去,不過被拖拽着,卻還是沒改胖商人的笑模樣,既然鰲拜沒動手殺他,那就是有戲。
“哎呦,哎呦,鰲爺,輕點,您這是什麼話!怎麼能叫背叛大清,您這是在拯救大清,不然,天聰汗的天下,就要落在多爾袞的子孫手裡了!”
“你說什麼?”
剎那間,鰲拜這個混人又是如遭雷擊般的定住,旋即兇狠的拎起了胖商人的衣領子,他也不愧是滿人最野蠻的悍將,竟然生生將胖商人兩三百斤的身子舉了起來。
被勒的差點直翻白眼了,這位山西來客終於失去了些許鎮定,活像個大烏龜那樣張晃着手腳。
“哎呦,爺,輕點!”
“您老也知道布木布泰妃早就與多爾袞相識,在科爾沁草原時候,兩人就極其交好了吧?”
“那又如何?”
“攝政王喜歡莊妃,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可天聰汗卻搶先一步,將莊妃納爲側妃,這麼多年,多爾袞進進出出皇宮,你以爲兩人就那麼幹淨?”
“你的意思,當今聖上,是,是多爾袞的……,你,你有何證據?”
氣息都粗壯了起來,把胖商人扔在地上,鰲拜此時已經彷彿瀕死的孤狼那樣,殘忍的嚎叫着了,坐在地上揉了揉屁股,那胖商人又是一副苦笑臉拍着大腿。
“哎呦我的爺,這不明擺着的嘛?老汗想立攝政王繼承汗位,當年天聰汗一死,那麼好的機會,多爾袞都準備和肅親王兵戎相見了,可莊妃一勸,他就讓步了,爲什麼?”
“還有如今,多爾袞權勢都炙手可熱了,肅親王說下獄就下獄了,可他還是一絲稱帝的心思都沒有,難道天下大位就沒有誘惑力嗎?不是,實在是用不着!”
“您要不信,在多鐸大軍中,就有當年的宮廷侍衛,到了那邊,我家主子完全可以讓您親自去對峙!多爾袞和大玉兒幹得這些骯髒事兒,瞞不過他們,這多爾袞一當上攝政王了,這些天聰汗的親信就立馬發配軍前了,他們可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
腦門上,已經大汗淋漓了,鰲拜就跟熊那樣沉悶的坐在炕上,看着他這幅模樣,那宋青書麾下的間諜頭子嘴角已經勾起了勝利的笑容。
說實話,多爾袞與大玉兒的愛情,很多都是道聽途說,加上後世文人的潤色,真正他和布木布泰有沒有私情,那都是未知數,只有兩人自己心知肚明,甚至鰲拜都不一定相信這一番話。
可這有個正當理由,讓他有藉口背叛,有藉口向多爾袞復仇,就夠了!
許久,滿頭大汗的鰲拜終於昂起了頭。
“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