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野戰強悍,明軍善於防守,這幾乎已經是當時固定思維,畢竟明軍火器部隊極其依賴陣型與戰車保護,要是擺下陣勢,硬碰硬的攻堅戰,就算清韃子也頭疼,就如盧象升,一萬抗五萬,不論人員還是訓練都處於絕對劣勢,依舊和多爾袞大軍打了三天多,殺傷對方數千。
可明人要放棄堅固陣型,過來野戰,這可就太落入清軍下懷了,以至於宋勇忠過來,指着鼻子大罵多爾袞和范文程這兩個建奴頭頭一頓,兩人反倒還一口一個勇士把他送了回去,旋即對岸“人多勢衆”的明軍,還真大張旗鼓修理起了被炸燬的蒿水橋。
多爾袞也真準守承諾,把佔據原明軍陣地的軍兵都撤退了回來,兩人站在繰車上,看着明軍工兵划着木筏向下敲着橋樁,范文程還無比得意的一捋鬍鬚,指着明軍笑道。
“貝勒爺,估計又是京師進行了一場政爭,把高起潛替換了下去,換了個愣頭青來統軍,還想效仿當年北府兵肥水之戰,他也不看看,咱大清兵豈是苻堅那些人心不齊,勾心鬥角的多族兵所能比的?”
“只要把關寧軍主力消滅在這裡,關寧錦防線不戰自潰,整個遼東,都將是咱國族的,哈哈!”
目光陰鬱的打量着,多爾袞亦是流露出一股子得意來,關寧錦,幾座城市,困了大清多少年,就連締造後金偉大的老汗努爾哈赤,也在攻打寧遠的激戰中捱了袁崇煥一炮,幾個月後舊傷爆發而死!如果能引遼東軍渡河,將他們絕大部分殲滅在這裡,他多爾袞在八旗中的地位,將無可取代!
想着得意之處,多爾袞亦是忍不住昂起頭來,哈哈大笑着。
似乎嫌棄造橋的速度太慢了,明軍還派了一隊工兵讀過河去,用木筏子載着木料兩面一起工作起來,還有幾十個明軍囂張的在宣府軍的就陣地上搜索起了原料來。
激戰從早晨開始,到乞活軍出現已經中午多,大冷天冰天雪地的,修橋就更慢了,修到傍晚天黑都沒修完,這頭建虜上下都看得着急,恨不得跟着一塊修,可還在興致沖沖的多爾袞卻沒想到,宋青書心思早就不在修橋上面了。
“找到了,大帥!”
還是黑臉宋勇忠,帶着一隊選鋒軍,擡着個沉重的包袱就從河岸邊急匆匆跑了回來,聽着他的吶喊,宋青書還有孫傳庭,劉宗敏等幾乎是扔下兵書告示立刻狂奔了出來,在幾人面前放下包裹,宋勇忠感慨的退到一旁稟告着。
“還算好找,盧兵部所在的地方,是屍體堆積最厚的一塊地方,而且在那兒,還插着兵部尚書,宣大總督的軍旗。”
幾天之前,這人還和自己意氣風發的高談闊論着,還慷慨激昂的爲國而戰,可如今,就剩下這麼一具傷痕累累的軀體,看的宋青書亦是忍不住嘆息一聲,感慨的撫住了額頭吟誦道。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首!”
這詩句是後來清初一個侍妾所做,只有兩句傳世,這年頭孫傳庭別說聽過,想過都沒有,聽的他亦是忍不住共鳴的沉吟着,一旁的劉宗敏粗人一個,自然沒那麼多墨水,可依舊狠狠一大拇指揮出去。
“以前這姓盧的到處剿滅咱們,老子還罵過他個官狗子,不過今天,他真夠爺們!”
“那個大帥!”
這功夫,宋勇忠唯唯諾諾的插一句嘴,正在感懷的宋青書不耐煩的一句甩過去:“有屁就放,哪兒那麼多磕磕巴巴!”
“那個,盧兵部沒死啊!”
“嘖嘖,不愧是人傑,就算沒死都這麼壯烈!”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宋青書忽然眼睛瞪得溜圓,不可置信的叫嚷道:“沒死?”
“是沒死!末將找到他時候,一羣親兵擋在了他前面,擋住了韃子都箭雨,而且流的血太多,還沒凍住,似乎暖了盧大帥一下,您看,還有呼吸!”
宋青書是真不可思議了,盧象升身上紮了箭矢十多隻,光恐怖的大割傷就有五六處,全身都是血,還蒙了一層霜,他也不過抱着還他人情,爲他收屍,省的楊嗣昌報復,讓這麼個慷慨悲歌,爲國戰死沙場的英雄暴屍戰場整整八十多天不得收斂,可怎麼也沒想到,居然趕得這麼及時!
愣了足足幾秒,宋青書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宋青書後腦勺上:“還他孃的愣着幹屁,還不趕緊喊軍醫!”
“熱水!熱水!”
“繃帶,青黴素,都快點拿出來啊!”
隨着乞活軍三個大人物的咋呼聲,小半個大軍都跟着亂了起來。
…………
橋到底也沒修完,臨近夜晚,打着遼東軍旗號的乞活軍就地搭建起了軍營,直接採雪在自己身旁堆了一大堆矮牆,多爾袞和范文程到底是老狐狸,這頭說的好退出三箭之地等着決戰,那頭卻是又準備了三千多騎兵,繞向南面打算渡過冰面,等待明天渡河搞一波偷襲,誰知道明軍大炮跟長了眼睛那樣,十幾炮轟過去,冰面咔嚓一下裂了,反倒淹死了三十來號建奴,不得不熄了這份心事。
還好,在他們望眼欲穿中,第二天,乞活軍大營還是那麼旌旗獵獵,而且還有工兵繼續出來修橋,又修了兩個時辰,快到中午才修好,可就在多爾袞竊喜,要開戰了吧?這功夫,將就生活質量的乞活軍工兵居然又縮了回去,整個軍營到處飄起了炊煙,人家要吃飯,你也沒辦法,捏着刀把手指頭都白了,繰車上轉了幾圈,多爾袞也命人給他烤了一份羊肉。
還好,到了下午,對岸明軍大營中,嘹亮的軍鼓開始急促的響了起來,一面面旗幟亦是在營中凌亂的活動招展開,那股子大戰前的蕭殺氣息一下子瀰漫了整個戰場。
“三軍擂鼓,與明狗子決戰!”
興奮的無以復加,多爾袞亦是額頭上青筋暴起,高昂的喝令起來,早已準備多時的建奴大軍一剎那跟着動了起來,漢八旗旗丁穿着厚皮襖,拿着刀盾殺氣騰騰站在了第一層,女真八旗最精悍的健銳營,虎槍營緊隨其後,等着激戰中漢八旗把火力吸引的差不多了,上前去撿人頭,兩翼的驍騎營,前鋒營更是牽着戰馬磨刀霍霍,就等着明軍渡河。
這面,建奴大軍亦是戰鼓喧天,轟鳴的敲打起來。
誰知道,對面明軍就是個雷聲大,雨點小,或者根本沒有雨點,兩軍對着擂鼓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就看到對面旗幟招展,鼓聲不斷,連一個出戰的軍士都沒有。
“這明狗不會事到臨頭不敢來了吧?”一把軍刀拄在手裡,多爾袞惱火的嘀咕着。
“這事兒還真沒準!”范文程這老漢奸也是忍不住搖搖頭。
憑着對大明朝的瞭解,這事兒的確沒錯,就如同薩爾滸大戰之後,女真剛剛興起,是擊滅的最好時候,偏偏遼東督師成了黨爭的戰場,天啓總共七年,換了一大波督師,好的時候人人打破頭來撈軍功,不好的時候拼命推薦敵對黨派,還怕人搞好局面了,還弄個督府相爭,督師和巡撫天天打仗,軍令朝令夕改,早晨還要和自己決戰,晚上又縮回去了的事兒,多爾袞都見過好幾次。
折騰了這麼久,事到臨頭明軍將領怕了,架空了督師,也不是不可能!又是大眼瞪小眼等了好一會,多爾袞乾脆不耐煩的派了一隊使者過去,催促明軍出兵,順便羞辱他們一番,以報宋勇忠羞辱之仇。
可誰又知道,明軍待客可真不禮貌,門都沒讓進,倒不是派人來堵,而是二十多旗兵騎馬讀過蒿水橋時候,橋塌了,沒想到這一遭救援不及時,大冰水裡又平白凍死二十多女真旗人。
已經意識到被騙了,多爾袞暴跳如雷的下令漢八旗自己架橋,一個時辰後,他親自帥兵進到了宋青書待過的那個帳篷,光溜溜的額頭上青筋起的一塊又一塊,暴怒的一刀狠狠砍進了地上那一大堆帶血的繃帶中,野狼一樣的咆哮着。
“背信棄義,食言而肥,明狗子!”
跟着進來,范文程戰戰兢兢中,卻是又有些哭笑不得。
懸羊擊鼓,餓馬吊鈴,全被對面的明軍活學活用了上,十幾只餓的剩骨頭的山羊被捆着後腿,兩隻前腿擱在鼓面上,羊不斷掙扎,蹄子敲得鼓咚咚作響,幾十匹劣馬背上捆着大旗,在圍死的軍營內亂跑,剩下人早就跑沒影了。
更可氣的是,明軍還把昨日砍下的正白旗旗人腦袋堆在一起,堆成了個金字塔。
建奴何曾面對過如此侮辱?多爾袞自己亦是何曾上過如此惡當?不解氣的拔刀出來,衝出帳篷,他又是一刀砍到一支倒黴的山羊腰上,把一頭瘦羊活生生砍成兩段。
“貝勒爺息怒!”
拿着一面掉落的旗幟,范文程又是忠心耿耿的找了過來,沒等多爾袞罵人,搶着把旗幟攤了開。
“貝勒爺,這夥明軍不是遼東軍,遼東軍旗幟咱們繳獲不少,沒有如此粗製濫造的,而且看竈坑,這支軍隊人數不多,只有一萬出頭,沒比盧象升人馬多多少!對了貝勒,盧象升的人頭,咱們可曾割了?”
“你是說,這些明軍是爲了盧象升而來?”
拿着那胡亂縫紉幾下子,難看無比,就連字都是毛筆寫上的大旗,多爾袞亦是愕然的一拍腦袋。
“盧象升是宣大總督,廣宗曾駐紮一支大同軍,正好一萬人出頭!”
一股子陰霾的殺氣從多爾袞那雙鷹一般的雙眸中激射而出,又是一刀削下一層羊肉,多爾袞無比惱火的吼叫道。
“整軍廣宗!本貝勒一定要把這些該死的明狗子斬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