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捲着暴雪,嗆得人嗓子眼都發疼,淒厲的嘶吼中,一輛輛戰車被推着頂到前面,碼放成不整齊的車陣。這次出兵,盧象升其實選擇的時機很正確,趁着鉅鹿城沒陷落,拖住建奴,官軍由賈莊進發,紮營在漳水河畔,明軍是出了名的擅守不擅攻,利用火器扎穩陣腳,吸引建奴來攻。
按照軍事常理,前有堅城,後有援兵,大部分正常的統帥,都會選擇後退避讓,以防止被兩面夾擊,尤其是如同建虜這般孤軍深入大明國境,後無援兵的隊伍,更應注意此,退一萬步講,就算王樸高起潛真的放棄自己不顧了,盧象升也給自己留了條生路。
可誰知道怎麼走漏的消息,大軍立足未穩,建奴居然乘着風雪殺過來了!車陣還沒推全,西北風中,無數支利箭已經迎面撲了過來,還在推車的明軍跟秋天裡的葉子一樣被卷倒在地,滾燙的血一下子把雪地染紅了一片,驚叫着,那些推車明軍就像向後退,可這功夫,背後又是傳來一陣火銃響,又是十多人被打翻。
“繼續推!後退者死!”
防備八旗衝鋒,全靠着車陣了,督戰的親兵毫不客氣的又把幾個還往後退明軍踹倒在地,砍了腦袋,前進也是死,後退也是死,被逼迫的沒辦法的前隊明軍不得不嚎叫着又衝了上去,頂着順風而來噼噼啪啪的箭矢,咬着牙繼續推着車陣。
明顯抱着迅速擊潰明軍的意圖,連着三四叢箭雨沒打動陣型,騎着高大遼馬的建奴鐵騎漆黑的身影,彷彿地獄來的死亡騎士那樣,嚎叫着從風雪中顯露出了身影,明軍的戰車還是對付草原蒙古人時候用的輕車,僅僅在一旁搭着木板,沉重的披甲騎兵架着沉重的狼牙棒等武器衝鋒到跟前,生鐵大棒子迴旋着就照着車陣砸去,還沒有連接的車陣輕易被撞開幾個口子,那些滿是尖刺的大棒子又是鬼哭那般照着明軍腦袋砸去。
砰~真叫一棒子下去,腦漿迸裂,看的後頭一個推車明軍,簡直目眥欲裂。
“哥!!!”
盧象升的天雄軍招募自鄉黨,都是父子兄弟親朋組成,和後世這曾國藩的湘軍很類似,往往一個人戰死,就能激發其他人的憤怒與殺意,瘋狂的吼着,那個明軍車也不推了,直接咆哮着衝上前去,一閃腦袋躲過狼牙棒,咔嚓一刀直接砍在了那建奴騎兵的馬腿上。
戰馬一聲哀鳴,重重的摔在地上,驚險的躲過馬頭,那明軍又是赤紅着雙眼跳上前,手裡生鏽的鋼刀死命扎進那被壓斷了腿,哀嚎着的建奴騎兵面甲上,噗嗤一下,一股子熱血噴了他一臉。
可還沒等那明軍猙獰的抹一把臉上的血,這次卻是感覺脖頸一涼,飛快奔過的八旗鐵騎長刀閃過,連腦袋帶那隻舉起的手,一併被砍落下來,斗大的腦袋飛出,一股子熱血跟噴泉一樣燙化了繽紛的雪花。
“爹!!!”
這次又是幾聲更淒厲的叫聲在一旁響起。
簡直成了個無比恐怖的屠宰場,只不過被屠殺的這次是高傲的人類自己,不斷有東虜重甲騎兵撞進車陣,與依靠着車陣作戰的前鋒軍拼死對決着,一具又一具噴着鮮血的屍骸倒伏在雪地上。
不論裝備,訓練,體能,還是隊形,明軍都處於不利的地位儘管有天雄軍靠着不斷積累的仇恨與之亡命的拼殺着,可混亂依舊一步又一步的逼近,戰車又來越亂,火銃根本展不開,整個前營的陣腳明顯騷動起來。
可就在這時候,一把四五十斤的大砍刀出現在了戰場上,第一刀,就在咔嚓的爽利聲中將一匹橫衝直撞的戰馬砍了腦袋。
“是督師!”
“督師到了!”
眼看着那與雪同色的白麻衣,白披風,還有沒戴頭盔,裸露着的額頭上繫着的孝帶,這些全軍只有一個人有!盧象升!
一刀削去那戰馬的腦袋,沒等摔下來的建奴騎兵驚叫,沉重的第二刀已經砍下了他的腦袋,盧象升沒有壯懷激烈的言語,有的僅僅是沉重的一刀一刀又一刀,眼看着他五步之內,已經砍成了一條血路,整個明軍沸騰了。
兵部尚書都衝到第一線了,我們這些小兵還怕什麼?
將是兵的膽兒!跟着盧象升,原本潰退的明軍亦是殺了回來,前線血戰中的明軍,更是彷彿徹底不要命了一般,拼着被長矛捅個對穿,被狼牙棒砸成肉泥,臨死也要從戰馬上拖下來個墊背的。
東虜雖然悍勇兇殘,可這一副不要命的打發,依舊讓建奴們膽寒,這功夫正巧又是轟鳴的十幾炮響了起來,狠狠落在大雪中,劇烈的爆炸中還夾雜着慘叫,八旗也是人,剛剛滿腹都是殺氣以及對明軍的不屑,還有軍功的賞賜,如今回過頭,茫茫雪花中看不到一個自己人,再加上身旁這些野獸一般的對手,讓他們也心虛起來。
終於,後面,蒼涼的牛角號響了起來,殺進車陣的八旗子弟如同得到大赦一般,紛紛向回逃去,這一場短暫而激烈的遭遇戰終於告了一段落,倖存的士兵不可思議的在實體堆中喘着粗氣,旋即,興奮的歡呼聲還是在整個戰場各個部位響起。
依靠着大刀也是重重的喘息着,好一會,終於輕鬆吐出一口氣的盧象升陰沉的嘶吼起來。
“不要叫了!馬上佈置車陣!”
從興奮中醒過神來,一個個明軍再一次忙碌的把散亂的戰車整齊的推到前面,偏廂放好,留出矛手與火銃手的射擊孔,用木橛子把車連在一起,牢牢的釘在地上,還有的從後頭把虎蹲炮給擺上。
楊廷麟這個文官都親自上陣了,跟着幾個大頭兵喘着粗氣把五十斤的虎蹲炮擺放在兩車的縫隙之間,虎爪紮在地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大雪停了,天地間的霧氣散去,重重拍了幾下虎蹲炮那黝黑的炮身,楊廷麟還流露出個滿意的笑容,可他再擡起頭,整個人卻驚呆了。
戰略地圖上的賈莊,如今已經不復存在,有的僅僅是不知道燒燬了多久的漆黑殘垣斷壁,自北向南一排,是密密麻麻的建奴櫓盾戰車,爲了應付明軍的火器,八旗軍也用戰車,只不過他們的戰車都是蒙着牛皮的,比明軍的偏向車更重更結實,整齊的櫓盾戰車簡直看不到邊沿,而後面,森然列陣的正白旗,正黃旗建奴,還有外圍的蒙古八旗,前面步戰的漢八旗,一萬望去,更是看不到邊際。
那森然的軍陣,寒光閃閃的刀山槍林,殺機逼人那一張張猙獰的臉,更是看的每個人都驚呆了。
就在明軍陣線騷動的時候,咔嚓一聲,沉重的大刀插進了車木板上,一杆盧字大旗高高懸掛了起來,片刻之後,那騷動又是消失的無影無蹤,每次都是,只要這杆盧字大旗不倒,似乎就沒敗過。
只不過沒人注意到,盧象升眺望着對面的建奴大軍,那雙劍眉也忍不住劇烈的顫抖了幾下,旋即目光陰鬱的喝令着:“命猛如虎在左翼展開,楊國柱在右翼紮營,趕緊把大炮搬來,一旦建奴發起進攻,立刻用火器還擊!”
隨着盧象升的喝令,剛剛縮在後頭嚇得兩股戰戰的兩員總兵麾下不情願的也是擠上了蒿水橋,明軍的軍陣也開始在漳水岸邊展開,龐大的偏向車隊呈現一個半月形將軍隊保護在其中,凜冽的寒風中,一個個鳥銃手拼命哈着熱氣吹着火繩,緊張的盯着遠處。
而此時,建奴大軍似乎也從剛剛的失利中醒過神來,牛皮戰鼓再一次轟天震地的擂了起來,兇狠的牛角號中,櫓盾車邊沿的門紛紛打開,舉着藤牌長刀,拖着金錢鼠尾的漢八旗步兵野獸那樣哈着熱氣嚎叫着衝了出來。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虎蹲炮裡填充滿了鐵砂子,第一次上戰場的楊贊畫心臟簡直要跳了出來,一步步算着距離,最終狠命的把火繩插進了炮眼中。
…………
轟隆~
先是劇烈的破裂聲,最後乾脆爆開,猛漲的河水將原本能走人的冰蓋給硬生生的撐破了,還有十幾條倒黴的大魚翻了上來,突如其來的漳水讓乞活軍自己逗死有點措手不及,靠近岸邊的軍士狼狽的向後退着,迎着河水,不少人又是大叫着扛着沙袋衝了上去。
一桶一桶冰冷刺骨的河水被打上來,從上面潑下,很快,嚴寒中,五米高的棱堡土山又披上了一層冰甲,在慘淡的陽光下,散發着一股子堅硬的光輝,那一頭,無數乞活軍又向螞蟻那樣傾巢而出,到處輪着鐮刀斧頭,附近的樹,煤,乾草木頭甚至燒燬的村莊中房屋大梁都沒放過,全被拖了回來,棱堡與河流的保護中,那略顯狹小的軍營,糧草與取暖用的柴火也剁成了小山。
這頭還有幾十個回水的乞活軍穿着厚厚的海狸皮潛水衣,叼着水肺,將一些圓形的罈子塞進水裡,眼看着這幫傢伙進出一次,旋即迅速縮進帳篷中,臉凍得紫青,脫了溼衣服拼命地烤火,宋青書嘴角忍不住露出一股子陰謀的笑容,可旋即,他又是把目光轉向了西北方。
血戰,該開始了吧?